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推揉,一边皱眉头。“你之前给哪个推拿师看的?”
“吕姐。”
“咦?那不太可能啊……”他低下头,看到床下曾被争议到底有几寸高的凉鞋,叹了口气。“沈小姐,你很皮哦。”
我心虚,很心虚。“因为我穿不惯平底鞋啊,每次跌倒都是穿球鞋耶,高跟鞋都不会……”我跟平底鞋犯冲啦!
“噢,原来是你!那个很爱穿高跟鞋,又老是跌倒,每次都被吕姐念的小女生……”
啧,什么小女生,我成年了好吗?
“吕姐有告诉你哦?”不会吧,那么丢脸的事。
“不是,因为那天我刚好在隔壁。”
不不不……不会吧?我回想那天的对话,什么前面来后面来、粗暴温柔的……麦尬!我的形象……
像嫌我不够丢脸似的,他又补上一句。“你叫得很暧昧,我以为我走错地方了。”
啊啊啊……那是我和吕姐在闹著玩的啊……
“……”我说不出话来,一句都说不出。
下次不来了,真的,我下次再也不找这个推拿师了。唉,泄死泄症!
“这没十五寸吧?”居然亏我!
因为上次吕姐说:“这次是六寸,下次你可以穿十五寸的鞋子来没关系。”虽然我觉得它穿起来感觉明明不到六寸……
“那个……林先生,你来评评理,它有六寸那么高吗?”
“有,而且不止。”停了一下。“我姓李。”
“乱讲,明明没有。”算了,他不是女人,我可以原谅他的估计错误。
“另一只脚呢?”
我放下被纱布一层层捆住的右脚,换上左脚。
“又是跌倒?”
“呵、呵呵!对呀。”乾笑。
老实说,他温柔多了,虽然有时候还是痛得我唉唉叫,但还不至于到飙泪踢蛋蛋的地步。
“有点筋骨发炎和瘀血哦,回去洗澡时多用热水热敷。”包好左膝盖,他不忘交代几句。
“谢谢,你真的比吕姐温柔多了,林先生。”
“不用客气,还有,我真的姓李。”
“啊?”这次我听进去了。奇怪,如果他姓李,那为什么我老是记成林?
临走前,他又补上一句:“真的,沈小姐,拜托你不要再穿高跟鞋了,我未来的老婆小孩会感谢你的。”
“……”掀帘,走人!
再一次发誓,我再也不会指定这个林什么还是李什么的推拿师了!
之二
套一句我家小弟的话:“学校是政府立案、合法的诈骗集团。”我们缴的学费和上课时数,完全不成正比。
星期四,结束了一个礼拜的课,我赶著回高雄的家。
原本,四点五十分下课,要赶五点三十三分的火车时间已经很紧迫了,那个猪头徐圣文还耽误本姑娘的青春,结结巴巴讲了半天,结果只是别人送了他一束花和一盒金莎巧克力,他对花粉过敏,也不吃巧克力,所以转送给我。
妈的,一点小事扯半天,男孩子这么不乾不脆,我差点一举扁过去,要是害我坐不到车,他就死定了!
宁夏看到那束花,表情暧昧兮兮地直笑。
她一直觉得徐圣文暗恋我,只不过腼覥男羞于表白。关于这一点,我不表任何意见,至少他没对我表示过什么,只不过是比较照顾我们的学长罢了,他哪回送来的消夜,宁夏和靖阳没份?
果然,一路狂飙到屏东火车站,错过了车班,路上为了护住那束花,几次还差点撞到安全岛。
等了半天,电联车又给我误点再误点,眼看天色已晚,世上又刚好有这么该死的巧合,我手机在踏进月台的那一秒没电。想到家人还在等我吃饭,我瞥了眼手中的电联车票,也没想那么多,直接跳进最近一班的自强号——(姐姐是万不得已,绝非存心逃票,小朋友千万别乱学。)
车上人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非假日,害我手里抱著那束碍事的玫瑰,右手提著家中阿娘指定要买的四盒生水饺,肩上再背著姑娘我的随身家当,随著火车颠颠晃晃,摇得我头都快昏了,数度踩到旁人的脚,遭来好几个白眼。
晃了约莫三分钟,在我预估撑不了多久就会跌得狗吃屎时,旁边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姐,我看你站得那么辛苦,要不要到后面去坐?我旁边位子的人刚刚下车了。”
我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几岁的妇人,警戒心稍稍降下。起码不是无聊的搭讪分子。
“好啊。”再站下去,我的淑女形象早晚会跌得一乾二净,我两只脚已经包得很精彩了,真的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一番。
一路上,我们聊了些话题,包括就读的学校啦、科系啦、家住哪里等等。直到火车在高雄靠站,我下车时,她突然冒出一句:“老实告诉你啦,其实刚刚我旁边的座位是有人的。”
“咦?”换月台转车的我顿住脚。“怎么会?”
