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阅人无数眼光刁钻的黎越寒马上就发现了这点，一双狭长的眸子落在赵桓身上，眼中微有惊讶，但只是一瞬便释然：“看来贵国陛下近日安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别人听不懂，知晓其中究竟的几人可是心知肚明。
赵桓神情淡定：“我过陛下派我等前来贺礼，也是为了感谢焱教在我国外戚内乱之时所作的帮助。”
颜末挑了挑眉，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大抵是因为经过了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平乱，他身上原本根深蒂固的贵族浮夸已经褪了个干净，似乎沉稳了不少。
正这么想着，只觉得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被握住，抬头一看便对上了黎雁九有些憋屈的目光，他那本是冷硬地抿着的唇竟有些微微撅起。
啧啧啧，她家男人吃醋了这可怎么办啊~颜末被他这副二呆样逗得有点乐，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中挠了挠，接着抬头对他笑了笑。
随是私下里很是放得开，但毕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黎雁九还是有些难为情，脸颊微红，五指收拢将她小他一般的手拢住，极小声地嘟哝：“那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啊。”哼唧，有他好看么？！有么？
一直关注着这一角的赵桓面上不动声色，袖中的五指却是收紧又慢慢松开。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与她的距离已经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翻遍记忆，他从未记得她像对黎雁九那样对他赵桓笑过，没有圣女的隔阂，没有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冷漠……他所知道的那个颜末，已经在别的男人身边绽放成了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艳丽模样。
这让他前所未有的沮丧和……后悔。
简单的觐见后，大祁使节团就被安排去了客房，虽然人数众多，但幸好焱教宅子多，反倒是体现出了其大方的待客之道。
所以，颜末就奇怪了，这焱教那么大地方，这赵桓什么地方不好去，怎么偏偏要抢她的路走？！
心里简直有一万只中华田园犬在奔腾啊好嘛？！！
赵桓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的面请可以用欲言又止的苦逼样来形容。
颜末本是要去找黎雁九而挂上的的笑容马上萎缩地一咪咪都找不到：“这位大祁使节大人，你们家陛下平定了内乱撂倒了星宿宫真是威武英明啊恭喜恭喜，麻烦让让。”
赵桓一脸苦逼成功进化为愠怒：“你别装作不认识我！”
“嗯，认识，”颜末眯眼，“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您也别忘了将承诺过的东西拿去阿九那里。”
“……有必要这样么，颜末。”赵桓伸手想去拉她，却还是作罢，手臂垂在身侧，颇有些颓丧。
颜末定定看着他：“有。”
赵桓深埋在骨子里的皇族骄傲又开始作祟：“颜末，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还以为经过大祁内乱你好歹会长进些，”颜末丝毫不给面子，“啧，看来没有。”
“不已经不是你想的那样！”已经不那样幼稚了！我已经有不靠外戚不靠权臣势力就可以保护在乎在人的力量了！他多想这么说，却在她淡漠的视线下终是没有开口。
怕是开了口也是自取其辱吧。
他轻叹了口气，苦笑：“就算是旧识，说几句话也未尝不可吧。”
颜末摊手：“但是我快成亲了，不想多生出事端，我不是焱族人，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异族，更是不能让阿九的族人抓到一丁点企图中伤他的契机，所以抱歉。”
“呵，”赵桓忍不住揶揄，“他莫非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么？”
颜末本是迈步要走，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停下脚步，朝他逼近几步，脸上是与和善毫无关系的笑容：“他把我护得很好，所以我便更是不想他哪怕受到别人一点点非议，就算是说他是非都不行。我的男人，就算欺负也是只有我能欺负，但我们一般把那个叫做闺房之趣。”
赵桓呆立当场，不过毕竟是一国之君，马上回了神：“你怎么变得这么……”
颜末没让他把话说下去：“比起关心别人家家事，尊敬的大祁陛下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关心被你撂在大祁对着个替身的爱卿么？还有大祁的子民？一国之君抛下国家跑来人家家里搅事，这说出去听能么？”
赵桓彻底噎住，知道颜末的背影走出去好几步远，他才反应过来：“你以为我这次来是专程来看你的么？”
“哦——”颜末也没回头，了然，“莫非是圣女秘录？但是我记得我已经给你了。”
“确定？”他冷冷一笑。
颜末心中某处一沉，心知他八成是知道了那本圣女秘录是假的。
果然——
“不巧，我掀了星宿宫的时候恰好找到了原本的拓本，”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透着一丝冷冽，“所以我这次来，便是想见见我的生母。”
她并不惊讶他能够知晓前代圣女就是黎夫人，毕竟他都已经倾覆了星宿宫，想些法子让那里的人坦白往事又有什么难的呢？
