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的心意吗?随手拔下发间的长簪,任那头秀发如流瀑般泻在身后。
“宵,你爱我吗?”一句轻吟,让她意难自持。如果他没有醉、没有睡,她是绝对不敢这样问的。而此时他听不见,却让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幽幽的撑起眸子,凝望着他的脸,一时失神。
“你对我好,因为我是你的妻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呢?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虽然我们曾有婚约,可是……可是我爹那样对你……你还可以这样对我好吗?”思及过往,她的一颗心更是惴惴不安。状若失魂的呢喃,“如果是我错,你可不可以不计较?”
可以吗?可以吗?
眼睛有些酸疼。伸手轻柔眼角,却摸到一片冰冷湿润的触觉。麻木的起身,对着颤动的烛火用力吹了一口气,卧房顿时一片漆黑。那被她吹熄的烛芯,飘曳出一缕青烟,袅袅的缠绕在她的唇间。她依然是背对着绣床,双眼渐渐适应了房内的黑暗。鬼迷心窍的抬眼,飞快地瞥过妆台上的铜镜,那镜子中隐约照见林寒宵的睡容。
半晌,她轻轻地垂下了头。幽幽的像夜间游走飘忽的鬼魂,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举目看着天上水光粼粼的明月,执起放在绣篮里的如意结,紧紧地握在手中。
她娘亲曾经说过,这如意结代表的是女儿家的一颗心,除了自己的夫君之外,万万不可轻与给别人,特别是男人。失了这如意结,就如同女子失了贞洁一般,是被世人所唾弃的。所以才有洞房花烛夜,良缘结如意的俗语。
她当初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而此刻她却能悟出几分深意了。但如果她嫁给别人,还会如今夜这般惆怅吗?还会这样在乎自己的夫君是不是愿意收纳她的一颗心吗?
暗暗摇头。再也没有别人能这样令她患得患失了。原来她的一颗心早就被他倾占了去,只是她还在这儿兀自沉吟罢了。
广寒楼宴开三日,赴宴的江湖人物如走马灯般陆续出现,比原本陈平所称的三十余人整整多了十倍,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无名之辈。也不能怪这些人胆大包天,他们的如意算盘也着实打的精,就算在这宴席中无法和林寒宵本人攀上交情,那至少也能结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再不济的能出席林寒宵的宴席也是殊荣一份。所以不请自来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林寒宵本来就不打算将那些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引了来,这种情形到是更称他的意了。所以他也不点破那些人的来意,只是不冷不热的随意应酬应酬场面。
三日之后忙完了这一茬,寒天山庄别业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议事厅里,林寒宵居首端坐,别业李管家恭敬的站在一旁。
“爷,这是设宴三日所收的礼品清单,请您过目。”李管家双手呈上一本厚厚的礼单。
林寒宵接了过来,随意的翻了两页,礼品颇冯丰却善乏可陈,对于此他早就心中有数。把那礼单递给李管家,吩咐道:“拿去交给夫人。有她喜欢的就让她留下,其余的都丢进库房里吧。”
“是。小人这就去。爷还有什么吩咐?”李管家躬身领命,原本就皱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讪笑,他们庄主爱妻的名声已经被传为美谈。现在看来,虽然庄主还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但也不似从前那样叫人害怕的不敢靠近了。
林寒宵平静的凝视着李管家莫名其妙的笑脸,这不是头一回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府里的下人都是这么对他笑的。
李管家头皮发麻,灰溜溜的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心里叫苦不迭,被庄主这样看着,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比受刑还吓人咧。
“这次事情办的不错。劳心的要赏,劳力的也要赏,你斟酌着去办。没事了,你下去吧。”他并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赏罚分明是他治家的不二原则。
“是。是。小人代他们谢爷的赏赐。”李管家心里乐开了花,颠颠的退了出去。
第5章(2)
“陈平。”他水波不兴的唤道。
“爷。”陈平应声。
“你觉不觉得,他笑得很奇怪。”林寒宵问。那样的笑容,不仅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古怪的令他百般推测却苦无答案。陈平直言不讳道:“爷。您对夫人太好了。”
原来如此。林寒宵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意味深长的问陈平,“你也这么觉得吗?”
陈平恭敬的一笑,并不做答。这一笑的意味,让两人都心领神会,有些事是只能意会儿不能言传的。
林寒宵暗自点头。这才是他信赖的陈平。这个话题就此搁下,他换了一个问题,说道:“这些日子,曾家上下有什么动静?你派过去的人可曾给我盯紧了?”
