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兰:“别扯客观。好好写个检讨,认个错。”覃文锋点头。王小兰又问,“辞职的事,给田校长说了?他心里挺难受的吧?”
覃文锋又点点头,同情地:“我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场合,提出了不算错误的要求。真不该,选在他批评我的时候。”
张念念插嘴:“你呀,还有一个大不该。大不该透露,小兰姐想跟你一起走。学校连损两员大将,他能不着急上火吗?”
王小兰责怪地对覃文锋:“我跟你一起去珠海?你怎么瞎说啊!我不是还没表态吗?”
覃文锋指着张念念:“怪她,是她先说出去的!”
“我?!”张念念认真回忆了一下,“对了,真的怨我。”她又问,“哎,刚才,田校长怎么冲我发那么大的火呀?!我不就是说了句,如果他有机会,他也会动心吗?”
覃文锋:“你这句话,太戳伤他的心了。这么多年,他有好多下山、进城的机会,他都主动放弃了。”
张念念崇敬地:“真的?……”
田世昌的家里。堂屋。
吴凤姣正在灯下裁剪衣服。
张念念进门,热情地与吴凤姣打招呼:“吴姨,又在做衣服啊?您哪,真是个贤惠人,就没看您啥时候歇会儿!”
听人一夸,吴凤姣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我呀,天生的劳碌命!又没个啥本事,勤扒苦做,也只勉强混了个肚子圆。哪像你啊……”
张念念知道对方要夸自己了,赶紧打断,问道:“田校长呢?”
吴凤姣:“一放学,就回屋里躺下了。又遇上啥不高兴的事了,连饭都没吃,只嚷嚷胸口闷、头疼。”
张念念:“我看看他去。”
田世昌家。卧室。
田世昌偎在被子里,坐在床上,就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看书。
张念念跨过门槛,喊:“田校长……”
田世昌欠欠身子:“小张,坐,坐。”
张念念:“听吴姨说,您不舒服?”
田世昌:“啊!没事。就是……头有些疼、胸口有些闷。不用吃药,我就把它治住了……”
张念念奇怪地:“不吃药,咋治啊?”
“你看!”田世昌笑着取下头上戴的帽子,额头上缠绕着细麻绳,紧紧地,一圈又一圈,好象打了一道箍。
张念念:“这能行吗?”
田世昌:“管用着呢!哎,这么晚了,有事?”
张念念还在想着田校长的病:“……是下午的事,把您给气病的吧?”
田世昌宽慰地:“哪里话!不是不是!老毛病,血压高!咳,穷人得了个富贵病,老犯。”
张念念:“再怎么说,病是内因,气是外因。吃饭的时候,小兰姐把覃老师狠狠地说了一顿。覃老师写了一份检讨,让我给送过来。他自己……不好意思来。”
田世昌接过只有一张纸、几行字的检讨书,显得十分高兴,说:“明天早上交也不迟嘛!还让你多跑一趟,真是!”
张念念解释:“小兰姐说,还是今晚送来的好,她怕您气得睡不着觉。”
“哈哈!我田世昌不是鼠肚鸡肠的人!”田世昌说。
张念念诚恳地:“田校长,我也要向您作一个口头检讨……”
田世昌:“检讨什么?”
张念念:“我不该怂恿他们走,应该挽留。更大的一个不该——我不该说,如果你逮着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也会走。”
田世昌宽慰地一笑:“啊。小事一桩。我都没往心里去。哎哟,是我当时说话声音大了点,吓着你了吧?我检讨,检讨……”
张念念不好意思地:“哎呀,您反倒向我检讨!真的,听覃老师说,您有好多次下山、进城的机会,全都放弃了。我好感动。”
田世昌:“是有那么几次,都是过去的事了……”
张念念:“现在……您后悔吗?”
田世昌:“为什么要后悔?”
张念念:“城里里的学校,条件要好得多。这且不说,吴姨要是在城里摆个缝纫摊,不说‘大发’,也是‘小康’了!”
田世昌害怕地:“你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他朝门外指指,笑道,“只要有人一提进城的事啊,她就要倒嚼好几天。咳,要说后悔呢,有时候还真有点,可是,回过头想想我在老村长坟前起的誓,又不后悔了。”
张念念追问:“您在老村长的坟前起誓?为什么要起誓?”
田世昌:“咳!说来话长啊!”
张念念恳求地:“不管多长,您都说给我听听。我呀,想把十八盘的这段生活,写本小说,正想搜集点素材呢!”
田世昌这才爽快地道:“那好,我说。就算给你提供点素材吧!”
