“是么?”他忽然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那怎么就迷不倒你?”
我嘟嘴,娇羞一笑,那当然,我是妖精,只有迷人的份。“王爷画了什么?听说……王爷很多年没作画了。”
他拾起书案上的金边折扇,含笑递给我,“你看看可喜欢?”
我笑眯眯接过来,正要打开,管家忽然急匆匆来报说玉临王登门造访了。我和华容添都感到意外,相视一眼,接着便看见玉临王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玉临王见到华容添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王兄!这次只有靠王兄想办法了!”
“别急,出了何事?”
“本王的侍读学士,也是王兄的朋友秦朗坤秦大人,被府衙关押了!”
“啊?”我脱口而出,“他怎么了?”
“昨夜里出了命案,秦家一个家丁被残忍杀害、弃尸西郊,清晨被拾柴的人发现。不料京兆尹径直闯到翰林院抓了人,连证据都没有,怎可胡乱抓人?我看蔺水蓝真是越发放肆了!连本王的侍读学士都敢抓!”
华容添若有所思道:“最近秦朗坤和他几个同僚频频弹劾蔺家的人,蔺水蓝与他的恩怨由来已久,恐怕这次是公报私仇。只是将杀人的案子强压在秦朗坤头上,蔺水蓝这也太狠了些。”
玉临王稍稍镇定了些,“我问过刑部几位大人,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此类案件近几年发生了十几起,都是无头公案。”
我好奇问:“为何是无头公案?”
“看上去像被某种猛兽袭击,咽喉被利齿咬断,身上有抓痕。可是找不到案发地,没有线索。因此民间传闻西郊一带有狼出没,夜晚都无人敢去。”
咽喉被利齿咬断,身上有抓痕。根本未作细想,眼前顿时浮现出王府里那青面獠牙的鬼王妃!真不该放任她,凭我的法力,即便不能胜,也能闹得两败俱伤。只耽误一个晚上,就多了条无辜的性命,还因此间接连累了秦朗坤。罗净此时也不便打扰,我该怎么办……
“四弟,如若蔺水蓝毫无证据,抓了他三日之内必会放人。他虽然跋扈了些,可头脑清醒得很,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也不会乱判。”
“那秦大人无端端地要甘受牢狱之灾?”
“此事却教会了他一个道理,朝堂之上,也是弱肉强食。他太自不量力了。”
“王兄……”
“不必担心,我们去一趟府衙,看蔺水蓝有何说辞。”
我捏紧手中的扇子,往桌上“啪”地一放,“我也去!”
再见蔺水蓝,仍是那样狂傲自大、不可一世。一袭朱红的官服,黑帽、黑靴,还黑着脸。
玉临王自然不能给他好脸色,我也是时不时给他白眼,只有华容添和和气气和他说客套话。他们几人入座,喝茶,我站在华容添身边干着急,玉临王虽然急,却是心平静气的模样,没有吱声。
蔺水蓝就是年轻气盛,比不过华容添那般通达谙练,没一会便沉不住气,板着脸问:“二位王爷找我,必定是为了秦大人的案子。不必绕了,有话不妨直说!”
玉临王想要开口,华容添却按住他的手,慢条斯理说:“有关案件的线索,蔺大人可否告之一二?为何大人如此肯定地认为秦朗坤是嫌疑犯?”
“若没有真凭实据,我敢贸然去抓人么?”蔺水蓝有几分得意,“在尸首的附近,发现一件证物,乃秦朗坤所有,因此下官才关押了秦朗坤。”
华容添问:“是何证物?”
“请恕下官不能直言,一切待到公审才能见分晓。”
我急得插了一句:“即便发现了什么东西,怎么能确定是秦大人的?”
