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随意地瞟了图纸一眼:“啊?准备建新校舍了?哪来的钱?”
田世昌感激地:“哎呀!多亏了许乡长啊!市里县里替我们跑,跑来了财政拨款,又从乡里挤了一些资金。大头是有了,还差点小头,得村里自筹哇!”
杨松顿时明白了:“啊!你不是来‘请教’,是来‘化缘’的吧?”
田世昌的动机被一语道破,不免有些尴尬,便笑道:“嘿嘿,既是请教,也是化缘。杨老板事业兴旺,实力雄厚,能不能为家乡的教育事业,作点贡献啊?”
“行啊!”杨松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令田世昌热血沸腾、欣喜万分。
再听他下面的话,则如坠冰窖:“……教育重要,造福家乡。大道理我都明白,你也不用多说了。你们先定出一个章程,是按家庭人口计算,还是按耕种田亩分摊,我杨松决没有二话。该出多少钱,一定出!不讲价钱,不打折扣!”
田世昌只好单刀直入:“哈哈!实话对你说了吧!你杨老板算得上我们村里的首富。学校还指望你献爱心,多出点血呢!”
杨松:“哎呀,这我可就有些为难哪!别看我摊子铺得大,能赚下钱的买卖不多。到处苛捐杂税又多,我手长袖子短,顾不过来呀!”
杨小松不满地插话:“你少潇洒一点,就全有了!”
杨松眼睛一瞪:“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你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建不建校,关你屁事?!”
田世昌反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建校舍也不是为了一家一户……”
杨松打断:“田校长,我吃完饭,还得赶到市里去,谈一笔生意……”
田世昌无奈地起身:“啊!你忙,我就不罗嗦了。哎,杨老板,过几天,全村要开个村民大会,讨论集资建校的事。你如果在家,也来听听?”
杨松不感兴趣地:“没必要吧?还是那句话,人家咋的,我咋的。决不拖后腿!”
田世昌无言,扭头走了。
杨松关上房门,牢骚满腹地:“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唐僧肉,谁都想来啃一口!”
乡卫生院。
许家明讲完了与县教育局交涉的情况:“……很遗憾,只讨回了一半公道,还是没能帮你转成‘公办教师’……”
王小兰依旧欣喜不已、感激不尽:“谢谢,谢谢你!能有这一半的公道,我就心满意足了。至少,把我舞弊的嫌疑给洗清了,证明考试成绩是我凭本事得来的。至于能不能转公办,我已经想开了。你看我这身体,转不转公办,还不就那么回事?有个啥意义啊?你也不用再替我操心了,那个公办教师的名额,也不用替我留着了,用不着了……”
见王小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许家明赶紧把话岔开:“既然教育局有这个承诺,就别让他们再收回去。你呢,也别灰心。如今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了哇?”
张念念接腔:“对。转公办的事,以后再说,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筹办你们俩人的婚事。”
覃文锋忙说:“等小兰出院以后再说吧!”
王小兰当即表态:“不!抓紧时间办了吧!我的病,我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
覃文锋正把苹果切成片,他赶紧用一片苹果堵住了她的嘴:“别瞎说……”
张念念内心悲伤,脸上却强装出笑容:“那好,我们抓紧时间筹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王小兰对许家明说:“许乡长,你是大忙人。你去忙去吧!念念,我跟你说几句话……”
许家明告辞。覃文锋牵着花小朵,送许家明出门。
张念念拖来一张椅子,坐在王小兰的面前。
王小兰拉着张念念的手,说:“念念,我……怕是不行了。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我想对田校长说,让你接手我的班,又怕绊住了你的脚,耽误了你的前程……”
张念念真心实意地:“你别担心。学校正缺人手的时候,我就算是想走,能开得了口吗?”
王小兰微微点头:“呀!那学生们会高兴死了。他们都喜欢听你讲课。啊。对了,有些学生反映,你说话太快,他们听不太清楚,能不能把语速放慢一点。还有,江海同学数学基础差,你多给他开点小灶。马玲同学脸皮薄,课堂提问,她死活不开口,你还得让她多锻炼。咳!真想再回到三尺讲台上去呀!可惜……回不去了。啊,对了,这一阵子,我一直口舌干燥嗓子痛,就买了好多咽喉片,还没吃完呢!以后再用不着了,都送给你吧。叫覃文锋拿给你。”
张念念感动地:“小兰姐,你都病得这么重了,心里还装着学生、想着教学……”
王小兰:“……我老拿自己比作山野里的一只萤火虫,我知道,自己发出的一点亮光,微不足道,可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没有投机取巧。这是我唯一的安慰……”
深夜。田世昌的家里。
田世昌在赶写发言稿。
吴凤姣催促道:“快睡觉吧!天下寒气了,我都冻得只哆嗦!”
田世昌:“你先睡吧!我……快写完了。”
吴凤姣心疼地埋怨:“哎呀!不就是在村民大会上讲个话吗?又不是全乡全县作报告!上下嘴唇一搭,不就行了?还写个什么讲话稿!真是!”
