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强略带嘲讽地:“啊!祖传秘方啊!”
学校简陋的办公室里。
四张三屉桌,油漆已经斑驳。四位老师分别坐在自己在桌前。
如果问,田校长有什么特殊?——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他坐的是一把藤椅,而不是木靠椅。可是藤椅早已破烂不堪,用绳索捆绑着,它才不至于散架。
田世昌刚一落座,就把劳力士手表放在办公桌上。
覃文锋一眼瞥见,问:“咦!这不是杨小松的手表吗?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田世昌道:“这得问你呀!”
覃文锋疑惑不解:“问我?!”
田世昌:“杨小松和高扬打架了?”
覃文锋:“打了,一拳头把人家高扬的鼻子打破了,流了好多血!”
田世昌:“你说,处分决定上报到我这里来了,学校要开除他?我怎么没收到你的报告哇?”
覃文锋笑了:“我……吓唬吓唬他嘛!”
田世昌也笑了:“你吓唬吓唬他不打紧,他‘吓唬’我来了!”
三位教师十分惊异,异口同声:“他敢吓唬您?”
田世昌:“他说要把手表送给我,吓了我一跳!还说求我关照关照他,对他……呃,‘免于处分,教育教育就行了’!哈哈哈哈……”
谜底揭开,三位老师也都轻松地笑了。
丁赤辉边笑边感慨:“到底是省城来的孩子,真是胆大妄为呀!竟敢向校长行贿!”
王小兰道:“绝对是向他爸爸学的!”
覃文锋:“不错!有其父,必有其子。”
田世昌:“他爸爸再怎么有钱,也不会把这么名贵的手表给孩子戴吧?!我怀疑这手表来路不正。收下这表,一是怕他给弄丢了,二嘛……”他把手表递给覃文锋,“你是他的班主任,你把这块表直接交给他爸爸。弄清楚手表的来历。”
覃文锋接过手表,戴在手腕上:“行,让我先来过一过戴名牌手表的瘾!”
田世昌眉尖一敛:“你这人就这样!早点给人家送去!丢了,你赔不起!”
覃文锋:“我知道。可他爸爸在省城开公司,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家里只有一个聋子奶奶。您说,我是上省城去找他爸爸呢,还是……”
“哈哈!”田世昌笑了,他想起一部外国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你呀,你是‘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王小兰话语中带有赞赏:“他呀,有名的‘覃铁嘴’,您说不过他的!”
丁赤辉掏出一块老式怀表,看了看,有些不耐烦地道:“田校长,有事说事,我可没有时间陪你们穷斗嘴。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去挑谷轧米呢!”
王小兰呛白他道:“哟!这点小事,还得你亲自出马呀?你老婆……”
丁赤辉:“咳,我老婆呀……三十斤的担子都挑不起……”
覃文锋开玩笑地:“别把老婆蓄娇了!娇人病多。女人啊,只要一娇惯她,她什么毛病都来了,什么好吃懒做哇、抛家不顾哇、抹牌赌博啊、打皮弄绊啊……”
田世昌猛地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丁赤辉脸一红,恼怒地:“你……你覃文锋,到现在还在打光棍。没资格跟我谈女人!”
覃文锋这才觉察到,刚才无意中触到了丁赤辉的隐痛,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是总结普遍规律,不是针对具体人,更没有特指志强他妈妈……”
丁赤辉反而听得更加恼火,没头没脑地甩出一句:“信谣可悲,传谣可耻!我丁赤辉郑重声明:关于我老婆的那些……那些脏话,全都是谣言!”
王小兰看气氛有些紧张,赶紧打圆场:“是的,是的,全都是谣言!我们谁都没有拿它当真!”
覃文锋则干脆装糊涂:“什么话?我可什么话都没有听说过呀!”
丁赤辉动了动嘴皮,有口难言。
田世昌连忙扭转话题:“行了,行了,就此打住!我先做个检讨,不该扯闲篇。不过……也不算是闲篇。学生的思想动向,及时与班主任通气是有好处的。啊,还得要占用丁老师的一点时间,补充一句:杨小松说他想读书、怕开除,做法虽然不对,动机还是好的,覃老师,你跟家长谈话时,要强调这一点。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放学了还把各位留下来,开个小会,是要传达乡教育站的马主任,关于我校危房问题的两点指示……”
县城。张德州的家里。
普通民居。陈设简陋。
“指示?!哪来那么多‘指示’啊!”镜头拉开,说这话的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高望年。他坐在木靠椅上,端着茶杯。
身体虚弱的退休教师张德州在一旁替他点烟。
高望年喷出一口烟圈,道:“张老师,您坐,您坐呀!您是我的中学老师,在小辈面前,您还这么客气!”
老实巴交的张德州欠着半边屁股坐下,眯缝着笑眼:“现在不同以往了,你能够屈尊光临寒舍,真是让蓬荜生辉呀!不知道高主任带来了什么指示?”
