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明起身开门,拉开房门,意外地惊喜:“是你?!”
张念念明知故问:“是我。还记得吗?”
许家明开玩笑地:“当然记得。套用一句政治口号,‘念念不忘……’”
张念念也开玩笑:“那是‘阶级斗争’,不是我!”
“哈哈!”许家明爽朗大笑,“哎!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呀?”
张念念又开玩笑:“因为‘不速之客,不受欢迎’。”
许家明笑:“哪里话!我是‘不期而遇,不亦乐乎’啊!请进,请进。”
张念念四下一打量,挂在窗口晾晒的一条花布短裤摄入了眼帘,看似随意地问道:“夫人没在家?”
许家明一时没反映过来:“夫人?谁的夫人?”
张念念:“你的夫人,我的……嫂子啊!”
许家明逗趣地:“啊!她呀,在洞庭湖里。”
张念念心头浮起一团薄雾:“洞庭湖?!是渔民,还是导游小姐?”
“哈哈!”许家明得意地,“看你!有这么一句歇后语,没有听说过吗?‘洞庭湖里吹喇叭——不知在哪里哪!’”
张念念的目光被花裤头纠缠着,她改用迂回“侦察”:“嗬!到底是县委秘书,保密意识就是强,连成没成家,都要保密。”
许家明泡好茶,笑:“谁保密了?真的没有!”
张念念:“骗人!”
许家明:“我没骗你!”
张念念纤手一指:“这条短裤,就是证据!”
许家明放声大笑:“哈哈!幸亏这次是招考教师,如果是公检法招考干部,我立刻举报,要他们取消你的录取资格!要不然的话,会造成多少冤假错案啊!——这条短裤呀,是我的!”
张念念表面尴尬,内心欣喜:“你?!你穿花裤子?!”
许家明:“我们山里人,就这个风俗。哎!你今天来,不是为了打听我的夫人和裤子的吧?!”
张念念脸色绯红:“什么呀!我来还笔给你!这支笔呀,真好写,帮了我的大忙了。”
许家明:“好写,你就留着吧!”
张念念客气:“这……”
许家明:“别客气。摇笔杆子的,别的东西不多,好用的笔,倒是有几支。”
张念念:“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家明:“哎,考得怎么样啊?”
张念念:“我考了……不告诉你!”
许家明:“不告诉也没关系!我给教育局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张念念:“那你就打吧!可以检验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
这话一出口,两人反倒像机关枪卡了壳,没声音了。
张念念看见电话:“哟!率先实现现代化了,电话安在床头啊!”
许家明:“公家给装的,联系工作方便嘛!”
张念念:“能不能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方便……联系工作啊?”
许家明:“我给张名片你吧!”
“谢谢!”张念念接过名片,起身告辞:“你在赶写材料吧?那我走了……不耽误你的时间。”
许家明挽留:“没事,没事,多坐一会。”
张念念临出门前,补充一句:“啊。我爹让我谢谢你!他还说,要请你上我们家吃饭。”
“我也没做什么事,你们哪,别把谢字挂在嘴边上!至于吃饭么……”许家明有些念念不舍,借机道,“哎!眼看到了吃饭的时间,不如我请你吃饭!”
张念念心里正巴不得呢,嘴里却说:“不行,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许家明:“你今天要是不让我请你,以后你父亲请我,我也不去了!”
张念念满心喜悦,却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喜鹊岭乡卫生院。
田世昌疲乏不堪地跨进卫生院大门。
覃文锋两眼巴巴地望了半天了,快步迎上:“田校长,你可回来了!”
田世昌:“怎么样?丁老师……”
覃文锋:“还是那样,昏迷不醒。你怎么样?”
田世昌:“咳!马主任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通:我早就跟你说过,叫你‘不要掉以轻心’、‘不要掉以轻心’,你怎么就当成了耳边风呢?!如今酿成大祸,你有推卸不掉的责任!限你三天之内,写一份深刻的检讨。等着组织上最严厉的处分吧!”
覃文锋:“你怎么说?”
田世昌:“事到如今,我除了检讨认错,还能说什么?!”
覃文锋气愤地:“啊!没出事,他们当袖手掌柜;出了事,他们当铁面法官。所有的责任,全推在你的身上!这……这叫什么事啊?!”
田世昌:“我都担着,担着!为上级多担一些责任,替领导分忧,领导心里舒坦就一点,拨医疗费呀,什么的,就爽快一些,知道吗?!我这是向你传授诀窍呢!日后你接过这副挑子,用得着的!”
覃文锋意外地:“我?!接你的挑子?!”
田世昌:“我已经向组织上提出引咎辞职,推荐你来接任。”
覃文锋:“您行行好!别把我挂在火堆上去烤。当校长,看着高高在上,其实像烤羊肉串,那滋味,难受啊!”
田世昌:“以后的事,先别说了。快去帮丁老师交费吧!”