“本官亲眼见过,那就是秦大人的随身之物。”
华容添瞥了我一眼,转头对玉临王说:“蔺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仅凭一证物,无法定罪。四弟该放心了,待公审那日,我们再来听。”说着,便起身告辞。
就这么走了?好不甘心,那蔺水蓝真真是个大恶人!一出府衙,玉临王面露不爽,摇头说:“秦大人好好的怎么就得罪了蔺大人?”
“四弟有所不知。”华容添笑得促狭,“人一旦陷入欲望,便难以自拔。有的人为功利不择手段、有的人为财富损人利己,蔺水蓝纵使秉性不是那么纯良,也不是万恶之徒。他算是性情中人,一时被迷了心窍而已。”
玉临王似懂非懂问:“他难道……中意秦大人?”华容添不可置否,我吐吐舌头,摆出鄙夷的表情,“有女人不喜欢偏偏喜欢男人,恶心死了!”
玉临王恍然大悟:“早听闻蔺大人好男色,竟是真的?”
“前年,蔺丞相逼迫他娶妻,他怎也不肯娶,这件事才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朝中人都是心知肚明。这秦大人……”华容添笑着摇头,“倒是对了他的胃口。”
“这也太胡闹了,他们二人的私事,私了就好。”
“放心吧,你我都去听审,料他不敢胡来。可我担心的是,皇上对蔺家已经不信任了,若因这件事再被参到皇上那,恐怕……朝中要不平静了。”
“盛极而衰。”玉临王倒是显得平静了,“蔺家近日频频被参,这样有计划的大胆行动,不是几个翰林学士就可以做出来的。”
“为人君者,当然要适当控制丞相的权力。可万万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王兄说的别有用心的人,是否国丈府?”
华容添意味深长睨了他一眼,玉临王侧目看看我,没再说什么。他们俩送我回府之后结伴进宫,我马上去找罗净。
正午时分,是阴气最弱的时候,我随罗净高高站在王府正殿的屋脊上。方才他斥责了我一通,说此事应当早点告诉他,不至于误人性命。可是昨晚他那样的情形,叫我怎么说出口。不过我决定让着他,不与他争。
沉凝许久,罗净开口说:“这只鬼靠吸食童子血修炼,十分厉害。若再这样下去,过不久真要成魔了。”
“那我们可以打败她么?”
罗净手掌摊开,一只金环在他手中赫赫发光,“此乃上神法器,只要能套在她身上,我再念咒,她就会形神俱灭,永不超生。”
我心里竟有些冷意,“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她害的人太多了,不可心慈手软。这女子执念太深,其实她与逍遥王的缘分早已破灭,她这样生生世世跟着他、用法术操控他,反倒连累他的每一世都不幸福。”罗净忽然面露笑意,“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他命中有异数,没想到是因为这只鬼。”
“大师,我们快快抓了她去证明秦朗坤的清白!”
“鬼怪之说惑乱人心,不可宣扬。再者官府有禁令。你想借此为秦朗坤脱罪,实在是妄想。”
“什么?”我着急拽着他问,“那有什么办法么?蔺水蓝太坏了,不能让坏人得逞!”
“我早说过,人各有命,你不要去插手红尘中的俗事。想办法,把这给她戴上。”他手中金光一闪,那法器变成了普通玉镯。
“如果真将她除了,王府里好端端的少了个人,如何向王爷交代?”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除鬼!”
我在原地转了个圈,口中咒语一念,变成了华容添的模样,有些不安,“她能看出来么?”
“不用法术看不出来。”罗净一蹙眉,问:“你何时能够随意变幻了?”
好像露馅了,我怔怔看着他说:“白娘子教的。”见他没吱声,我赶忙从屋顶飞下,踏着绿意幽幽的草地,学着逍遥王的潇洒姿态进屋去找容妃。罗净就站在旁边屋顶上,密切注视这边。
一进屋,容妃便笑盈盈望过来:“王爷,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我踱着散漫的步子进去,笑笑:“瑰瑰,本王给你送样东西。”
“什么?”她歪着脑袋,目露天真。
我走到她面前,拾起她的手,将玉镯迅速套上她的手腕。
容妃娇羞而笑,“王爷为何送我镯子?我以为王爷还在生我的气……”
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忙不迭要走,打哈哈道:“没有、没有生气,本王有要事处理,就不陪你了。”
她狐疑盯了我一会,忽然之间原形毕露,一只鬼爪凶狠朝我的脖子伸过来,恶狠狠喊:“妖精!我不找你,你倒送上门了!”
