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她绝不离开唐国半步，绝不将这片河山拱手相让！
见她脸容坚定，那老僧叹息道：“那么，你会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也会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你也愿意吗？”
这番不明不白的话宛若预言，在她面前布下一道阴霾的底色。
李长歌只扬唇微笑：“这世间的所有人，无论做任何事，都会有得有失，区别不过是多少而已。”
前世她得到了数年美好时光，有父皇的疼宠和南宫昀的扶持，在宫中所向披靡鲜有敌手，最后失去的，却几乎是所有。已经输过那样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见那老僧再也无话可说，她终于低头双掌合十躬了下身子，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经过这一番对话，天光已然大亮，山门前已有人生嘈杂。她站在最高一处台阶上望出去，果见明黄色华盖飘摇，她的父皇可是连夜就赶来了呢。
长歌只望了一望，便三步并作两步从小路走开，回去取下了门上的锁，然后再溜出去，在院外恰好同李崇碰个正着。
乍一看到她，跟在李崇身边的南宫昀目光便是一紧。李崇却喜出望外地上前来携住她的手：“怎么，我听从这里回去的人说，你在后山跌了一跤，便忙上来看你，你怎么不好好歇着，还要出来逞强？”
跌了一跤，是她故意放出去的说法。李崇对她爱逾珍宝，日日都要人回宫汇报她的近况，她便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
信差黄昏时自龙华寺离开，回到皇宫已是上半夜。虽然对唐宫里的人来说，那个时辰休息尚算太早，但李崇接了消息亲自前来，第二天一早恰好能赶到。
在时间的拿捏上，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这事说来话长，总之这里真真是个灵气鼎盛的好地方，昨天我还起不来床，夜里在佛前抄了几遍经文，就复原如初了。”
她巧笑嫣然，人群中的姬少重却嘴角微撇，向她投来了充满笑意的一瞥。
“既然来了，父皇便到我的厢房中坐坐吧？”她笑道，南宫昀迅速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目光陡然收紧了些。
第81章 攻心
“陛下难得来龙华寺一次，况且四公主又安然无恙，是否该先去大殿上香还愿呢？”在李崇挪步之前，南宫昀猝然出声道，明显有阻拦之意。
其实他并不知道推开门后会发生什么，亦或者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但是，李长歌脸上有种神情让他不得不去想，她究竟策划了什么样的事情。在山上摔一跤自然是寻常事，有人心急火燎地来回报也属正常。
但是，她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正常了。其实很容易联想到，她是故意让李崇来这里的。
想到这里，南宫昀越发坚定了要阻止的决心，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突然开口会显得有点突兀。
李长歌看了他一眼，虽然嘴角笑意不减，却噙了几分凉意。
谁知这个时候，姬少重偏偏雪上加霜般地殷勤道：“这倒是，怎能入山不先拜佛呢？南宫大人为陛下深谋远虑，陛下以为如何？”
他这般破天荒地开口为南宫昀帮衬，连李琰都有些讶异。
京城中无人不知，这燕国皇子虽然只是个质子，却天生了好口才和一副讨喜模样，上至太后皇帝和储君，下至宫人，对他都有十分的好感。只不过朝臣一派却多半对他没有什么好话，一再上书弹劾，建议皇帝将他圈禁或幽闭，至少也要限制一下行动。
而这些人的主心骨，无一例外都是南宫昀。因此，姬少重和南宫昀不对盘，这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却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许多年，多半都是碍于燕国的面子，还有李氏父子在中间调停的作用。
更深一层的意思，却是姬少重再受器重，也是个无权无势的人。南宫昀志在长远，自然不会和这样的人计较一时长短。
只是，听惯了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见惯了他的处处作对，如今陡然帮腔，却让南宫昀越发觉出了不对。他的目光在李长歌和姬少重两个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满是怀疑。
而李长歌却全然没有看他，只自顾自笑道：“是啊，父皇先去拜了佛，再来女儿处闲坐不迟。”
她竟然也答应的这样爽快，刚才那个恨不得让李崇立刻进屋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南宫昀纵然满心疑惑，如今也只能顺着刚才的话，随着李崇往前面的大雄宝殿而去。
姬少重却故意落后一步，弯腰叹息道：“这山路确实不好走，刚刚在台阶上跌的那一下，竟留了这么个黑印子。”
他作势去掸衣服下摆的灰尘，却在地上悄悄拾了颗小石子，手指微弹，那小石子便激射而出，横贯过整个小院，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窗棂上。
南宫昀耳力过人，听得那不同寻常的啪嗒声，立刻回头看去，姬少重却已若无其事地立起了身子，脸上一副坦然神情。
然而下一刻，南宫昀心底的疑惑就成了现实。屋子里陡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中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听到了声音，本能地停步回头。
