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世昌没好气地堵住她的嘴:“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还要房子干啥?”
吴凤姣:“有……有了房子,就不离呗!”
覃文锋笑道:“吴裁缝喂!该离你就快离吧!房子是没指望了!——他已经自作主张,分给张念念了!”
吴凤姣失望地骂道:“你呀!真是个‘木鱼脑袋’、‘夹生苕’啊!到了手边边上的财宝也让它飞了!老娘跟你过不下去了,离!坚决离!”她扔下剪刀、布料,跑进卧室,生闷气去了。
覃文锋道:“田校长,别说吴凤姣有意见,我也想不通!”
田世昌意外地:“你?!”
覃文锋:“今天上门,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张念念单身一人,还是个代课老师,凭什么就分给她两室一厅?!我……我们都眼巴巴地盼了十几年了。乡政府点名分给丁赤辉的,咱们不攀比。他不好意思要,讲资历、论贡献,就该轮到你了,咱们也没二话可说。可……可是你也不住,想要‘风格’出去的话,也该优先考虑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工龄长的,对不对?!当头的要一碗水端平,不能热乎了女婿、冷落了儿子啊!要说是人才,咱们都沾得上点边,凭什么她‘飞鸽牌’价格飞涨,咱们‘永久牌’削价处理?!”
田世昌笑而不答:“哈哈!你呀,你呀!哈哈……”
覃文锋责怪地:“难怪大家都叫你‘田哈哈’!遇上为难事,打个哈哈,一笑了之……”
田世昌气恼地:“你也叫我‘田哈哈’?!多少年的老同事,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在穷乡僻壤当个小学校长,难啊!要钱没钱,要人少人。帮衬着干活的‘兄弟’没几个,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婆婆’倒是数不清。我只好四处作揖,逢人便笑。有些事,我不敢表态,有些事,我不愿表态,只能付之一笑——多少肺腑言,尽在哈哈中。别看我脸上在笑,心里在哭啊!”
覃文锋不依不饶地:“我不管!今天别想用哈哈蒙混过关,我要你明确表态。”
田世昌态度有些缓和:“你先告诉我,房子隔得那么远,你要着有啥用?!”
覃文锋:“我光棍一条,要房子干啥呀!我是替王小兰抱不平!房子若是分给她了,至少……至少能让她临死之前……圆一个住房梦啊!”
田世昌:“我也是这么想,也找小兰谈过。她明确表态,不要。”
覃文锋意外而又着急地:“她!她怎么就这么傻呢!房子卖了,也能凑几个钱,当医药费呀!”
田世昌:“你又弄错了!这房子,只分给使用权,不拥有产权,怎么能卖呢!”
覃文锋没想到:“啊?!”
田世昌娓娓道来:“真让张念念呆在十八盘,吃没吃的,住没住的,我都不忍心。在乡政府分给她一套房子,乡场上有商店,乡中学有食堂,先安身后安心,说啥也比咱们这儿强……”
覃文锋这才明白了:“你想把她推荐给乡中学?”
田世昌:“不用我推荐,人家韩校长早驮锄头来挖人了,请她去代课!”
覃文锋:“你……同意?”
田世昌:“当然同意!对小张的前途有好处么!”
覃文锋感佩地:“你倒是想得挺远的。”
田世昌得意地:“我的第二着棋,你还不知道呢!就这一套房子,我是既招凰,又引凤……”
覃文锋不解地:“引凤?”
田世昌:“老凤!——张念念他爹,张德州。张德州对我说过,只要能解决好住房问题,他愿意进山来返聘,发挥余热!”
覃文锋:“你是不是调到乡中学当校长去了?怎么鸭棚的老板——操蛋(淡)心思啊?!”
田世昌又打起哈哈:“看你说的!咱们村的娃娃,不读初中啊?!为子孙后代造福,咋叫‘操蛋’呢?!”
覃文锋:“都说你下棋能看后十着,我算是服了你了!”
