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念理直气壮地:“我催她缴学费,她不缴,一气之下,不辞而别,跑了。”
田世昌恼火地:“乱弹琴!催缴学费,也不能逼得学生退学呀!你必须在一周之内,把黄亚男给找回来!”
张念念赌气地:“凭什么该我去找?我按照你的要求,催收学费,错在哪儿了?!”
坐在身边的王小兰劝道:“你少说两句。会下说得清楚的!”张念念这才没有吭声。
高望年主动问:“合格率呢?合格率是实打实的百分之百吧?”
覃文锋反问道:“上学期期末考试,六年级的杨小松,语文、数学,两门考试不及格,你说是不是百分之百?!”
田世昌辩白:“他是借读生,学籍不在我们学校,不该算。”
覃文锋反驳:“坐在我的课堂上,听了我的课,就应该算!”
高望年:“你……你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覃文锋不满地看了田世昌一眼:“我不能为了自己脸上好看,就弄虚作假!”
“我……”田世昌想解释,又忍住了。
高望年:“你别责怪田校长,汇报时,他没说‘三个百分之百’,是我建议的。这么提,好听,有说服力,就像重磅炸弹,能够让人一震!评上先进的希望,不就有百分之百了吗?!”
覃文锋:“那也不能弄……”王小兰拉拉他的衣襟,他才住口。
“弄虚作假,是不是?!”高望年帮他把话说完,“我呀,最讨厌‘弄虚作假’四个字!也讨厌随随便便给人乱扣‘弄虚作假’的大帽子!有些数字,是作了必要的合理的技术处理;有些数字,是敢想敢干,根据发展趋势适当地取一个‘提前量’。就拿你们学校的‘三个百分之百’吧,我写材料有一段时间,上级审批也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你们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改进工作,把那个残疾儿童收进学校,把那个流失生请回来,再把那个差生的成绩擂上去,‘三个百分之百’不就达到了吗?!”
众人一致点头称是。覃文锋也无话可说。
高望年得意自己的辩才,说:“田校长,你接着布置工作。”
田世昌:“高主任提出要听一节课,代表我们十八盘小学最高水平的优质课。是我推荐,由覃文锋老师来上这节课。”
覃文锋:“别开玩笑!你们一个老公办、两个新公办,哪轮得到我一个民办教师来班门弄斧啊!”
田世昌听出了覃文锋的不满情绪,却装糊涂,笑道:“哈哈!你就别谦虚了!早点去作准备吧!高主任日程很紧,不能久等。明天,明天就听你的语文课。”
覃文锋还想开口,王小兰先替他应承了:“没问题!覃老师的课不需要特意准备,随时都能去听!” 。。
第十二章 校长娘子蠢婆娘,守空房,沾穷光
十八盘小学。办公室。
会开完了,其他人已经散去。田世昌把覃文锋留下来谈话。
田世昌严肃地:“你怎么回事啊?今天的情绪有点反常!”
覃文锋否认:“没有哇?”
田世昌:“还说没有!当面顶撞县局的领导,搞得人家下不了台。”
覃文锋:“我实事求是、坚持真理,也错了?!”
田世昌:“那也得看动机和效果!人家高主任是一片好心,希望我们学校能够顺利评上先进!评上了先进,向上面申请建房款也方便一些啊!你难道不愿意?”
覃文锋:“我不疯又不傻,干嘛不愿意?!我只是不明白,材料中间不提‘三个百分之百’,这先进就评不上了?!”
田世昌:“如今数字里掺水分的事,多了!是高主任主动提出来的,咱们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啊!再说,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看哪,你今天如此冲动,还是受了不满情绪的驱使。是不是对转公办的事,有想法?”
覃文锋:“我这人不说假话,确实有想法!您摸着良心说一下,论教学水平、论现实表现、论教龄长短,我在十八盘小学是不是最差的一个?!如今倒好,转公办,我排在了最后一名!”
田世昌:“哎!当初把丁赤辉当先进典型宣传出去,是你建议的呀?现在看见所有荣誉的桂冠,都戴在了他的头上,心里有些嫉妒,是吧?!”
覃文锋:“没有。”
田世昌:“别说假话!我也有那么一点酸酸的。心里想,倒塌一栋房屋,我不说当英雄,别落个处分也好哇!对了……把机会先让给王小兰,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后悔了?”
覃文锋:“没后悔。”
田世昌:“那就是着急了?看王小兰不知道感恩,依旧对你不冷不热的,是不是?”
覃文锋不便否认,有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讪笑:“您别用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田世昌:“‘君子好逑’,也不是什么丑事!你这事啊,我问过王小兰了……”
覃文锋急切地:“真的?她怎么说?”