“曾家少爷跟本地的几个恶霸厮混在一起,借爷小舅子的名声拉拢了一帮上不了台面的混混。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曾家老爷气得哆嗦,派人刺探了几回,据大夫称是气血攻心,需要静心调养。他这一病,五房姨太太就各忙各的了。家丁仆役里应外合,勾结了一些扒手,暗中偷挪了一些财物。这么一算,爷送去的聘礼虽然价值不菲,但也花费变卖了有三、四成之多。”陈平简单的几句话,道出这些日子以来曾家上下的变故。
他没想到,要毁掉一个家竟然这样快。想了想,问:“曾家还有几个小姐。她们呢。”
“除了二小姐,其余的还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属下就没有派人盯着。这个二小姐时常女扮男装在街上乱逛,除此之外并不无特别之处。”陈平说。
“也该动动手了。是不是啊,陈平。”林寒宵淡淡一笑,还没有一件事在他预料之外。
他身上蓄势待发的锐气,是陈平再熟悉不过的了。亦步亦趋紧跟着说道:“属下明白。请爷放心。”
“呵呵。好。那就交给你去办。”林寒宵拿起摆在一旁案上的纸笔,提笔如鬼画符般写了一会儿,交给陈平,道:“飞阁传书,交给天鹰寨寨主。”
“是。爷还有什么吩咐?”陈平接过那张纸,看也没看一眼就小心的揣进怀里。
“陈平。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林寒宵直视着陈平,漆黑的眸中有着直落人心的锐利。这天外飞来的一问,任谁都不敢轻易开口的。
陈平心中微讶,想了一想,敬畏的说:“爷就是爷。”他看着爷没有其他吩咐,就静静地退出了议事厅,火速去办那些玄之又玄的差事。
林寒宵坐在那里,巍然犹如石雕。他沉默的样子,像是在深思些什么。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认真的想过,现实也不容许他去想这些微不足道的事。自从他父母双亡的那一天开始,接连的厄运几乎把他逼入绝境。他立下重誓,要报复,狠狠地报复,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把所受的耻辱讨回来。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挺身闯入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江湖厮杀中。
兄弟?朋友?知己?冷冷一笑。早在他立誓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中就筑起了万丈鸿沟,任何人也不能逾越一步。他的底线,永远不会模糊不清。
“视知己入陌路么?”他喃喃出声。
一阵凉风扫过,案上的白纸散落在桌上,有几张还飘落在林寒宵的脚边。他把书案上的纸张叠整齐之后用镇纸压住,然后委身去拾散在地上的那些纸,却被怀中的东西烫了一下。他伸手探进怀里,从里面拿出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不必打开,他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如意结。
眉头深深地纠结,拧成一个川字。眼神瞬间变得凶恶慑人,削薄的嘴唇因为忍耐而抿成一道弧。但不知为何,他的气息中却没有暴戾狂虐的味道,反而像是被温柔网中困住的野兽。
那夜,他枕着她的泪,那么凉……那么凉……她的柔声细语就像是九天之外的靡靡之音,无所不在的缠绕在他的耳际与心头,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揣测,她到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还是无风对她透漏了什么?
思绪百转,仍然没有答案。忍不住心头焦躁,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脱口而出一句诅咒,“可恶。”
他的手劲大的惊人,就连他自己也略微愣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吐纳间调匀气息,抚平心头怒焰。眯起眼睛,睥睨众生般端详着手里的荷包,嘴角上还含着一朵讽刺的冷笑。
“夫君,忙完了吗?”曾语柔优雅的身姿出现在议事厅的门口,看到夫君正对着他们的定情信物出神,不由的愕上心头,他这是在乎她的表现吗?
“扑哧”一声,跟在曾语柔身旁的崔女就偷笑出声。若不是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她还真想用手遮住眼睛,以免被爷瞪来的目光吓住。
“你怎么来了?”林寒宵把如意结收入怀中,佯装不悦地皱了皱眉。难道没人告诉她,议事厅这种地方不是她一个女人想来就来的。
“有来无往怎么行呢。”曾语柔说话间把崔女手中的托盘接过来,转头对她说:“你先下去吧。”
林寒宵这才扫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两只孔雀蓝釉牡丹纹的青瓷小碗,里面各盛了半碗透明的清水。他不解的看着她,天下会有那个女人,给自己丈夫上贡似的端到眼皮低下的,不是参汤也不是补药而是清澄的凉水。
“喝吧。”曾语柔眸光缱绻的看着他。就像那一夜,她说:睡吧。竟然该死能安抚他的心。仿佛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在驱策着他的大脑。
顶着曾语柔殷切的目光,他拿起其中一碗,把里面的水喝下去,果然如他所料是淡而无味的清水。毫不迟疑的拿起另一碗,刚一入口就让他皱起眉头,但稍后还是全数的喝干,一碗里放了不少的盐巴。
收了碗,曾语柔盈盈行了一礼,柔声说:“多谢夫君了。”
林寒宵这才看清,她头上的钗环珠翠已尽数卸下,只用几根朴素的长簪将头发固成髻。再看她的穿戴,也不是晨起的那一套,极尽简朴素淡,虽然朴素无华的装扮并没有折损她的美色,反而让她更有一种弱不禁风的娇柔。他这才拧起了眉头,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里的托盘,随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下一瞬间,她含香的娇躯就跌入他强悍结实的胸膛。