高望年:“看您!又说‘指示’!我们普通工作人员的话,算不得‘指示’。”
张德州略微有些失望:“那你来……”
高望年:“长话短说,我来呀,跟您说说您女儿张……”
张德州见他卡了壳,赶紧道:“张念念。”
高望年:“对,张念念招工就业的事。”
张德州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这可是我多年的一块心病啊!有指望?”
高望年肯定地:“有指望。也真巧,前几天,县教育局刚刚下发了一个文件,关于解决本系统待业青年就业问题的若干规定……”
张德州不等高望年说完,就站起身:“哎哟!这不就是指示吗?你等等,我去找个笔记本来,记一记。”
高望年笑道:“您呀,多年养成的老习惯,还没改。就几句话,不用记。”
张德州坚持道:“人老了,记性差了,忘性大了。偏偏念念她又不在家。”他一边在书柜里翻找笔记本,一边说,“我得记下来,好原原本本地向念念传达传达呀!”
张念念,一个身材高挑、苗条,脸庞俊俏的长发妹,拎着菜篮子,推门走进屋里。屋子是一个狭小的套间。外屋是厨房、饭厅兼女儿的卧室;里屋是父亲的书房、卧室,兼客厅。张念念边把菜捡出菜篮,边问:“爹!您跟谁说话呀!”
张德州高兴地:“哟!正巧!我闺女回来了!”他扯起嗓子道:“念念啊,快进来。家里来客人了!”
张念念的声音:“谁呀?”
“是……”张德州犹豫着,该不该直呼高望年的名讳。
高望年自己先说了:“你认识!”
“我认识?”张念念疑惑着走进里屋,一看就笑了,喊道:“是你!年望高!”
高望年一愣,继而笑道:“对,是我,是我。你好记性啊!”
张德州察觉到了客人的不快,忙说:“这孩子,一见面就喊人家的外号!”
高望年不自然地一笑:“没关系,没关系!”
张念念也为自己找理由:“喊外号,显得亲热嘛!是不是?”
“对对。”高望年言不由衷,然后感慨地,“哎呀,一晃,好多年了!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因为我长得矮小,同学们调皮,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
张德州:“倒过来念?”
张念念接腔:“高望年,念成了‘年望高’!”
高望年解释:“说我年年盼望着长高,年年都长不高。”
张念念打趣地:“嗯,十年一贯制,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么高。”
张德州怕客人不高兴,忙板起脸训女儿:“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高望年脸上有些挂不住,嘴里却显得大度地:“实话实说,好嘛!这身高哇,一不影响升学,二不影响就业,也就是找对象的时候,女孩子们爱挑剔。我现在嘛,已经结了婚,人生的那‘一半’找到了,高不高,无所谓了!”
张念念心直口快:“那么现在,‘年望高’一定有了新的含义——年年盼望高升!是吧?!”
“嘿嘿……”高望年不置可否,只用笑声来回答。
张德州训斥道:“念念!你年纪不小了,还是个‘人来疯’!胡说八道个啥呀!人家不需要望,已经高升了!”
张念念依旧笑盈盈地:“啊?封了个什么官?!”
张德州:“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
张念念:“行啊!高大哥,当了官,别忘了小妹,我的工作问题……”
“你高大哥……”张德州顺嘴一溜,赶紧改口,“人家高主任就是为这事来的!”
“哟!真的吗?!那可太谢谢您了!”张念念眼含期待地,坐到高望年的对面,望着这位给他带来福音的人。
高望年觉得,受人尊敬的感觉,完全弥补了他身高的不足。他自得地点点头:“小师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张德州赶紧补充:“是啊,是啊!我刚刚打了个电话,找他咨询;他立马就上家里来了!”
高望年:“电话里,说不清楚。有些话哪,在办公室里说,还不方便……”
张念念附和地:“是的,是的,我知道。如今就时兴:办公室里谈私事;私人住宅谈公事。”
这话反让高望年听得不自在:“呃,这个……”
张德州斥责道:“你哪来这么些二五点子的话!还不去找个笔记本来,记下高主任的指示!”
十八盘小学办公室里。
“乡教办的指示……”田世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戴上老花镜,正待要念,忽又停下,“喂。你们看着我干嘛?拿出笔记本来记呀!”
三位教师都摊开了笔记本,惟有覃文锋有些不情愿。他面带不满。
田世昌一字一句地照本宣科:“喜鹊岭乡教育站马主任,关于十八盘村小学危房问题的两点指示:一,不要掉以轻心;二,不要惊慌失措。”
田世昌停住了,大家还在等着听下文。
王小兰问了句:“完了?”
“完了。”田世昌放下笔记本,点了根劣质香烟。
王小兰不满地:“这算个啥指示啊?!”
覃文锋的不满终于发泄了:“回来的路上,我就把这两条指示,从田校长的嘴里掏出来了。我一听啊,腿脚发软,连挑担子的劲都没了!他娘的,纯粹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丁赤辉,故意爆发出夸张的笑声:“哈哈!高,高!实在是高哇!这就是‘领导艺术’!说话模棱两可、不着实际,他就能够不担责任、永远正确。知道不?!”
