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念:“阿姨,我们找汪局长。”
焦燕不耐烦地:“不在家。有事,明天上办公室找去!”门啪地一声关上了,还伴随着一句“讨厌” !
张念念气愤地使劲再按门铃。
张德州忙将女儿挡在身后。
房门第二次打开了。“又是你们两个!”焦燕顿时发火:“局长也是人,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办公吧?!你们……”
张德州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大嫂子,我跟汪局长是老熟人,今天来看看他。”
焦燕疑惑地:“老熟人?!你叫什么?”
张德州:“张德州。”
焦燕像是在自言自语:“张德州?!没听他说过呀?!”
张德州:“麻烦您去通传一声,万一汪局长记不起来了,我们马上走人。”
“等等。”门又关上了。
张德州父女对望了一眼。父亲的眼神里含有埋怨,女儿的眼睛里饱含愧疚。
门开了,高大壮实、保养极好的汪昆,显得热情洋溢:“哎哟,德州!老张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快快!快请进!”
张德州指着女儿:“这是我女儿,张念念,快,快叫汪局长。”
张念念:“汪局长。”
“哎!坐坐坐!”
在沙发上落座以后,张念念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装修与陈设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豪华。
汪昆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住张念念,看得张念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张德州喊了声:“汪局长……”
汪昆这才收回目光,言不由衷地:“哎!老熟人见面,别叫局长了,直呼其名——汪昆!”汪昆朝卧室喊,“焦燕,出来,见个面。”
焦燕很不情愿地走到客厅。
汪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焦燕,在县医院当院长。这是我……‘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一起教过几年民办。姓张……”
张德州欠起身子:“张德州……这是我女儿。”
张念念乖巧地站起身:“阿姨好!我叫张念念!”
焦燕敷衍地:“坐!你们坐!我还有点事……”
张德州:“那您忙去吧!”焦燕进卧室去了。
汪昆:“你叫‘念念’,这名字很有时代特点哪!一听就知道,‘念念不忘阶级斗争’的时候出生的!”
张念念:“什么呀!我是念念不忘我妈!”
汪昆:“你妈妈万紫,我也很熟哇!”
张念念惊讶地:“您跟我妈也很熟悉?!”
张德州咳嗽一声,汪昆转移了话题:“呃……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呀?”
张念念:“在家待业。”
张德州接上了腔:“嗨!今天就是为这事,才来麻烦您汪局长的呀!……”
十八盘小学办公室。
田世昌召集全校教师再议“民转公”的人选。丁赤辉满脸冰霜。
田世昌咳嗽一声,开了腔:“昨天,‘民转公’的人选没有定下来,今天咱们接着再议。要不要我把重大意义和具体要求再说一遍?”
覃文锋爽快地:“不用了。长话短说,我推荐丁赤辉,丁老师。”
王小兰也接腔:“我也推荐丁老师。”
田世昌笑了:“那……我这一票,也投给丁老师了。丁赤辉,你呢?”
丁赤辉没想到激烈竞争的形势,竟然变成了一边倒,他由疑惑,到感激,又为昨天拉开决战的架势而羞愧,愣了半天才说:“我……我弃权。”
在座的几位都笑了。
田世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丁赤辉:“这张报名表,你抓紧时间填一填。”
丁赤辉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表格,又分别向同事们鞠了几个躬,说:“谢谢!谢谢大家了!”
汪昆的家里。
“谢我?谢我也没用啊!”汪昆半躺在沙发里,虽然笑容可掬,话语却是冷冰冰的,“这么棘手的事,我真的是爱莫能助哇!你们也知道,人事局给我们规定了一个硬杠杠……”
张德州连忙接腔:“我知道,叫‘一退一进一’,我退休,她顶职。”
汪昆:“可是你自己也说了,是代课教师的位子上退的,不在文件规定的范围之列呀!”
张德州站起身、弓着腰,恳求道:“汪局长,您就行行好,照顾照顾,把标准放松一点……”
汪昆打断他的话:“老张啊,你也是革命多年了,怎么连这么一点道理都不明白呢?!党的政策是有严肃性的,又不是一根橡皮筋,说松就松,说紧就紧。你……你这不是逼着我去犯错误吗?”
张德州嘴唇哆嗦了半天,没能答上话来。
张念念的眼眶里涌出了屈辱的泪水。
卧室里传出了焦燕的喊声:“老汪啊,该吃药了!”
“啊,知道了。”汪昆下达逐客令,“我呀,头疼。这样吧,我过问一下这事,你们也别作什么指望。过两天上我的办公室来听个信,好不好?”
张德州父女只好起身:“那……谢谢,谢谢!我们就告辞了。”边说边从黑包里取礼品。
汪昆连连制止:“哎哎哎!东西带走!东西带走!”
张德州一个劲地说:“小意思,小意思!”和张念念一起逃出门去。
县城大街上。
张念念含泪望着父亲:“爸,我……想哭。”
张德州:“我跟你一样。常言道,‘人不求人一般高,人一求人……半截腰’哇!”