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嗅着她发间飘忽的香气,他知道她这副身子有多美好,这样拥着她就有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她。秉持着最后清醒的自制力,没有让心底的欲望占了上风。淡淡开口问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自头顶传来的沙哑低沉的声音,让曾语柔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然她怎么也没办法抗拒他这样的撩拨。闷在他的怀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虽然她还是害羞得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可是她已经舍不得推开他了。偷偷汲取着属于他的味道,迷失于由他臂弯所带来的安全感。“我只是想谢谢夫君啊。”
“谢我什么?”他心头一滞,警惕的看着她。
“谢谢夫君的慷慨啊。金银珠宝,任君取用。并不是天下所有夫君都对妻子这么大方的。”她垂眸淡笑,虽然是感激之辞,但语气里并未有多少动容。方才李管家拿着礼单来给她过目,还说是庄主的意思。只是她所称量的,却不是金钱,而是他的用心啊。这样的话,要她怎么说得出口呢。纵然是金玉满堂又如何,还是寂寞孤独的一个人。
如果能轻易被金钱打动,那她也就不是清容若水的曾语柔了,这点林寒宵当然十分清楚。但他还是要这么做,金银珠宝虽然她不爱,但起码能证明他的心。而……是否太过了呢?他漠然思忖着,依旧维持平淡的语气,问“所以你谢我,但却什么也没有取用?是礼单上的东西没有称心合意的?想要什么,就让……”
她伸手封住他的唇,不让他纵容疼宠的下文再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她急切地与他对视,想要他看清自己眼中的诚挚,轻柔地说:“别再让管家或者谁来给我送东西了,我什么都不缺。你我之间,真心就足够了。”
她最后一句犹如呢喃,泫然欲泣的声色中饱含着浓浓的情意。而她挡在他唇间的手指,却透着彻骨的冰凉。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眉梢,直落入她的云髻中,缠绵丝滑的触感让他一再沉沦。他的眼中闪耀着隐忍与冷漠,仿佛隔绝了千层山峦,自云端无情的凝视着她。他该高兴么?正如他当初计划的那般轻易得到了她的心。可是他为什么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自呼吸中隐隐觉得有一股莫名的钝痛呢。
良久良久,林寒宵轻笑出声,无限宠溺的说了一句,“笨丫头。”
她仰起头,也回给他灿烂一笑,刹那间光华万丈。忽然间像卸下了心头大石,有了一种逃出升天的轻松感觉。
林寒宵清了清嗓子,喉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咸味。曾语柔察觉到他的不适,连忙撤出他的怀抱,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他,关切地说:“夫君,润润喉咙。”
“你的谢礼,还真是特别。”他讥削的看她一眼。接过杯子,口中含着的茶水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才咽下。不由想起,那一夜,她也是这么喂他喝水的。
是你不懂我的心。她在心里辩白。一碗清水,一碗盐水,正如老话儿说的: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他送她金银财宝,她偿他真心一片,可惜他不能心领神会。人生漫漫几十年,她也不求他一朝领悟。就如同她赠他的如意结,若是只佩在身上,而不放在心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6章(1)
“来人那,给老子开门。”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修怪大爷我不客气了。”
“曾玉龙,你有种的就快点出来。”
清晨里,正是好梦尚酣的时候,几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聚集在曾家大门外面,气势汹汹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几个操起手里抄的家伙“咣咣”的砸门,吓得路过的街坊都自觉地绕道而行。
曾家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男人走出来,一边开门一边骂:“哪个不开眼的,大清早发什么癫……”
“嗯?你说什么?”其中一个大汉怒火一冲,单手掐住开门人的脖子,威胁地瞪着他。
开门的人话说了一半,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抬眼一扫,差点晕了过去。几个凶神恶煞似的大汉,横眉怒目的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立刻膝盖一软,颤抖的举起双手,哀求道:“大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从这些彪形大汉的身后,走出来一个身形修长面貌温和的男人,他把手搭在大汉的胳膊上说:“老五,放开他。”
“哼。”被叫做老五的男人松了手,恭敬的转身对那个男人说:“大当家,咱们冲进去,把曾玉龙那厮的膀子、腿,一条一条卸下来就是了,跟他们有什么好嗦的。”
看门人面如土色,两腿哆嗦的比刚才更厉害了。这帮是什么人,简直比土匪还土匪。
为首的男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和煦的对曾家开门人一笑,说:“去禀报你家老爷和少爷,就说银钩赌坊薛常笑求见。”
“是。是。是。”看门人俯首作揖打着滚的跑了。银钩赌坊乃南城第一赌坊,里面的客人非富即贵,多得是一掷千金的主顾,寻常百姓若想去试试手气,恐怕门都没摸着就被哄了出来。而银钩赌坊的大当家是个厉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手下一批武艺高强的兄弟更是有横扫千军之勇猛,若是他想跟谁过不去,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人捏死。
“呸。孬种。”老五啐了一口。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