田世昌白了妻子一眼:“你知道个啥呀!这也是作报告!我这报告作得好,把村民的心说动了,筹资顺利,校舍立马就能立起来;作得不好,大家不肯出钱,建校的事,又得打瓦。成败在此一举啊!我得精心准备,把上级文件的精神、先进地区的经验,都贯穿在里面,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里是上下嘴唇一搭,那么简单哟!”
吴凤姣忽然想起:“喂!明天你作报告,穿什么衣服啊?”
田世昌开玩笑:“哈哈!只要不光着屁股,随便穿什么衣服都行。”
吴凤姣不以为然地:“瞎说!你穿得太差,人家会戳我的脊梁骨,说我不会做家!我帮你找找……”吴凤姣打开木箱翻检,田世昌只有可怜的几件衣服,她一件都不满意,边看边自语:“这件……打了补丁;这件……颜色咋褪成这样啊!”
田世昌道:“不用找了!就穿身上这件就行。”
吴凤姣:“不行!跟着裁缝没衣穿,人家不会笑话你,只会笑话我。我……连夜给你缝件新的。正好那里还有块布,是人家拿来抵工钱的。”
田世昌看见妻子拿来一块藏蓝色的布,说:“哎呀,我说过了,这块布给田英做两条长裤,正好。给我做,糟蹋了。”
吴凤姣:“先用它应急吧!等田英回来,再去扯。没准啊,她嫌这布老气。”
田世昌没再表示反对,只是问道:“田英去南边打工,都快大半年了吧,咋也不打个信回?”
吴凤姣:“还记你那一巴掌的仇呗!”
田世昌:“她没考上高中,倒成了我的错!说我心里只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一次也没有辅导辅导她。你说气人不气人!”
吴凤姣:“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打她呀!还当着众人的面。都这么大的闺女了!”
田世昌无话可答,只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被剪开的蓝布,还是有些心疼,说道:“咳,不是年不是节的,还给我添新衣服,真是浪费。”
吴凤姣:“这不叫浪费,叫消费!”
田世昌:“哟!你还学来新名词了?”
吴凤姣:“当然!你别再抱着个老皇历了!什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城里人老在添置新衣服,政府还鼓励呢,说是个啥‘鼓励消费’!哎呀,咱们山里个啥时候也‘鼓励消费’了,四季八节都添置新衣服,那就好了!”
田世昌打趣地:“你这裁缝挣钱就容易了!咳,咱们哪能跟城里人比哟!”
“叫你做城里人,你又不去!现在后悔了吧?”吴凤姣责怪地。田世昌瞟了妻子一眼,没回答。吴凤姣兀自说道:“那天,小张问你的话,我全都听见了。还说你不后悔呢!”
田世昌斩钉截铁地:“不后悔,就是不后悔!”
吴凤姣:“你呀,鸭子死了嘴巴硬!……”
田世昌没再答话,踱进卧室,重又专注于发言稿。
缝纫机的咂咂声,一直陪伴着他。
清晨。田世昌的家里。
田世昌边穿衣服边自语:“呀!我怎么头昏沉沉的?”
吴凤姣:“睡少了!你昨晚啥时候睡的?鸡都叫两遍了!”
见田世昌正在穿他的那件洗得泛白了的蓝涤卡中山装,吴凤姣一把夺过:“哎呀,你怎么老舍不得它呀!来,来,换上。换上!”
看见妻子连夜赶做的新衣服,田世昌喜得合不拢嘴:“哟!真做好了?家里有个裁缝啊,还真是方便!”
吴凤姣得意地:“你现在才知道?!”
田世昌看着自己的新衣服,说:“这一穿上,还真像个新郎倌了!”
吴凤姣笑着责怪道:“老不退火!这大一把年纪了,还想当新郎倌呢!”
田世昌赶紧改口:“哟!‘串台了’,‘串台了’。是覃文锋今天要当新郎倌。”
吴凤姣惊讶地:“覃文锋今天结婚?王小兰不是还没出院吗?”
“对。婚礼就在卫生院里举行。作完报告,我还得去为他们主持婚礼呢!”田世昌说。
吴凤姣:“等出了医院再结婚,也不迟嘛!怎么着急?”
田世昌:“王小兰这病……只怕是出不了院了。再不结,就来不及了。”
吴凤姣擦着眼泪:“这对人儿……真是可怜啊!”
田世昌问:“哎,他们的婚礼,你去不去?”
吴凤姣反问:“请我没?”
田世昌:“请倒是请了,我替你推了。我知道你心软,没准,会在婚礼上哭出声来。”
吴凤姣忙说:“推了好,推了好!看戏我都怕看‘苦戏’,这婚礼,比啥‘苦戏’都要苦啊!”
田世昌换好衣服,匆匆洗漱了一下,拎上黑包,就要出门。
吴凤姣盛来了一碗包谷糊糊,说:“哎!饭做好了。吃点东西再走!”
田世昌:“不想吃。你先替我热在锅里。开完村民大会,我就回来吃。”说罢,他拔腿就走。
吴凤姣端着碗,看着丈夫的背影,心疼地喊道:“喂!哪能饿着肚子作报告哇?说话,也没有中气啊!”