“哈哈……”田世昌朝覃文锋腰间一捅,指指卧室,说,“你小子发一通火不打紧,点燃了我家的火药桶,还不知会炸成个啥样呢!刚才还说要离婚……”
覃文锋倒是干脆:“离就离!离了,还怕找不到比她好的?!”
话音未落,吴凤姣拉开房门出来,厉声骂道:“覃文锋!你小子嘴皮子痒痒了,找块墙角去磨一磨!”
覃文锋尴尬地:“我……我没说你啥啊!”
“今天我没工夫跟你算帐!”吴凤姣扭头对田世昌喝道,“手镯拿来!”
田世昌一惊,眨巴着眼睛装佯:“手镯?啥手镯啊?!”
吴凤姣:“你娘送给我的见面礼!我一直压在箱子底下,没舍得戴。今天老石家请我去喝喜酒,想戴它,嘿!没了!”
田世昌结结巴巴地:“娘们用的东西,我……我哪知道哇!”
吴凤姣提高了嗓门:“你不知道,我知道!肯定是你拿去送给罗花了!”
田世昌底气不足,声调反而下降了:“哎呀!我……没有。”
覃文锋帮着打圆场:“嫂子喂!家里有你这么个‘党风监督员’,他……哪敢这么……胡作非为呀!”
吴凤姣一转念:“那……不是家贼,必是野贼!我上治保主任家报案去!”
田世昌一把拦住:“别别!报个啥案哪!”害怕露馅,他连忙改口道,“我是说,你再去找找。说不定是放失了手?”
吴凤姣想想也对,一转身又进了卧室。
覃文锋凑近田世昌,小声说:“这手镯一定在罗花那里。你让她拿去卖了,给黄亚男交学费,对不对?”
田世昌给了覃文锋一拳,道:“你咋不去当刑警呢?破案比黑头老包还灵!”说罢,又朝覃文锋一拱手,“兄弟救我!想法替我遮掩遮掩……”
覃文锋知道吴凤姣是个厉害角色,推脱道:“我?!不行不行。清官难断家务事……”见田世昌又是作揖,又是递烟,他笑了,打趣道,“行!帮你一把。我呀,这也叫‘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嘻!”
正说着,吴凤姣拿着个空首饰盒,从卧室冲进堂屋,嚷着:“家贼,家贼!肯定是家贼!‘覃三多’,你是明白人,你想想,要是野贼,肯定连首饰盒一起偷,对不对?”
田世昌求助地望着覃文锋。
覃文锋干咳了两声,勉强上阵:“吴裁缝啊,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你先说一说,这种可能性,存不存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戴过一次,却忘记放进这盒子里了。”
吴凤姣想想:“……那谁记得呀?”
覃文锋:“你们家田英也到了爱美的年龄了,她拿去戴着玩玩,有没有这可能?”
吴凤姣又想想:“……有可能。”
覃文锋趁势进攻:“无凭无据,你诬赖田校长是贼,叫他怎么想?!读书人,爱名声,重脸面,万一他想不开,半夜里喝上一碗耗子药,田英没了爹,你没了丈夫,心里就舒坦了?!他跟罗花的事,无风无影,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妻儿,就你一个人瞎吵吵。是不是把他的名声败坏了,吵来一个撤职记过的处分,你就称心如意了?!”
吴凤姣被问得眨眉眨眼,张口结舌。覃文锋见好就收:“俗话说,‘妻贤夫祸少’。你呀,啥都好,就差两场‘雨’——和风细雨、轻言细语。男人需要温存,知道吗?!”
吴凤姣怔怔地:“男人……需要……瘟神?!”忍不住,她还是回头询问田世昌,“喂!你要瘟神干啥呀?”
田世昌又好气又好笑:“我?!咳!送瘟神我还来不及呢!”