张念念搀扶着父亲:“我……后悔了,真不该来。”
张德州:“不后悔。他的门没关死嘛!不是叫咱们过两天去听信吗?”
张念念:“哎呀!爸!人家推脱的话,您也听不出来?!”
张德州的家里。
送礼回来,刚进家门,张德州就感到右肩疼痛:“哎哟!念念,快来,快来!我肩膀痛,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张念念安慰道:“别急,别着急。我替您揉揉。”她边给父亲按摩,边问,“刚才出门还是好好的,怎么……”
张德州:“黑包……”
张念念:“黑包一直是我背着,您就进门时背了一小会,也只有那么重嘛!”
张德州实话实说:“我紧张啊!人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给领导送礼。万一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万一领导不收,怎么办?那多丢人啊!你摸摸,我衬衫都汗湿了!”
张念念笑弯了腰:“哈哈!人家收礼的都不紧张,您这送礼的反倒紧张了!”
张德州活动一下手臂:“嗯!强多了!哎!你怎么会按摩呀?”
张念念很不经意地回答:“在广州打工,什么事不做呀?不会就学呗!”
“你做过按摩小……”张德州吞下了最后一个字,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汪昆的家里。
张家父女刚走,焦燕穿着睡袍踱出卧室,责怪地:“我叫你不见不见,你偏要见。闹得心里不愉快,何苦呢?!”
汪昆:“不!我现在的心情,非常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快!”
焦燕不解地:“为什么?”
汪昆把心底的隐秘藏起,另说了一个理由:“你不知道哇!当年,我和他一起在十八盘村小学教民办,他自恃业务能力强,瞧不起我。有一次,我问他一道数学题,讲了三遍,他就不耐烦了,说‘是头猪都教会了,你怎么还教不会呢?’今天,我想见见他,就是想看看,他这个自命清高的秀才,是怎么在我这头‘猪’面前,低三下四、摇尾乞怜!”
焦燕:“啊!原来你是想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哇!”
汪昆翻看张德州留下的礼品,满脸不屑地:“嘁!这么一丁点不值钱的东西,也想来打发我……”想想不妥,忙改口道,“……也想来腐蚀我。你说,我汪昆是那种贪图小利的人吗?!”
焦燕得意地笑道:“嘿嘿!你呀,小利不贪,只贪大利!”
“这种杂牌香烟,我十年前就不抽它了!”汪昆把香烟往地上一扔,又察看咖啡盒:“他娘的!保质期早就过了!拿这种水货来糊弄老子!”
焦燕伸出手上金光闪闪的宝石戒指:“喂!我找人检测过了。昨天来的那个老太婆,送的可是个真家伙呀!”
汪昆瞟了一眼:“喂!你咋就戴上了?!”
焦燕撒娇地:“人家喜欢嘛!”
汪昆:“事情办不成,我还得退给人家!”
焦燕:“只要你汪大局长肯开口,哪有办不成的事啊!”
汪昆:“你不知道,那姓童的小子,不是老太婆的儿子,街坊邻居全都知道。”
焦燕:“叫他们一口咬定,那姓童的从小就过继给他做儿子了,不就……”
“哎呀!多亏你‘挥手指航程’,我是‘拨开迷雾见太阳’啊!还是我们家的‘一把手’水平高哇!”汪昆在焦燕的后颈窝上亲了一口。
焦燕推开丈夫:“去去去!别耽误我干正经事。”
汪昆这才发现,妻子正小心翼翼地撕开烟盒。他不解地问:“你干嘛呀?”
焦燕:“这个糟老头子,单凭这么一丁点东西,就想给女儿换来一份工作?!我就不相信!兴许呀,他把现金哪,金戒指呀,藏在了盒子里。”
汪昆不抱指望:“别费心了!他呀!书呆子一个!不知道现在的行情,也不懂得‘等价交换’的原则!”
焦燕打开了药酒的包装盒,空空如也,这才彻底地失望了,骂道:“一看他那副穷酸相,就知道是个铁公鸡!”
汪昆:“你看看,收这种礼,这多费事呀!局机关里的垃圾箱,我还不敢扔啊!扔,还得要送远点……”
焦燕打断道:“干嘛要扔啊?!废物,还可以利用嘛!”
汪昆不解地:“废物利用?!”
焦燕:“局里不是有人举报你受贿收礼,县纪委不是在明查暗访吗?明天哪,你就把这一堆破烂货全部上交……给纪委调查组一个良好的印象,那封举报信,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汪昆一拍大腿:“好!我再叫高望年写一篇报道,题目就叫《拒腐蚀、永不沾、清正廉洁的好局长》,哈哈哈哈……”
清晨。十八盘小学操场。
田世昌拿着一把铁锹,铲石子垫路。上学的孩子陆续经过,不停地向田校长问好。
丁赤辉兴冲冲地走来,递上报名表:“田校长,表!”