田世昌回转身来。吴凤姣赶紧迎上前,问:“想吃了?”
田世昌推开碗,说:“我想起件事情。你收拾收拾,快来开会!”
吴凤姣:“我知道。”
田世昌:“捐资建校,咱家带个头吧?这……‘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咱们自己不掏腰包,说话也没底气呀!你说是不?”
“是是是。我知道。你就放心去吧!”吴凤姣表了个硬态。
田世昌喜孜孜地走了。
乡卫生院。
今天,正好是个星期天。
病房里贴上了大红喜字,老师、学生忙出忙进,也算有了几分喜气。不过,对于这场“病房里的婚礼”大人、小孩的态度各不相同。学生们是由衷的高兴,找来不知名的野花,插在盐水瓶里,戴在王老师的头上,乘机嘻嘻哈哈、疯疯打打。花小朵打扮得像个花蝴蝶,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张念念和丁赤辉也在忙碌,脸上也挂着笑容,可那是硬挤出来的。背着人,他们悄悄地擦去泪水。
张念念替王小兰收拾好了头发,说:“小兰姐,你这衣服不行啊!太素。得换。”
王小兰:“哎呀,行了,就是它吧!”
张念念:“回家去拿……”
王小兰:“家里的衣服,还不如它!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花花绿绿的衣服!”
张念念:“再怎么说,今天得破天荒地穿一回!图一个吉利、喜庆啊!这么着吧,我上街替你去买……”
王小兰拦住:“哎呀!不用费这冤枉钱了!”
“不用担心!这钱,我掏。就算我送你的礼物,不行吗?”张念念说。
王小兰见张念念挣脱身子,要跑,忙喊道:“等等!要买,你就买一套土家妹子的衣服……”
张念念奇怪地:“你,不是土家族妹子啊?”
王小兰深情地看了覃文锋一眼:“我是土家媳妇。”
覃文锋忙说:“听她的!买西兰卡普!”张念念走了。
王小兰注意到,覃文锋穿了一件笔挺的西装,便疑惑地问:“咦!你倒先把新衣服换上了!哪来的?”
覃文锋:“嘿嘿!许乡长借给我的。我高低不肯,他非得要我穿上。”
许家明拿着照相机,走进门来,笑道:“等念念把衣服买来了,我给你们拍张结婚照。”
花小朵连声嚷着:“我要照,我要照!”
王小兰训斥女儿:“啥事都少不了你!”
许家明笑着答应:“照照照!一家三口,照个全家福!”
十八盘小学的操场上。
冬日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村民们围着一张小课桌,坐了一圈。男人们吧嗒着烟袋,聊着天;女人们纳着鞋底,交头接耳。小孩子们仿佛在过节,兴奋地在人群中穿梭,嬉闹着。
临时架起的黑板上,张贴着小学新校舍的外观图案。
田世昌站在小课桌旁边,手拿着精心准备的讲话稿,鼻梁上架着老花眼睛,声嘶力竭地作着报告:
“……学校的那栋房子垮塌了,只砸伤了老师,没砸着学生,那真是万幸啊!算是老天爷睁开了眼,认准了人……别误会,我不是说,丁老师该砸。是说,好人自有天保佑。幸亏没砸着学生。我这当校长的,宁可砸伤了老师,也不愿砸着孩子呀!房子一倒哇,是坏事,也是好事。帮咱向国家伸手,把建校的大部分资金都要来了,就差一点小缺口,要靠乡亲们伸手帮衬一把。眼下,垮塌了的校舍,还是一片废墟,没建起来,孩子们上课,只能打游击。剩下的那一溜教室,那也是三朝*了!它见过大清国的龙旗、小民国的*、新中国的五星红旗。是的,现在它歪歪倒倒,勉强还能给娃娃们遮风挡雨。有村民就说了,能用就将就着用呗!乡亲们,你们就不怕它‘老人家’支撑不住,突然倒下了?!万一老天爷打了盹,不睁眼,把学生砸着了咋办?!那可都是咱自家的娃呀!现在,许乡长帮咱们要来了大部分建校款,新校舍的图纸都设计好了。看看,你们看看,多漂亮、多气派呀!”
一旁坐着的村长插话:“今天,我们村开这个大会,就是动员乡亲们,集资建校、捐资办学。以自愿为原则,三五十不嫌少,三五千不嫌多……”
田世昌继续说:“知道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挺艰难的,我田世昌请求大家,再紧紧裤带、咬咬牙。‘包谷省两口,帮助小朋友;多吃老咸菜,为了下一代’。行不行啊?”
“行!我捐五百!”大家循声一看,是吴凤姣。
众人笑了:“你们夫妻俩演双黄啊?一唱一和的!”
村长说:“校长娘子带了头,好哇!还有没有学先进、争上游的?”
众村民七嘴八舌、纷纷表态,气氛十分热烈:
“没说的。咱们自己的事,自己不出力,脸红啊!”
“给,我捐五百。”
“田校长,我打算今年不盖屋了,备好的那点砖瓦,你们全拖来用了吧?”
“田校长,先给我写二百,等明天卖了猪,再交钱,行么?”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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