覃文锋笑得把一口热茶全喷在了田世昌的脸上。
山涧边的小石桥上。
一群学生默默地守候在石桥边。
覃文锋背着行李,张念念牵着花小朵,陪着王小兰默默地朝石桥走来。
学生有些躁动:“来了。来了!”他们朝王小兰跑去,“王老师!王老师……”
王小兰惊异地:“咦!你们怎么不上课?上这里来了?”
“我们来送送您。”黄亚男眼含热泪,从一个小布包里拿出几个煮熟的鸡蛋,“王老师,这鸡蛋您带着路上吃。还是热的呐!”
“我的,我的……”
其他学生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礼物,有鸡蛋、有花生,有馒头,还有的只是一张画片,上面写着祝福的话语。
王小兰感激地推辞:“不要,不要……”
覃文锋劝说:“不拘多少,都是学生们的一片心,你就收下吧!”他抖开一条装粮食的布口袋,“来!东西放在这里。你们随张老师回去上课吧!”
学生们听话地放下礼物,随张念念离开小石桥。
黄亚男回头喊了声:“王老师,您要早点回来呀!”
其他学生一齐转身,挥手喊道:“早点回来!我们等您上课呢!”
王小兰噙着眼泪,喃喃地:“哎!回来……上课……”
黄金发的家里。
罗花独自一人坐在大门口剁猪菜。
大姑挽着一个大包袱,大大咧咧地嚷道:“弟妹!”
罗花抬头,忙起身迎接:“哟!她大姑!你咋来了呢?坐,进屋坐。”
大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这儿坐就得。”她朝屋里打量了一眼,问,“哎!弟妹呀,今日个大喜的日子,你这里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喜事不办了?”
罗花擦着手:“喜事?啥喜事啊?”
大姑不满地:“咦!你是贵人多忘事呢?还是故意装糊涂?今天是啥日子?亚男出嫁的日子呀!跟金发早定下了,怎么他……他人呢?”
罗花:“……上街割肉去了。难怪他今天这么勤快……”
大姑:“割啥肉哇!糟蹋钱。花轿马上就到,抬上人就走。”
罗花怔怔地:“抬上就走?!我……一件嫁衣还没做起呢!”
大姑:“知道你忙,人家杨家都置办齐全了。喏,你看……”
罗花朝包袱瞥了一眼,说:“她大姑啊!跟你商量个事。我们家亚男吧,年纪小,不懂事。这门亲事吧,她不愿意。我想退……退了。”
大姑一蹦三尺高:“啥?!退亲?!门都没有!一边是我娘家的侄女,一边是我婆家的外甥。为了你们两家的婚事,我脚跑大了,嘴磨薄了。好不容易说拢了,聘金你家男人也拿去了。挨到今天要抬人了,你屙泡尿变了!让我这媒人的脸往哪里搁?!”
罗花:“今天就要抬人?”
大姑:“不抬人,还抬猪啊?!幸亏杨家大伯多长了一个心眼,打发我先来张罗张罗。要不然还真误了大事!”
罗花手足无措,喃喃地:“亚男她才十六岁,她才十六岁呀!”
大姑:“放心吧!今天是只过门,不圆房。先住过去,也好让小两口培养感情嘛,是不是?包办婚姻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做。”
罗花:“我……我得等当家的回来问问。”
大姑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嫡嫡亲亲的大姑你还信不过啊?!看看,看看,协议我还带着呢!‘为防止日久生变,定亲一月后就操办婚礼。只拜堂,不圆房。’喏,这上头还有你男人按的手印呢!”
罗花急得捶胸顿足地哭喊:“亚男啊!是你爹你娘,把你害了哇!呜……”
大姑杏眼圆睁、大喝一声:“你咋吃五谷不说人话呢?!我是她嫡嫡亲亲的大姑,还会害她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外甥那是多好的人家哪!亚男嫁过去,是她的福分呢!”
罗花泪流满面,抽泣着:“我苦命的儿啊……”
唢呐锣鼓声隐约可闻。大姑急了:“哎哟!花轿马上就到。你还在这里哭哭哭!号丧啊你?!当心冲煞了喜气,害得儿女们一辈子都不发旺!”这话果然见效,罗花立即止住了哭声。
大姑:“亚男呢?”