这是焱教的地盘，她并不担心赵桓会对黎夫人做出什么事来，她唯一怕的是，黎雁九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会不会难过……
被养母当作妖物而厌恶已经够可怜的了，若是知道自己是被亲生为了荣华而抛弃，他即使始终端着硬气的样子却还是会伤心的吧……
更何况，她看得出黎教主对黎夫人是一往情深，赵桓的介入，必定是个麻烦。
“你不带我拜见黎夫人也行，”赵桓见她犹豫，无所谓道，“你们大婚当日必定也能见到，我不过就是想图个方便罢了。”
颜末知道他话中之意，更是觉得赵桓变得让她很是陌生，也变得更像一个工于心计的……帝王。
若是她不带他去的话，到了大婚那天，怕是会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可是整个焱族乃至南疆颜面的事了。
她咬牙：“好。不过你若是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
赵桓脸黑了：“你莫非以为我会对自己亲娘做出什么来？！”
颜末撇撇嘴不置可否，毕竟能把太后这个养母打入冷宫逼得自刎的人，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虽然这位太后的确心肠歹毒利欲熏心，但好歹赵桓儿时受人欺负时她还是将他当作亲自般呵护的，甚至一度让颜末觉得有个娘疼真好。关冷宫是应该，逼得自刎便是有些过了。
“你最好别有什么举动，”颜末见他已经跟在身后，淡淡道，“焱教里的高手比你家那些不中用的侍卫厉害多了。你又是以使者身份来的，到时候被乱见戳死都没人敢认你，倒是给大祁那些叛乱的余孽起死回生的机会。”
赵桓对于她的不信任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无语，真心是无言以对。
到别院的路不远，且他们走的是偏僻的小道，一路上并没有被人发现。
颜末进了院子，便见到黎夫人抱着黄黄在自言自语。
“黄黄，他们说大祁派使臣来啦，我得去看看……”说着又歪了歪头，一头毫无银丝的黑发划过肩头，“……但是我去的话，黎越寒会不会难过的……”
颜末真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黎夫人开始在乎起了黎教主。
好兆头。
黎夫人到底也曾是大祁的护国圣女，对于人的气息格外灵敏，马上察觉到了有人进来，倏然转头，却在看到赵桓的一瞬间愣住了，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那里，只有双唇嗫嚅着：“你……陛下……赵擎……你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嗷唔，临完结各种卡文啊，抱歉啊亲们~
少主下章会出来哒~这张基本是过渡章
有些远离男女主的情节我就省略到对话里了，比如大祁内部解决叛乱的事。
之后会有个小**，然后就是快快乐乐奔向完结了~大约十一月中旬这篇会完结~
然后我就要开始存新文啦~
63、养母
第六十三章
颜末见过大祁先帝；此刻也没有太多惊讶，毕竟赵桓长得与先帝太像，黎夫人一瞬间产生错觉也实属正常。
赵桓眉间紧皱，一言不发又走进了几步。
黎夫人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放下黄黄，一张惊慌的面孔转向颜末：“他……他是谁？！”
“赵桓，”没等颜末开口赵桓便道，“大祁皇帝赵桓。”
“赵……桓？”黎夫人缓缓站了起来，眼神有些空洞，眼眶却泛红，“是……我的孩子？”
颜末正想回答；却忽然浑身僵直，她猛地转向赵桓；狠狠瞪着他——
“果然不能信你么？！”
风中传来的那种熟悉的味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九鸢花香！
星宿宫的人！
不仅是颜末，连黎夫人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陡然大变的气息，她脸色煞白，看着赵桓笑得悲怆：“孩子啊……是因为怪娘亲么……所以才……”
赵桓先是一脸莫名，直到身后一道劲风掠过，才明白过来。
他被设计了！
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堪堪避开削过发梢的凌厉剑气。
情势陡转，颜末意识到了自己错怪了赵桓，这星宿宫的人的目标怕就是他，不，一箭三雕更有可能！
刹那间，数道黑影鬼魅一般从婆娑树影中闪现，个个面带银色面具，只堪堪露出一双双充斥杀气的眼，数道剑光毫不犹豫地直指赵桓。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把长刀横扫而过，只听咣当一声，那刺客的长剑应声折断。
赵桓惊愕：“黎雁九？”来救他？
颜末见黎雁九感到，高悬的心陡然一松，连忙读者黎夫人就往屋里跑。
“等一下……我的孩子……”
黎夫人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让赵桓和黎雁九两人都俱是一惊。
黎雁九本以为她在说自己，却敏锐地发现了她的视线一直黏在赵桓的身上，一时间心绪大乱，一双异色的眸子中翻涌着无法诠释的复杂情绪。
四面八方涌来的刺客趁这时狠厉地发动攻击，还没近他身，便被一阵陡然凌厉的刀风震开。
连站在他身边的赵桓都没有幸免于难，几乎踉跄地跌了出去。
颜末心道不好，他这副模样她只见过几次，每次都是他功力滞涩频临走火入魔的时候，每一次都让她感觉像是真的见到了所谓的邪神再世。
“阿九！”
带着毫无掩饰的焦急，她将黎夫人交给赶来的焱教教众，便要奔向黎雁九，却被一同赶来的左凌拦住。
“别拦我，”颜末撩高了嗓子，连表情都有些狰狞起来，“左凌你知道这时候只有我过去他才有办法脱离魔障！！”
他们根本不知道黎雁九刚才听到了什么！黎夫人那不假思索的一喊，会对他产生多大的震撼和伤害！