田世昌:“她不是看不上你!而是觉得配不上你!年纪比你大,结过一次婚,还拖着一个小孩……哎,对了。那天她还说,要我和她一起来撮合撮合,把张念念和你凑成一对。”
覃文锋急了:“这……这不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我呀,就看上王小兰了,您帮我说合说合……”
田世昌:“没问题!王小兰转成了公办教师,对你来说是好事!她的自卑感减轻了,就会觉得两人相配了。”
覃文锋:“那……她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她了?!”
田世昌笑了:“哈哈!思想顾虑全在这里!烦躁不安的情绪,也是打这儿来的!是不是?”
“我……”覃文锋不好意思地笑了。
田世昌叮嘱道:“喂!明天的示范课你可一定要上好!让高主任震一震!”
覃文锋:“行啊!我一定给他一个震惊!”
丁志强从门口走过,田世昌喊住他:“丁志强!帮我去把杨小松叫来!”
“是。”丁志强答应。
操场上,杨小松正和几个男孩打足球。
丁志强远远地喊:“杨小松!田校长叫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杨小松跑拢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田校长?!”
丁志强:“对!田校长找你!”
杨小松懊丧地:“完了,完了!这回升级了!以往都是挨班主任的批,今天校长亲自找我,准没好事!”边说边往办公室走去。
“报告!”杨小松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
“进来。”田世昌埋头在看教案。
杨小松一进门就辩解:“田校长!您别信人家告刁状!我没干坏事,我变好了!真的没干坏事……”
田世昌大笑:“哈哈!谁说你干坏事了?!你没干坏事,我就不能找你?”
杨小松疑惑地:“这么说,您找我……是好事?”
田世昌:“当然是好事!刚才看见自行车眼馋了啵?”
“是的。我老要爸爸给我买,他光许愿,不兑现……”
田世昌:“会骑么?”
杨小松这时来了劲:“会!我的车技可棒了!能够驮两个人,还能放双手!”
田世昌:“那……这辆车卖给你,要不要?”
杨小松毫不犹豫地:“要!多少钱?”
田世昌:“原价去掉零头,二百!”
杨小松:“一百!”
田世昌:“哪有你这么还价的呀?!去去去!不卖了!”
杨小松老练地:“嘿嘿!您别发火。生意不成人情在么!我爸爸说了,‘瞒天要价,就地还钱’,‘见价砍一半,不当大笨蛋’。嫌少了,我再加一点。”
田世昌:“加多少?你自己说!”
杨小松:“加五十。”
田世昌略加思索:“成交!”
杨小松当即付款,把擦得锃亮的自行车推出办公室。
丁志强本来是想看杨小松如何挨训的,趴在窗外偷看。此刻便迎上来看车。
杨小松:“别摸,别摸!摸坏了!”
丁志强不满地缩回手,说:“一摸就坏?!豆腐加屁做的吧?!小气鬼!”
杨小松不服气地:“我小气?!嘁!坐上来吧!”他翻身上车,丁志强跳上后座,两人欢笑而去。
田世昌恋恋不舍地看着新车,心中顿感失落。
夜晚。王小兰的家里。
花小朵像个小大人似的,坐在灶前烧火,王小兰将已经炒熟的花生,倒进铁锅里,铁锅里的糖已经熔化,王小兰用力将其搅拌均匀。张念念在一旁打下手。
“嗯!好香啊!”田世昌拿着手电筒,走进厨房。
张念念惊讶地:“田校长?!这么晚了,您还来……”
田世昌笑道:“来串串门啊!怎么?不欢迎?”
王小兰忙说:“欢迎,欢迎!念念,你带田校长去堂屋坐。我马上就来!”
花小朵乖巧地拉着田世昌,说:“校长爷爷!您先坐一小会儿,我请您吃花生糖!”
田世昌随张念念来到堂屋坐下,花小朵倒来了开水。
田世昌掏出100元钱,递给张念念:“小张啊,这100块钱,是你两个月的工资。”
张念念推辞:“您上哪儿弄来这……我知道,学校的帐上只有8块钱。”
田世昌:“这你就别管了!打洞生蛆、扫垛子寻谷,我自有办法!”
张念念:“不急嘛!”
田世昌一笑:“有吃有喝,你当然不急!压力都加在了小兰的肩膀上!本来孤儿寡母的,日子就过得艰难,再加上你一张嘴……”
王小兰端着炒好的花生糖,走进堂屋,接腔说道:“啥压力不压力呀!小张来了,我也没什么特殊的招待,多拿双筷子、多洗个碗而已!”
田世昌歉意地:“我说请小张上我家去住吧,你们两个都不愿意!”
王小兰:“那是!我跟念念非常投缘,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你可别想把我们拆开!”
张念念诚恳地:“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在这儿住习惯了,换一个地方,我又该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了。”
花小朵跑来拉着张念念的手:“阿姨!别走!”
张念念笑道:“阿姨不走,不走!喏!阿姨把工资全都交给你妈妈,在你们家搭伙,好吗?”