李长歌知道事情已经开始，却故意笑道：“大约是……留下来看屋子的丫头不小心打碎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小路的另一头，绣昙已经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众所周知，李长歌不喜热闹，所以她的屋子一向是只有绣昙才能进去的，守夜也是她一个人，其余人都只能在外面另找地方。如今绣昙也不在屋子里，那声音究竟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李崇脸上的怀疑已经溢于言表，李长歌皱了皱眉，不确定道：“难道……屋子里有猫？”
“胡说，”李崇沉声道，“佛门境地，怎么会养这些玩意儿。”
李长歌笑了笑：“那或许是，绣昙放了别人进去打扫，这就该打了，你可是知道，我不喜欢旁人随便进我的住处的。”
绣昙此刻已走到面前，听了这样的话忙不迭下跪道：“奴婢自然知道公主的脾气，这事是万万不敢做的，更何况，昨日里林嬷嬷说公主要吃百宝粥，奴婢不敢怠慢，自己亲自在厨房里熬了半夜，这才端了过来。”
她手中的托盘上，果然有热气腾腾的粥品。
李长歌眸中掠过了然之色，径自向房门处走去，似是要一探究竟。李崇却一把拉住她：“小心，万一有人想对你不利呢？”
他警惕地盯着那间厢房，长歌哑然失笑：“不会的父皇，这里可是皇家供奉的寺院，外面还有御林军把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李崇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嘴上却道：“世道难料，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着，侍卫已然走到了门外，彼此对视一眼就要踢门。然而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房内又传来了些奇怪的声响，似乎是木板开裂的声音。
“父皇，”李长歌故作吃惊地掩住嘴，“难道真有人要对我……”
她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完全是一副受惊的样子。而这时，侍卫们也已经踢开了房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床榻和地上都是一片狼藉，而纷乱的绫罗绸缎间正坐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女，正哀哀而泣。
见到这么多人出现在门口，她忙抓起衣物捂住身子和头脸。尽管是匆匆一瞥，李崇也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三女儿锦绣。
他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样的情景意味着什么，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房内，待看到已经被撞破的窗子时，便怒声道：“还不快绕到后面去追！”
他几乎声嘶力竭，可见已是愤怒至极。
“是，陛下！”姬少重故意大声应道，和李琰率先带着侍卫向后面追去，南宫昀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追了过去。
在离开前，他狠狠地瞪了李长歌一眼。通过屋里的情景，他已经大约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李长歌如此算计，而李锦绣也心甘情愿的人，或许就只有那一个了。
如果那人能不被抓到，还有一丝转圜余地……南宫昀这样想着。
但是，似乎已经晚了。他不过落后几步，在转过拐角前，已经听到了刀剑撞击的声音。
第82章 婚事已定
混战中，南宫昀看得分明，和李锦绣同样衣衫不整的那人，赫然便是日前才来到京城的周太子周子侑。
脑际轰然一声，南宫昀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恨不得能把李长歌抓过来责问一番，究竟为何要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然而心悸之余，他竟有些许庆幸，虽然事态严重，但有一件事情似乎已经可以确定了，那就是大周太子妃的人选。
“都住手！”他厉声喝道，命令随行的侍卫将正在交手的两方人分开。
周子侑身旁的护卫统领杨肃脸上被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殷红鲜血衬得面色越发青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无缘无故围攻我们的太子殿下，难道是想造反了不成？”
闻声赶过来的李崇看到他们，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姬少重动作利落地收剑归鞘，才闲闲笑道：“阁下在问这句话之前，最好先问问你们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摸了摸下巴，“我记得，昨晚陛下传宴，太子殿下可是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拒了的。”
杨肃立刻回答道：“太子殿下昨夜身体确实不适，并非虚言！”
姬少重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么，看来这龙华寺卧虎藏龙，还有神医能医治太子殿下的身体不适了？”他的语调一波三折，特意在“卧虎藏龙”和“身体不适”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杨肃看到自家殿下脸色苍白，手指抓着胸口的衣服，却说不出话来，当下心急如焚，恨不能一剑把这个碍眼的姬少重拍飞。
眼看双方即将再起冲突，李崇沉声道：“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都回去再说！”
说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李长歌，眉头紧锁。