左凌握住她的手腕，神□所未有的肃穆：“你就这么不信少主？！他若是不自己破了这魔障，就算有你的帮忙也只不过是暂时的，永远都走不出这桎梏！”
左凌也知道黎夫人的事！她几乎立马就断定。
而他的这番话也让她冷静了些。左凌说的没错，黎雁九只有自己毁了心魔，才有可能永远远离那魔障。
而这一切，就算是她，也无法帮上忙。
星宿宫的刺客数量并不多，却个个身手极好，但即使是这样，在黎雁九面前就如同不会丝毫武功的废柴，几乎在近身的一瞬间就被利落封喉。
最后的一名星宿宫此刻被他徒手扼住脖颈提起，眼中取代杀意的是漫无边际的恐惧，滞涩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黏住一般：“你……邪……邪神……”
黎雁九眸色冷凝，嗤了一声，将他狠狠甩开。
一地死尸，一片寂静。
他胸口剧烈起伏，缓缓仰起头，面无表情地朝黎夫人走去——
“等等。”
破风之声伴着浑厚的斥声而至，没有人看清那道身影，下一瞬，黎越寒却已经拦在了黎雁九的身前。
黎雁九眸色一动，却仍旧往前走。
黎越寒面色一冷，出掌欲拦，父子俩在眨眼间便过了数招，竟也分不出个上下。
“臭小子，倒真是长本事了；”黎越寒不怒反笑，反掌成爪便要扣去，“跟你老子我动手？”
黎雁九本就不心恋战，刚走了一步肩胛就被扣住，像是完全忘了眼前的这个是自己的父亲，神色冷冽地挥刀——
颜末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但越看越觉得心中一团怒火熊熊燃烧，当黎雁九与黎越寒再次战在一起时，她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拦在她身前的左凌，抽出他腰侧佩剑便朝那对父子而去。
猝不及防下，左凌差点没反应过来，当他倾身要追时，颜末手中长剑已经架在黎雁九长刀之上，在他无比强势的刀法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给我够了，外人都还在俩父子打起来能看么混蛋！”
几乎破音的喊叫连嗓子都跟着撕裂似地泛疼，不过让他们的动作一顿。
“快回去，我□儿子呢。”
颜末终究是估计到黎越寒是长辈，并没有理会他的不着调，而是狠狠地瞪着黎雁九：“黎雁九！你要是连这一关自己都过不去的话……我、我就……”
就什么？坏了……怎么办说的太急威胁的台词还没想好啊……
不远处的左凌灵机一动，连忙扯着嗓子接上：“就不给你生孩子！！”
颜末嘴角一抽，觉得左凌这话虽然没节操但好歹赢在气势，于是握着剑的手卯足了劲往下压了压，朗声：“……你就别指望有什么小娃娃了！！”
这番话一出，不止是黎雁九动作一顿，连黎越寒都吓了一跳，连忙撤了长剑往后跃出几步，指着颜末紧张道：“儿媳妇，这话可不能乱说……”他想抱软乎乎的孙子孙女玩想很久了！
颜末仰着脸，挑眉：“你们要是再乱来试试看！”
说完眼刀落在黎雁九身上。
他因为体内滞涩的能力而失了神志，但所幸还仅剩的一丝清明还勉强留着，被颜末这么一喊，丢的差不多的神志又回笼了几分。
“臭臭……”紧抿的唇喃喃，木然的神情终于崩塌了一角露出了一丝不安，黎雁九终是缓缓放下手中长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血脉逆行的感觉在遇到她以后已经很少出现，却因为一句话而汹涌逆袭……这种超脱自己自控力的感觉很不好……
他不由地看向了黎夫人，后者正站在赵桓身边惊恐地看着他。
颜末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察觉到他身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气息再次开始紊乱翻搅，于是她大喝一声了他的名字，一手丢掉了手上的长剑，倾身便拥住了他，抬手遮住他的眼。
“不要看了，”你会难过的，所以不要看了，颜末急切地仰着脸，“阿九，我们回住处，带我回住处……”
黎雁九垂下视线，直直地望进她眼底，即使神志被逆行的血脉所影响，也丝毫不能影响他对她的信任：“好。”
说完便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起，脚下轻点便翩然离去。
赵桓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唇角紧抿着，一瞬间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颓丧地耷拉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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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雁九并没有带着颜末回住处，两人到了别院外不远处的一处院子，便停了下来。
颜末一路上都凝神洞悉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放心不少的是，她明显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将她抱在腿上一起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便是一汪池子，他就这么将下巴埋在她颈窝，一双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平静的湖面，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是不是……知道很久了……”
颜末点头，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黎雁九苦笑，“但是，我忽然觉得……这样也好，好歹让我知道了个缘由，让我知道了她为什么那么厌恶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