我挥一挥衣袖,将她挡了回去,变回自己的样子,“不是我不放过你,而是你害人太多,再这样下去,整个王府的人恐怕在劫难逃!”
“那你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占有他了是不是?”她双手猛地一张,两团鬼火跳跃在她手掌,怨毒看着我,“你真会挑时候,可你是妖,正午时也不会占我多少便宜!”
“我自然是打不过你。”我腾飞在空中往后退,顷刻退到殿外。她追了出来,手臂一挥,几团阴气极重的鬼火极快地袭来!本想出手,却又怕罗净看出端倪,便翻身闪躲了,朝屋顶飞去,大喊:“大师,念咒!”
罗净盘膝坐下,法杖蓦地往空中一横,挡在我和容妃之间。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那法杖通体金灿,逼得容妃丝毫靠近不得,只能站在屋檐处。
“你真是妖界的败类!为了飞仙,竟然勾结僧人!我倒要看看,区区凡僧,能奈我何?”容妃狰狞地笑着,忽然手臂一抽,面庞痛苦扭曲,渐渐瘫了下去。
第八章 85、归去来…7
罗净口中的咒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绕着法杖,朝四周散去。容妃手腕上的玉镯霎那变回了金环,闪耀着不同寻常的光芒,她凄厉尖叫着,“不可能!”渐渐蜷缩成一团,死死盯住我:“妖精,你会得到报应……”
我忐忑不安看看罗净,双手合什对她说:“我为民除害,没有不对的地方。菩萨明鉴。”
“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一次,你就灰飞湮灭了,永不超生。”我心里有些难过,垂目道,“即便我想找你,也没法找了。”
罗净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金环的光芒也愈渐强烈,我用衣袖挡住,依然听见容妃絮絮叨叨在念着仇恨和不甘。为了爱一个人,伤害了无数人,她怎会这样执迷不悔。
忽然之间,听见好像瓷器碎裂的声音,迎着强光看去,金环收到最紧,容妃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身体一点点地被金辉侵蚀。这是何其惨烈、又是何等壮观!我注视着她,希望到最后一刻她能放下一切,我不想有谁恨我,那会让我心里负罪一般不安。
可惜,她对我的恨越伴随心中痴缠了五百年的爱愈加强烈。临近最后一刻,她凝视我,用尽力气笑着说:“我不会放过你……你想修仙是吗?我不会让你如愿。”
话音刚落,她拼劲最后一股法力,将所有道行一股脑灌入我体内。只是一瞬间,我来不及闪躲,身躯一震,无数可怕而狰狞的面孔在脑海中充斥。想要大喊,却仅仅张开了嘴。恐惧到了极点,声音都哑了。那些阴暗的魔性在体内膨胀,肆无忌惮。我看见天地在旋转,看见她的面孔变成无数碎片在周围飘荡,看见罗净悔痛的表情,然后不省人事。
梦到一个低微的声音,饱含磁性,温柔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睁开眼,见到了桃花树下吟诗的男子,他折了一枝桃花,无视我的疼痛,转身赠予了身边柔美动人的女子。秦朗坤,你眼里到底只有沈云珞……原来那诗句不是为我而吟诵,我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看着你折了桃花赠佳人。可谁能料到,这样一句诗,令我有了元神。秦朗坤,我会帮你到底,谁叫你是我的劫呢……
“于归!”罗净扶住我,一遍遍朝我百会穴施法灵力,“你醒了么?”