覃文锋惊讶地:“医疗费,讨来了?”
田世昌得意地拍拍黑包:“哈哈!要不我怎么说它是诀窍呢?!苦肉计,还是管用的嘛!”
县城。街边的小吃摊。
许家明和张念念面对面坐下。
老板殷勤相问:“二位要点什么?”
许家明问张念念:“你想吃什么?”
张念念客气:“随便。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许家明:“那就来两碗冷拌面吧!”老板不悦地走了。
张念念:“冷面?!”
许家明:“怎么样?不爱吃?”
张念念:“不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就吃冷面……似乎……兆头不好。”
许家明不解地:“怎么个不好?”
张念念:“你想啊,吹冷风,吃冷面,看你的冷面孔,我的心啊……都冷了!”
许家明笑了:“好好好!改改改!来,我们坐到火炉子边上去。”张念念听话地与许家明一起换了座位。
许家明叫道:“老板,老板!冷拌面不要了,换换换!”
老板以为有一笔大生意可做,满脸堆笑地走来:“行行行,换什么?”
许家明:“换两碗热汤面!”老板撇撇嘴,失望地走了。
吃着热汤面,许家明笑问:“怎么样?吹着热风,吃着热面,看着我的热面孔,你的心……热了吧?!”
张念念笑而不答。
县城。小副食店。
张德州对胖嫂:“胖老板,来一瓶酒。”
胖嫂:“哟!买酒?!今天怎么敢违反禁令了?!不怕你们家念念她……”
张德州高兴地:“今天哪,是经过特别批准的!我们家念念考了个第二名!”要开个家宴,庆祝庆祝!”
胖嫂称赞:“你闺女,行啊!这么说,铁饭碗是端定了啊?!”
“嘿嘿!不说是铁板上钉钉嘛,至少是坛子里捉乌龟吧!”张德州喜滋滋地拎着一瓶白酒,回家去了。
县城街头。
许家明付了钱,与张念念一起离开小吃摊。
张念念:“我该回家了。我爸爸还等着我……”
许家明:“那……我送送你。”
两人沿着僻静的林荫大道缓慢散步。
张念念:“哎,县委秘书当中,你算年纪小的吧?”
许家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上个月刚满二十八。”
张念念:“那……人家怎么都喊你‘老许’?”
许家明:“机关干部,都习惯这么喊,出于尊重吧!”
张念念:“那……我喊你‘小老许’怎么样?”
许家明笑:“听着像是‘小老鼠’!行!你怎么喊,都行!正好,我就是属老鼠的。”
张念念:“嘻嘻!‘小老鼠’,今天,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许家明:“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头一次请客,就这么寒酸。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兜里总共只有十块钱。今天一早,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娘寄去了,反正明天就要发工资了。”
张念念:“你娘……”
许家明:“我娘在老家,南望山。这钱啊,寄去还债。父亲死得早,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得了关节炎,行走不便,干农活更是吃力。像我这种家庭环境,全靠乡亲们大帮小助、拉扯借贷,才读完了大学。一毕业,我娘就给我下了一个硬指标:凡是所得的赠款、所欠的债务,一律加倍偿还。今天把最后一笔欠款寄走了。我现在是无债一身轻了!”
张念念:“你家经济上还挺困难的。个人问题,也因此受到了一些影响吧?”
许家明:“可不!处过两个女朋友。说来也好笑。一个说,你跟我结婚,别的条件都达到了,就是房子没达标——至少要三室一厅。我说,我家的房子早就是四室一厅了,不过呢,是在南望山上。至少在五年间,我没有能力在县城买房建房。这么一说啊,抱房里卖的鸡蛋——散了黄!”
张念念格格直笑,挺有兴趣地追问:“还有一个呢?”
许家明:“还有一个黄姑娘,条件更苛刻。她说,‘我们家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嫁给了你,他们不就亏了吗?作为补偿,你要买一辆汽车给我弟弟,让他开出租,我父母亲就有人养活了。至于我们自己嘛,将就一点,有个小两室一厅,打它个六十四条腿的家具,就可以结婚了。’我说,哎呀,跟你结婚还得有这么多条件,我记不住。’她说,‘好记,也就是四个轮子,六十四条腿。’”
张念念:“你怎么说?”
许家明:“我说,四个轮子没有,两个倒还有,推我娘去看病,方便,买了一辆轮椅。六十四条腿也没有,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娘,一共四条腿。你爱嫁不嫁吧!”
张念念:“结果呢?”
许家明:“‘黄鹤一去不复返’,唯见眼泪肚里流。”
张念念笑:“错!眼泪既然是往肚子里流,怎么看得见呢?”
许家明争辩:“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等于是看见了吗?”
张念念安慰道:“别太伤心,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崇拜赵公元帅!”