罗花:“上……上学去了。”
大姑:“还上个啥学呀!快打发人去找!”
“哎!”罗花答应着,“这……这啥都没准备呀!”
大姑:“那你还不把猪菜扔下,准备准备?!”
罗花:“啥都没有,咋准备呀?”
大姑打开大包袱:“我这儿啥都有!”包袱里有喜字、窗花、门联,还有一套大红的衣裤。
山道上。
中午放学。在回家的路上,黄亚男边走边拾柴。见黄亚男背上驮着一大捆柴,还要弯腰去拣,田巧玲心疼地责怪:“我说亚男!你挣钱不要命了?!清早起来就饿着肚子……”
黄亚男笑笑:“没事。张老师说了,要想法子凑齐三千块钱,给我去退亲,我自己也得出把力呀!”
田巧玲帮她拣柴。
黄亚男:“巧玲,你到家了,回去吧!”
田巧玲:“不!这么重,你一个人怎么拿得动啊!我们两人抬吧!”
黄金发家。
门联、窗花、喜子都已经贴好。
罗花和大姑抬走装猪菜的木盆。
黄金发拎着一挂肉、两瓶酒走来,喊了声:“大妹!”
大姑责怪地:“哥!你这里咋按兵不动呢?!说好的事,想变卦呀?!”
黄金发斩钉截铁地:“你这话咋说的?!吐了的涎,还能再舔起来呀?!你大哥我答应的了事,死人翻船也不得变。”
大姑:“不变就好。快去学堂里,把你闺女找回来呀!”
“还没回呀?”黄金发骂骂咧咧地出门,“人家早放学了,她咋还没回家呢?!又死哪去了?!”一抬头,见黄亚男和田巧玲抬着一捆柴禾。黄亚男白了继父一眼,回了一句:“拾柴去了!”
黄金发并不领情,依旧责怪道:“戳事揽干!家里又不是没柴烧!去去去!洗把脸,把衣服换了。差点误了大事!背时鬼!”
大姑上前解劝:“哎呀,孩子今天大喜,你就别骂她了!亚男啊,收拾收拾,跟大姑上天柱峰你婆家去!”
黄亚男惊异地问:“娘!这是咋回事啊?”
罗花哆嗦着嘴唇:“儿啊!花轿就要来了,等着……抬人哪!”
黄亚男扑通一声跪在长辈的面前,哭喊道:“爹!娘!张老师不是跟你们说好了,退亲,退亲的吗?!怎么,怎么又变了?!”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到门前。花轿也来了——所谓花轿,与以往大不相同,只是一张躺椅,绑着两根竹竿,装饰得花花绿绿的而已。
罗花擦着眼泪,无言以对。
黄金发愣了片刻,对大姑耳语:“快!抬走哇!”
大姑恶狠狠地朝迎亲的男人们一挥手:“动手!”转脸,她又笑吟吟地扯起嗓子喊道,“送新人上轿!”
男人们如狼似虎地架起黄亚男,按在躺椅上。
黄亚男死命地挣扎,撕心裂肺地嚎叫:“不!我不去——!我不去——!!”
黄金发一咬牙,一跺脚:“绑起来!把她的嘴堵上!”
瞬间,黄亚男被五花大绑,不能动弹,不能出声。
罗花徒劳无益地抗议着:“不能!你们不能这样啊!”
大姑毫无表情地完成着既定的仪式,她嚷着:“鸣炮……奏乐……起轿!”
黄亚男像牲猪一样被人抬走了。
罗花腿脚一软,坐在地上号啕痛哭:“亚男!儿啊!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呀!”
黄金发朝罗花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丧门星!嫁闺女,是好事,你嚎的哪门子丧啊!”
愣在一旁的田巧玲,拔腿朝学校跑去。
第十八章 师生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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