花小朵欢呼:“啊!阿姨不走喏!不走喏!”
王小兰正把花生糖切成小块,递了一块给田世昌和张念念:“手艺不好,您们尝尝。”田世昌和张念念吃完后,大加称赞:“嗯!不错,不错!”
王小兰喊:“小朵!你也吃几块!”
花小朵走拢来,看着花生糖,吞了吞涎说:“我……不想吃,……牙疼。”
田世昌打趣地:“这么小就有虫牙?一定是不讲卫生不洗口!”
花小朵急忙声辩:“不是不是才不是呐!是妈妈说,把花生糖卖了,给张阿姨买肉吃,给小朵买发卡戴。我要是把花生糖吃了,肉没了,发卡也没了。”
张念念感激地看着王小兰,说:“小兰姐,我正减肥呢!不想吃肉……”
王小兰动情地:“山旮旯里啥都没有,太亏待你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呀!”
田世昌也有同感:“是啊!我把大话说出去了——条件优厚,招聘人才。可是我……一无财权,二无财力,人才聘来了,两个月才给一百块钱,还是……咳!太少了,我都拿不出手……”
张念念淡淡一笑:“少,确实少!我在广州洗浴城打工,一个月的底薪是一千五。有些大老板一次给的小费,抵得上我在讲台上辛苦一整年。可是我……我不是奔钱来。奔钱,我就不来了!”
花小朵拿来竹笛:“张阿姨!该教我吹笛子了吧?”
王小兰呵斥女儿:“大人说话,别打岔!”
张念念一笑:“没什么说的了!跟孩子们在一起,什么烦心的事就全忘了!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心安哪!没听人说吗?‘高升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咱们就图一个高兴。小朵,走,吹笛子去!”她拉着花小朵走进了月光里。
田世昌看着张念念的背影,欣喜地对王小兰说:“看出来没有?她心里头的冰块在融化,情绪在高涨……”
王小兰冷不丁地说:“咳!她的冰化了,我的冰厚了!”
田世昌问:“怎么了?”
王小兰:“她的工资发了,我的工资呢?”
田世昌支支吾吾地:“等等,快了,再等等。”
王小兰:“还等啊?!都等了大半年了!实话对你说了吧,不是年不是节的,我做花生糖干什么?当真去卖了买肉吃?那是哄骗小孩子的话!我是……我是等着钱去买米呀!眼看都快揭不开锅了……”
田世昌内疚而又为难地:“你……你知道,拖欠工资不是我们一个学校的事,全乡都这样。我……我再催紧点。你……你找亲朋好友再借点……”
“借?!上哪儿借去?!”王小兰说得眼眶都红了,“能借的地方,我全都借了一遍,说好了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多少个‘下月’过去了,还欠着。有的人还好,不催不问不说,还反过来安慰你几句;有的人啊,三天两头上门逼债,说的话臊得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现在……现在是学生家长见了我先叫穷,亲戚朋友见了我忙弯路,我……我是借钱都没地方开口哇!”
“缺钱的难处,我都知道。”田世昌同情地说。
王小兰以商量的口吻:“那……你给小张兑现工资,多少也给我兑现几个啊!”
田世昌只好泄密:“实话对你说了吧!上县里领奖,奖品是一台自行车。我把自行车作价卖给杨小松了,才……”
“你把奖品……卖了?!”王小兰心生感动和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
田世昌:“小张初来乍到,家又不在这里,我们得多关心她一点。俗话说,‘安身才能安心’。你说是吗?”
王小兰说:“应该的,应该的!我的事不劳您费心了。星期天,把这些花生糖送到集市上去卖了,又能过一些日子了!”
“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田世昌起身告辞,“啊!差点忘了件事!我让张念念去县城把黄亚男找回来。她,她还不太愿意。你帮忙劝劝?”
王小兰爽快地:“行!这事您放心。”
夜晚。王小兰的家里。
王小兰把花小朵安顿好了,走进了张念念的房间。
张念念依偎在床上看书。
王小兰说:“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张念念笑笑:“你不也没睡吗?”
王小兰:“你没听人说过吗?‘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你呀,正是睡不醒的年代。”
张念念打了个哈欠:“真想睡!白天没时间看书,只能晚上找瞌睡神‘借’点时间。”
王小兰:“看什么书啊?”她接过书本一看,“《教育心理学》?!”
张念念:“找覃老师借的。”
王小兰赞许地:“好哇!看来,有长期打算了?”
张念念:“那倒不是!我是弄不明白,好心好意催缴学费,结果落了个学生辍学、家长埋怨、校长发火……”
王小兰:“那更好!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说完紧锁眉尖、打了个寒噤。
“冷吧?快,偎到被子里来!”张念念让出半边床。
王小兰坐到床上,用棉被盖住腿:“最近不知怎么的,肝老是痛,一痛就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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