揪心的疼痛令我蹙紧了眉头,大喊:“疼死了!”
罗净目光哀恸看着我,忽然封住了我几个穴道,“今后不许施展法力。”
“啊?”我运气,发觉体内气息紊乱不堪,惊问,“刚才她给了我所有道行!”
“是。”罗净垂目,一字一句说,“她修的魔道,你修的仙道,二者无法并存。”
蓦然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想修仙是吗?我不会让你如愿。
我疑惑问罗净:“无法并存?是不是一定要用仙术将魔性驱除?否则我成不了仙?”
罗净抬眼平视我,“切记,不要再施展法术,否则,你很有可能堕入魔道。”
魔道?宛若晴天霹雳,我傻愣愣看着他,“怎么会?我是善良的好妖精,我要修仙的!”
“记得吗?你在应劫,劫数种种,谁能预料下一次发生什么?”顿了顿,罗净冷冷说,“若有一天,你真成了魔,我会杀你。”
“大师……”我近乎绝望了,哀求他,“你教我怎么避过这一劫,我不要成魔!”
“应劫,本就是天机,你能做的,只有忍受。”
“忍受,我知道了。”鼻子酸酸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他方才说了,若有一天我成了魔,他要杀我。没有任何事比这更悲伤了。
“我会令所有人都忘掉容妃的一切,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罗净盘膝坐好,喃喃念着梵语。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是不是也没人记得我,就好像从未存在过?所以在人间有什么好的,来一遭或许等于白来,只有天是永恒存在的。我能做的,只有忍受,待劫难过去才能得到永恒。
罗净飞走了,留下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我在屋脊上坐了许久,直到日渐西斜。院子里走进熟悉的身影,华容添在容妃从前住的地方踟蹰,仿若要进去,却又不知进去要做什么。我从另一边顺着墙头爬下来,轻轻走过去,试探问:“王爷在这找什么吗?”
他努努嘴,摇头,“忘记了,这屋子可有人住?”
“没有呢,一直空着。”
“奇怪,我来这做什么?”华容添自嘲笑笑,“我就说我老了,你还不信。”
“王爷还未到而立之年,一点不老。”我勉强笑了笑,“王爷该去用饭了,昕妃娘娘在等你。”
他抬脚走了两步,回头说:“秦朗坤的案子后天公审,若蔺水蓝所说的证物凿实,恐怕要费一番周折了。”
“难道秦公子逃不过这无妄之灾?”
“看蔺水蓝肯不肯放手。”华容添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而我心里也有了主意。
大清早,我便去看秦夫人。街道旁杏花如雪纷纷飘落,落在头上、肩上,本该惬意的,我却仓促而行,心中烦乱。随手弹了弹衣裙,进了秦家的院子。秀秀看见我,顿时又哭又笑,“于姑娘,你可算来了,我家夫人倒下了,我们都没了主意!”
我随她进屋,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秦夫人。她这样的身子,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我安慰道:“夫人,别担心,公子可是玉临王的侍读学士,王爷无论如何也会保他出来。”
她缓缓摇头,有气无力道:“都是命……”
“夫人别这样说,今日我就去找那京兆尹问问他究竟想要什么,如果要钱财,我们凑给他,如果是为朝堂之事,我去劝公子让他一步,不论怎样,我会救公子出来的!”
“于归……可不要再得罪权贵,若你也卷进去,我该如何是好……”说着,她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听天由命罢。”
“不,老天一定打盹了,没看见坏人欺负好人。我去叫醒他,叫他好好还我们公道!”我用力按了按秦夫人的手,转身冲了出去。
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雨点,我没有了法力,走得快了,竟然气喘吁吁,和原来的沈云珞一样虚弱。可恨人世间的不公平,女子为何样样输给男子?雨越下越细密,如牛毛一般,我发丝上沾了密密麻麻的水珠,脸庞湿漉漉。
赶到府衙门口,底气十足道:“你们去通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