长歌心下微震，她知道李崇虽然宽厚善良，但毕竟不是傻子。而她的这一系列作为，也实在太过明显，难逃嫌疑。
只不过，正是因为她如此不合常理的大张旗鼓，才让周子侑没有任何怀疑的钻进了圈套。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掩人耳目的暗算，而是要把一切都摆到席面上。只有事情闹大，周子侑才非娶了李锦绣不可。
看着两个嬷嬷把李锦绣从屋子里搀出来，李长歌迅速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一路上的气氛都十分沉默，直到回到了京城，按着李崇的意思，是要立刻开始问讯。然而林安已收到消息，早早地迎出了城门。
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安一路赔笑，李崇虽然心中再有气，也不好太驳了他的面子。因此本来是要将周子侑立刻带回去审问的，结果却答应了林安，先请太医诊治，待周子侑身体好些再说。
毕竟周子侑身份尊贵，就算他有错在先，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唐国上下都不好交代。
然而，太医院中的所有太医都轮番诊脉过后，结论却惊人的一致，周太子是……伤了元气。
“不过是说的好听点罢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姬少重悄声道，音量控制的恰好能让她听到。
李长歌没有回头，只是撇了撇嘴，从嘴角挤出几个字：“难听的是什么？”
后者促狭地笑了笑：“纵欲过度。”
这四个字，他说的声音略大，周围的人都能听到。李长歌为他的大胆忍俊不禁，被李崇狠狠瞪了一眼。
南宫昀显然也听到了，但仍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像一具雕塑一般。
李琰却像是完全看不懂父皇的脸色似的，径自冷哼一声，说了一句：“行为不端。”听到他和姬少重一唱一和的奚落之语，来自大周的那些人脸色都很是难看，就连林安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他们甚至还让随使团而来的大周御医诊断了一番，但后者得出的结论显然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因此并非说出病情，只是满怀担忧地和林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安的脸色顿时显得更为忧虑了，显然是知道了已无回天之力，己方有错在先，只能任由宰割。
他俯身去向周子侑说了什么，后者立刻激动起来，手指抓紧了林安的衣袖，低声反驳着什么。但林安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之后，他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手指仍痉挛地抓住林安不放。
他手背上青筋毕现，盘曲纠结，就像是此刻他心中的不甘。
当林安从纱帘后转出来时，李崇正待开口质问，后者却抢先一步跪下了。“陛下，老臣奉命代太子转达一个请求，请陛下成全。”
对方如此卑躬屈膝，李崇只好回应道：“你先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求娶三公主为正妃，求陛下应允。”林安恭声道。
李崇愣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如果非要兴师问罪，闹出来对谁都不好看。如今若是顺水推舟做了亲家，自然能将此等不雅之事掩盖过去。
因此他再不多说，权当之前的那一幕闹剧没有看到，立刻应允了婚事。
林安提出想要早日带着公主启程回大周时，他也没有反对。如今李锦绣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险些玷污了皇族的女儿，能早一日打发出去就是早一日。
周太子求娶一事，就这般尘埃落定。宫中妃嫔无不羡慕宁妃养了一个好女儿，竟然有那样的好命，成为周朝的太子妃。
然而自龙华寺回来后便卧病在床的宁妃，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连为女儿预备嫁妆一事都全权托付给了皇后，自己只终日闷在寝宫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皇后对此颇有微词，李长歌也有所耳闻，或许只有她才知道，宁妃在为什么慌张。
看来，自己是该去拜访她了。
第83章 心生畏惧
几天后，待从太医处听说宁妃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后，李长歌便出了门。只是没想到，还没有到宁妃的寝宫，就在路上碰见了周子侑。
这里虽然是内苑，但三公主李锦绣的婚事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所以在这里遇到他也并不奇怪。李长歌只淡淡地点一点头，便要从他身边走过，他却十分无礼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李长歌皱一皱眉头，本能的想要抽回手，他却紧紧抓住不放。
腕骨几乎都要被捏碎，周围虽有宫女，却没有一个能上来帮她解困的。
她的眸光陡然一凛，一脚自裙下踢出，踢向他的小腿。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攻击胯下最为有效，只不过这是在宫中，并不是荒无人烟的郊外，好歹都要给彼此留些面子。
周子侑竟然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她那一脚，眼眸兀自微眯，似是在审视她的面孔下隐藏着怎样的一颗心。
“太子殿下，请自重。”她一字字道，语声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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