覃文锋和王小兰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回报一丝苦笑。
田世昌叹了口气,道:“请大家在笔记本上注明时间。以后,万一危房倒塌了,闹出个人命案来,要追究我田世昌的责任,也好请大家为我作个证。我可是雷厉风行不过夜,把上级的指示原原本本地传达贯彻了。”
丁赤辉有些故意刁难:“你是只‘传达’,没‘贯彻’啊?!”
王小兰总是田世昌坚定不移的支持者:“这空空洞洞的八个字,怎么贯彻啊?!这,这不是难为人吗?!”
丁赤辉顶了一句:“那也得怪他田哈哈自己呀!肯定是人家马主任这么一说,他打了个哈哈就回来了!你呀,得在马主任面前当孙子,磕头作揖、哭穷叫苦,争取他拨一笔维修经费!”
田世昌:“做了,做了,我都做了!不仅当孙子,重孙子我都当了!没用!人家是‘清炒鹅卵石——油盐不进’啊!”扫了扫大家凝重的脸色,他有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话又说回来,人家乡教育站也难,乡里直接管的几所小学危房还没解决呢,哪顾得上我们村办小学啊?!”
丁赤辉说话还那么冲:“你倒会体谅人家,我们怎么办?!田校长,别怪我说话带刺。在里头上课,提心吊胆哪!”
田世昌见丁赤辉主动表示歉意,马上大度地说:“我理解,充分理解你的心情。”
覃文锋诚恳地:“要不,咱们两个,把教室换换?”
丁赤辉有些心动:“你真心肯换?!”
不等覃文锋回答,田世昌立即否决:“不换!不能换!你们想啊,覃文锋教的五六年级,关系到升学率,不敢影响到孩子们上课;王小兰教的一二年级么,万一有事,学生太小,跑不动……”
丁赤辉:“那就只有我丁赤辉背时倒霉!”说完,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个人‘光荣牺牲’了,去球!那些学生……几十条人命啊!你田世昌怎么向家长交待?!”
“知道,我知道!这半年多,我何曾睡过一天安稳觉啊!经常做恶梦,总是梦见教室倒塌、伤亡惨重……”田世昌神色凝重。
覃文锋:“马主任是在跟你打太极拳,一推二挡三踢腿……”
“知道,我知道。他让我有困难找村里。可,就是村里穷,我才去找他的嘛!”田世昌也流露出一些怨气。
王小兰也不满地:“村里推乡里,乡里推村里。您田世昌就像是磨道里的驴,村里、乡里、乡里、村里,来回打转转!何时是个头啊?!”
覃文锋一拍大腿:“哎!您能不能跳出‘磨道’、走出怪圈,直奔县里!”
王小兰附和道:“对!大官好见,小鬼难缠。如今啊,要想办成事,还得找大衙门!”
丁赤辉一直对着小圆镜,拔着下巴上的胡子,他想尽快结束讨论,插话:“好主意!汪局长是咱们十八盘出去的,多少也会给家乡人谋点福利吧?!听说,他还跟你田世昌共过事,总不会把老交情、老面子扔到爪哇国里去吧?!”
覃文锋和王小兰连连点头:“有道理。”
丁赤辉急不可待地:“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我还要回家……”
田世昌赶紧作会议小节:“行。丁老师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下个星期,我就上县城去一趟。你们在家,千万要提高警惕,遇上刮风下雨,赶紧带领学生往外撤!还有……”
丁赤辉焦急地催促:“开完了吧?该散会了吧?”
田世昌:“等等。还有最后一个议程。今天是教师节,乡里开了个庆祝大会。因为我们学校实在太偏远,就没有通知大家都去。让我和覃文锋当代表。乡政府特地给每一位教师都赠送了节日礼品。礼品我们带回来了。也带回来了各级领导对大家的节日问候。”
覃文锋从箩筐里拿出礼品,摆放到桌子上:一个八磅的热水瓶是不锈钢外壳的,两个五磅的热水瓶是塑料外壳的,还有一个喝水的小玻璃杯,紧挨着放在旁边,很不起眼。
丁赤辉问:“哟!这礼品怎么还分等级啊?”
田世昌愣了一会儿,站起来颁发礼品,边发边说:“这个大点的,是丁赤辉老师的;这两个么,覃文锋和王小兰老师一人一个;玻璃杯么,是我的。”
丁赤辉捧着八磅热水瓶,笑得合不拢嘴:“嘿嘿!这回是按照什么原则划分等级啊?是按照教学水平吧?”
覃文锋看不惯丁赤辉的傲慢,顶了他一句:“你以为你的‘水瓶’最高,是不是啊?!错了!那是上头发给田校长的!”
田世昌急忙阻止:“覃文锋!你……”
覃文锋:“您让,也要让在明处嘛!免得有的人啊,得了便宜还唱雅调!”
丁赤辉意外而又恼怒地:“我不要谁让!该我得什么,就得什么!”
“喏!这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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