许家明话中有话地:“是的,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我仍然满怀信心地期待着……缘分。”
走到一个路口。张念念:“哟!我到家了。”
许家明:“那么……再见!‘念念不忘’。”
张念念:“再见,‘小老鼠’!”
夜。喜鹊岭乡卫生院。
田世昌和覃文锋在病房门外的小院子里抽烟、谈话。
覃文锋:“哎!听说汪昆当了局长以后哇,特别‘讲礼’:带贵重礼物上门的呢,他笑脸相迎;带日常礼物登门的呢,他让你坐冷板凳;不带礼物去拜访呢,他干脆让你吃闭门羹。您这次去,他对你……还好吧?”
田世昌爱面子,便连吹带蒙:“对人家咋的,咱不知道。对我,没得说,热情!再怎么说,我还是他的老上级,是不是?”
覃文锋点头:“那是,那是。”
田世昌:“我一去呀,高低要留我吃饭。我也不讲客气,吃!”
覃文锋:“局长家里都吃些啥菜呀?”
田世昌:“蒸咸鱼,炒腊肉,炖鸡汤,还有海带烧猪肉。那猪肉,都是这么大一块,这么厚的膘……”
覃文锋听出了破绽,故意问:“不会吧?他老婆是当医生的,就不怕吃多了脂肪,得高血脂?”
田世昌赶紧改口:“你这话说对了!汪局长和他夫人都不敢吃,看着我一个人吃。你知道为什么?这些菜,都是特意为我做的!……”
覃文锋还想抬杠,丁志强风风火火地冲出病房,跑来报信:“快!快!我爹……我爹他醒了!”
喜鹊岭乡卫生院。病房。
田世昌和覃文锋赶到丁赤辉的病床前。
田世昌含着热泪:“老丁!丁老师……”
丁赤辉虚弱地:“田校长……我……我没死吧?”
田世昌:“没……没有,你好好的呢!”
丁赤辉:“那天……那天……”
覃文锋劝阻:“你好好休息吧!那天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不用说了……”
丁赤辉:“不,要说,我一定要说……”
(回忆。丁赤辉的讲述,断断续续……)
“那天下午,天出奇地闷热。我正在教室里讲课,乌云突然间,就从山背后上来了,眨眼工夫,暴风雨全来了。我说,同学们,赶紧撤!他们一个个都不动,都不动啊!有的说,丁老师,您不是说要‘处之泰然’吗?我们就泰然吧!还有的说,丁老师,上次我淋了雨感冒了,今天,我再也不敢去淋雨了。这时候,我大喝一声,‘什么都别说了!全给我滚出去’!学生听我一咋呼,背起书包就往外面跑。清点人数,还差好几个。他们还在收拾书包!我跑进教室去拖,还有几个学生,也跟着我跑进教室拖……只听见一声巨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田世昌热泪盈眶:“丁老师,你……受苦了。我……”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张德州的家里。
张念念走进家门一看,饭桌上放着菜肴和一瓶酒。父亲表情痛苦地半躺在靠椅上。
张念念担心地问:“爸!爸!您怎么了?”
张德州:“头昏。你跑哪儿去了?”
张念念:“许……许秘书请我吃饭了。”
张德州:“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还没有感谢人家呢!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破费呢!”
张念念:“他……一定要请,盛情难却嘛!”
张德州一转念,改口道:“哦!应该,应该!盛情相邀,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啊!”
张念念扑哧一笑:“‘嘴巴是圆的,舌头是软的’,说好说坏全由你!”她看见桌上的菜肴几乎没动,心疼地问,“爸!您等到现在,还没吃呀?”
张德州:“饿得不行了,我说不等了,先吃吧。哪知道,刚喝了两口酒,头就昏,想吐。只好……放下筷子,躺下了。”
张念念警觉地:“您平常酒量不小哇!这……会不会是假酒啊?!”
张德州:“不会吧?!下午刚在胖嫂的店里买的。”
张念念:“我问问她去。”
张德州劝阻:“算了算了。几块钱的事。街坊邻居,熟人熟事的,不好意思!”
张念念理直气壮:“她拿着刀子,宰熟人,就好意思了?!”
街头。小副食店。
张念念把酒瓶放在柜台上,冷冷地问:“胖婶……老板!我爸喝的这瓶酒,是打你这里买的吧?”
胖婶稍微有些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装模作样地察看了酒瓶,说:“没错。是我店里卖的。”
张念念:“我爸怎么刚喝了两口,就头晕想吐?”
胖嫂:“咦!你问我,我哪知道哇!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三病两痛的?!有了病都赖在我卖的东西上,你想……你想诈财呀?!”
张念念不想跟街坊翻脸,口气和缓地说:“看您这话说的!我担心是假酒,就来问问,又没有要您赔偿损失,怎么叫‘诈财’呢?!”
胖嫂倒先暴跳如雷:“哟!你这闺女,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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