田世昌在衣襟上擦擦手,接过:“填好了?这么快?”
丁赤辉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昨晚上忙了半宿。不填好哇,睡不着觉。我生怕……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田世昌笑道:“哈哈!鸭子煮熟了,飞不了。”
丁赤辉:“谢谢你啊!”
田世昌:“咳!谢我干啥呀!教了几十年民办,轮也该轮到你了。何况你还是乡里的骨干教师!”
丁赤辉此时反而谦虚了:“话不能这么说。民办教师里藏龙卧虎,能人多着呢!就说覃文锋和王小兰吧……我知道,不是你做工作,他们不会推荐我。”
田世昌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丁赤辉朝办公室走去。田世昌把报名表用石块压好,继续用石子铺路。
十八盘小学办公室。
覃文锋和王小兰在作着课前准备。
覃文锋打了个哈欠。王小兰关切地问:“怎么了?昨晚上,没睡觉?”
覃文锋:“咳!睡不着哇!人啊,就是这么怪。明明是我主动退出竞争,自觉自愿地投了丁赤辉一票,事后哇,想想又有些后悔……”
王小兰:“后悔个啥?”
覃文锋:“这一班车赶掉了,不知道下一班车啥时候再来呀!万一还得再要等上个三五年……”
王小兰安慰道:“你这么一想啊,那可真是睡不着觉了。你得这么想:论机会吧,你和丁赤辉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一人只有半个。你让掉了半个机会,却挽救了一段婚姻、两条人命,这样,你就心平气顺,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覃文锋道:“喂,昨天,听田校长那话,还真有那么个包工头啊!我还以为是谣传呢!”
王小兰道:“哎哟!志强他妈偷人养汉的事,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只把丁老师一个人蒙在鼓里。不过呢,连丁老师自己都知道了,而且闹到了要杀人的地步,我还是头一回听田校长说……”
丁赤辉正欲进门,刚好听见同事在议论自己,脸色顿时变得乌红。他耐着性子听完,脸色又变成了铁青色。他想进门,又止步,转身朝操场走去。手指颤抖地掏出香烟,点上火,猛吸几口……
十八盘小学操场上。
田世昌为一张报名表消除了他与丁赤辉之间的隔阂而高兴,铁锹挥舞得更有劲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丁赤辉铁青着脸,跑到田世昌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田世昌!你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两面三刀、阴险狡猾、缺德冒烟,还带拐弯!”
田世昌被骂得眼睛直眨:“喂喂喂!你怎么回事呀?学了川剧变脸的是吧?!刚才还对我感恩不尽,现在又骂得狗血淋头!”
丁赤辉:“你别跟我装糊涂!‘人活一张脸,树活一身皮。’你把我戴绿帽子的事,到处宣传,我丢不起这个人!”
田世昌急忙否认:“何天的冤枉啊!我啥时候说过……”
丁赤辉:“我听覃文锋和王小兰亲口说的!我冤枉你,他们也栽赃你?!”
田世昌明白了,拉住丁赤辉的衣袖:“老丁,你听我解释……”
“哼!”丁赤辉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田世昌杵着铁锹,气恼而又懊悔地自语:“这……这叫我怎么解释得清楚?!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五十年工资,赔不起一只手表
十八盘小学。操场的一角。
田世昌利用课前时间,找丁赤辉谈心。
田世昌用手势比画着,像是在赌咒发誓,解释着“无意中泄密”的原因。
丁赤辉默默地听着,没有吭声,但情绪不再那么对立。
覃文锋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敲打屋檐上悬着的一块犁刀。
上课钟声响了。在操场上玩耍的学生蜂拥跑进教室。
丁赤辉无言地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十八盘小学。三、四年级复式班的教室里。
三年级同学在埋头做作业。
四年级同学在听丁老师讲语文课。
丁赤辉:“下面我给大家解释这个成语——处之泰然。处,就是处理和对待的意思。泰然,就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处之泰然,形容遇到了困难或者紧急情况,毫不在意,沉着镇定……”
大山区气候多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间狂风大作、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随之而来。
丁赤辉看看已经朽烂的房梁和早已裂缝的墙壁,放下书本,大手一挥,喊道:“同学们!快!往外撤!”
学生们就像是炸了窝的蜜蜂,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有的惊恐万状,有的嘻嘻哈哈。
一个女学生还在座位上收拾书包。丁赤辉连忙冲进教室,把她抱了出来,斥责道:“你不要命了!”
操场上。银杏树下。
大雨好似瓢泼一般。丁赤辉领着学生们在树下躲雨。
田世昌打着雨伞,从祠堂那边慌慌张张地跑来,连声赞赏:“对对对!丁老师做得对!就是得提高警惕!”
丁赤辉有些怨气:“孩子们衣服都湿了!”
田世昌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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