田世昌开始了深情的讲述:
“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头一年,我考取了地区师范学校。刚读了半年,我爹就去世了,浮肿。回家办完了丧事,没路费回学校。我娘说,昌儿啊,书不念了吧!家里弟妹多,我又有病,全指靠着你养家糊口呢!老村长说,世昌啊,别的书可以不读,师范一定得读。没有路费,咱们乡里乡亲的,帮你一把。当时正是春荒时节,政府刚刚发了救济黄豆。老村长领着我挨家挨户去讨。东家给一把,西家给半碗,一会儿就有了半口袋。到了老村长家,他把全家的救济粮全都给了我。还从鸡窝里摸出了三个鸡蛋。那年月,鸡蛋可是救命的金丹哪!捧着那热乎乎的蛋,望着老村长浮肿的脸,我的心里滚烫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哇,流哇……老村长拉着我的手说:‘世昌,学成了,回来开个学堂。为了咱山里的娃娃,不当睁眼瞎,纵是有天大的难处,你也得咽下去呀!”卖了黄豆,买了车票,我念书去了。心里想,等我毕业了,买三十个,不,买三百个鸡蛋来报答老村长。可是……可是……第二年春节,我怀揣着三好学生的奖状,回来向老村长报喜……他,他的坟头上长了草,坟头上长了草啊!”
意外的结局,让张念念震惊。
田世昌讲得声泪俱下:“在老村长的坟前,我举起左手,把老村长嘱咐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为了咱山里的娃娃,不当睁眼瞎,纵是有天大的难处,我也要咽下去!’”
张念念泪眼模糊……
十八盘小学。一、二年级教室里。
王小兰给学生讲课。突然,感到肝区剧烈疼痛,她拿拳头死死地顶着上腹部,继续在油漆斑驳的黑板上板书。
黄亚军举手,含泪请求:“王老师,您歇会儿,歇会儿再讲吧!”
众学生七嘴八舌:“是啊,王老师,我们改上自习,行吗?”“王老师,您看病去吧,我们不会吵闹的。”“王老师,您先喝口水。”“王老师,明天再讲吧!”
王小兰欣慰地:“谢谢,谢谢!同学们,老师能撑得住。你们年轻,还有无数个‘明天’,老师的‘明天’……也许不多了。我得抓紧啊!大家帮帮忙,安静一点,听我把课讲完,好吗?”
学生还能说什么?教室里格外安静,只有王小兰艰难而断断续续的读书声:“一颗有生命力的种子,如果不落在肥土里,而落在瓦砾里,它决不会悲观,决不会叹气……”突然,书本落地,王小兰昏倒在了讲台上。
“王老师!”全班同学惊呼着扑向讲台,声音嘶哑、焦灼。
乡卫生院门前。
张念念照料在这里住院的王小兰,上街随便吃了东西,填饱了肚子又匆匆赶回卫生院。
一辆吉普车吱地一声,停在了她的面前。许家明推开车门,满脸是笑:“念念!”
张念念惊讶地:“咦!怎么是你?!”
许家明:“快,快上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张念念猜测:“好消息?!是不是转正的事?”
“对!查清楚了,王小兰早已经转成公办教师了……”
张念念喜不自禁地:“真的?!哎呀,太好了!可怎么一直不告诉她呀?”
许家明:“能告诉她吗?还有意瞒着她呢!”
张念念不解地:“为什么?”
许家明:“她的公办教师资格,被别人张冠李戴、冒名顶替了。”许家明说。
张念念惊诧地:“啊?!谁?谁这么缺德?”
许家明:“汪昆,教育局的汪局长。他让一个叫‘汪小兰’的女孩顶替了她。怕王小兰第二年再去申请,戳穿了这场鬼把戏,他们才拿‘见鬼、惭愧’大做文章,取消她教民办的资格。”
张念念恍然大悟:“啊!原来这里还隐藏着一个阴谋。这汪小兰是汪昆的亲戚?”
许家明:“汪昆现在一口咬定,汪小兰是他的侄女,仔细一查,不是。是县城一个建筑包工头的闺女。汪局长、汪老板,他们两个姓汪的联手贪污。全县教育系统所有的工程,全都包给汪老板去做,汪局长从中得回扣。汪局长被汪老板抓住了把柄,不敢拒绝汪老板闺女的要求,宁肯违法乱纪也去做。县纪委已经让汪局长停职反省了。纪委书记说,谢谢你,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使得这桩案子,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张念念快人快语:“这就叫‘恶有恶报’!”她跳下吉普车,“王老师就在这里住院,我赶紧给她报喜去。哎,家明,跟我一起去吧!你说得清楚一些。”
许家明犹豫着:“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张念念奇怪地:“咦?好消息怎么不能告诉她?”
许家明:“虽然她考试舞弊怀疑得到了澄清,可是,公办教师的资格……并没有得到认定。”
张念念:“这又是为什么?”
许家明:“因为身体。体检是汪小兰去的。而从王小兰目前的身体状况,体检肯定难以过关。”
张念念:“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刁难?”
许家明:“不能排除这个因素。汪昆在教育局为官多年,以前替他抬轿子、现在为他鸣不平的,肯定有。可是人家拿政策作依据,咱们也没办法呀!不过,我争取到了教育局的承诺:王小兰的病什么时候治好,什么时候转成公办。”
张念念伤感地:“那……只怕这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许家明:“她的病……没希望了?”
张念念含泪点头。
许家明改变了主意:“那……咱们赶紧去告诉她。至少,能有一半高兴。”
乡卫生院里。
经过抢救,王小兰已经苏醒,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花小朵趴在床边,嘤嘤地哭喊着:“妈妈,你别死,你别死!你死了,我咋办啊!”
王小兰喃喃地:“妈不死,妈妈不死。妈妈……死都不撇下小朵……”
覃文锋神情严肃地:“小兰,答应我一件事。”
王小兰:“什么事?你说。”
“跟我结婚。”覃文锋一字一顿。
王小兰假装恼怒地:“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了,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覃文锋恳切地:“不!小兰,我是认真的。真有个万一……小朵怎么办?你不能不有所考虑啊!我愿意照料小朵,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为了小朵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我们结婚吧!”
王小兰被深深地感动,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你的心我明白。以前,我一直不肯答应你,是怕拖累你。没想到,最终还是拖累了你。”
覃文锋握住王小兰的手,说:“不是拖累。就算是拖累,也是我自找的,心甘情愿。”
王小兰想想:“那……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覃文锋爽快地:“别说一个,一万个也行啊!啥条件,说吧!”
王小兰轻轻地:“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不到珠海去。”
覃文锋奇怪地:“到不到珠海,跟结不结婚有啥关系呀?”
王小兰:“有关系。我知道,你原本也舍不得离开家乡、离开学校。是走是留,一直在犹豫。只是考虑到给我治病,思想上的天平才向‘走’倾斜……”
覃文锋承认:“是。去了,我的经济条件改善了,你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去,你就……”
王小兰:“不要为我考虑。不能因为我,让咱们十八盘又少了一个好老师。不说乡亲们会埋怨,就是我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呀!”
“那……”覃文锋犹豫片刻,终于说,“我答应你的条件。”
王小兰满意地笑了,侧脸对花小朵说:“小朵,叫……爸爸。”
花小朵在病床边画画,偏着头说:“他是覃叔叔,不是爸爸。”
王小兰板起面孔:“我让你叫,你就叫!”
花小朵怯生生地:“覃……爸爸。”
王小兰不满意:“把那个‘覃’字去掉!重叫!”
覃文锋一把将花小朵搂在怀里,心满意足地:“行了,行了!改口得慢慢来!别为难孩子。”
正说着,张念念与许家明走进病房。
花小朵突然清脆地喊了声:“爸爸!”
覃文锋幸福地回答:“哎!”
张念念奇怪地:“她怎么喊你……?”见覃文锋和王小兰脸红不语,转瞬即明白,“啊!你们两个……哎呀,好好好!这真是‘患难之交成夫妻’呀!”
许家明与覃文锋已经像老朋友一般,照着覃文锋的胸前擂了一拳,笑道:“行啊!你‘没当新郎先当爹’,有这么漂亮、乖巧的女儿,幸福啊!”
覃文锋与王小兰热情招呼:“哟,许乡长,坐。请坐。”
许家明:“王老师,今天你是双喜临门啊!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杨松的家里。
杨松独自喝闷酒。杨小松放学回家,进门就喊:“爸爸!”
杨松高兴地:“嗯!回得正好。来,过来,陪爸爸喝两杯!”
杨小松:“我?!不,不行。老师说了,小学生不许抽烟、喝酒。”
杨松:“在学校,归老师管;在家,归我管。来来来,叫你喝你就喝。来呀!”
杨小松:“老师说,饭前便后要洗手!”他匆匆洗了把手,拿来个酒杯,斟满酒,还没喝到口,有人敲门。
杨松问:“谁呀!”
田世昌的声音:“是我。”
杨小松一愣:“是田校长!”
杨松一把夺下儿子手中的酒杯,呵斥道:“你小子一定又犯了事,连校长都找上了门!还喝酒啊?喝尿吧!去,开门去!”
杨小松噘着嘴,拉开房门。
田世昌问:“小松,你爹在家吗?”
杨小松:“在。”
田世昌进门。
杨松起身相迎:“田校长,大驾光临,难得,难得啊!”
田世昌:“杨老板,正吃饭啊,打搅,打搅。”
杨松:“一起来喝两盅?”
田世昌:“不敢不敢,——血压高。杨老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杨松接腔:“知道,又是小松惹了祸。”
田世昌哈哈大笑:“这是咋说的呢?老师登门家访,就一定是来告状?”
杨松:“那是……?”
田世昌:“你是建筑行家,我呀,登门请教来了。”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叠图纸,“这是我们的新学校。图纸都设计好了,你给看看。合理不合理?适用不适用?”
杨小松放心了,倒来一杯茶:“田校长,您喝水!”
杨松随意地瞟了图纸一眼:“啊?准备建新校舍了?哪来的钱?”
田世昌感激地:“哎呀!多亏了许乡长啊!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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