“是一个帅帅的少年家,他很好心,看你撞来撞去,叫我过去这样跟你说的。”
真的吗?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为善不欲人知的好心人啊?
老实说,心里有点小小感动了下。
“在那边、在那边,看到没有?就是他啦,帅帅的那个……”妇人兴冲冲地指给我看,我顺著她比的方向往人群看去,他正好转身走出月台。
只是瞬间的惊鸿一瞥,但是我发誓,我真的见过他,感觉很眼熟啊……
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小弟,问他:“如果是你,会让座吗?”
“要看她漂不漂亮。”
“如果是我呢?”
“我会继续睡死,当成没看到。”
我就知道!
色狼!现实的色狼!而且是现实又不懂得欣赏的色狼!
我当场赏他一个飞天抱枕。“喂,我那么糟糕哦?”
“坦白讲,真的有点碍眼。”在我拿起脚上的拖鞋时,他急忙又补上一句:
“那是我个人的审美观啦,起码你污得到一束花,还有人肯让座给你,可见别人看起来还没那么碍眼……”嘴里咿咿唔唔吃著我的金莎巧克力,声音愈来愈小。“虽然我怀疑那是同情票……”
@#%……
算了,不想跟他讲,免得气死自己。
那个礼拜,与我感情最好的表妹开了个小刀,在医院度过,我正好借花献佛,将那束花送到病房给她。
表妹感动归感动,嘴里还念著:“神经哦,干么浪费钱……”
我发誓,我真的看到婷要笑不笑的表情。
直到现在,我亲爱的表妹都还沈醉在她的感动中,不知道真相。
回到学校,知道这件事的宁夏,直骂我不解风情。
对不起,我处女座的,很实际,只知道什么叫经济效益,不懂什么叫浪漫啦。花留在家里没有用处,探病送人还可美化病房耶,比起不切实际的浪漫,这用途实质多了,不是吗?
宁夏听完,直接装死瘫在床上,一副完全被我打败的表情——虽然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分析得有错。
“算了算了,你没救了。我只要求你,别让徐圣文知道,他的玻璃心会碎得捡不完。”
“拜托,人家学长才没那么小气咧。”反正也是人家送他的,他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才不会和我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大的事。
“不和你扯了啦,我要去看脚伤,你要不要去?”
“不要,猪头王会来载我。”她依然赖在床上装死,我只好披上外套,千山独行。
天气很冷,套句我家小弟的强调用词:“真他妈冷得干干叫。”但我是淑女,淑女是不说脏话的,这句话只能吞回肚子里,抖著几乎握不住机车手把的双手,唯一的任务只求不要kiss安全岛。
在我停好车,进诊所前,心里都还在默念上个礼拜发的很誓——我再也不要指定那个推拿师,我再也不要指定那个推拿师……
“小姐,挂号。”我不会选那个推拿师,绝对不会……
坐在等候看诊的长椅,我呆呆瞪著手中的看诊单。
原来他叫李柏琛啊……
“请问有要特别指定哪个推拿师吗?”
“上次那个。”
“李医师啊,那你可能要等一下哦!”
“没关系。”
……
我明明不是要说这个的,一定是天气太冷的关系,把我脑袋都冻糊涂了,一定是!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就在我快睡著时——“沈静雨!”
“啊!老师,什么——”不对,这不是课堂!
一抬头,就看到一张要笑不笑的脸孔。“上课很累厚?”
@#%……丢脸、丢脸、好丢脸!
我怎么能解释,昨天熬夜看书到三点半,早上不小心打瞌睡被行销老头叫起来问问题,那是本能反应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进来吧!”
从头到尾,我头都抬不起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老是会做一些丢人现眼的行为呢?形象全没了……(虽然平时也不见得多有形象啦)如果可以杀人灭口,我想我第一个想宰掉的人一定是他。
“今天有好一点了吗?这里会不会痛?那这样呢……”
我埋头嗯嗯啊啊的,暂时没脸抬头见客。
“你今天很安静哦!说实在话,我还是比较习惯你的惨叫声。”
够了哦,你一定要这样亏我吗?
我抬头正要反驳……咦咦咦?这人好生眼熟啊……
对不起,我这人是出了名的眼拙,除非你让我见五次以上,那张脸在我的记忆库中才会有具体资料,而目前,我正在资料库搜寻中……
“很好,每根筋骨都乖乖待在该待的地方,你终于改掉爱穿高跟鞋的——”
“啊啊啊——”一阵痛觉打断了我的思考。
他停下动作,奇怪地看了下按在我脚上的手。“这力道会太重吗?”
我说不出话,只是拚命点头。
他看了下,试探地又按了按。
“哇——”整条筋从膝盖痛麻到大腿!
“你还穿高跟鞋?”
“不是啦……我那天去医院探病,不小心又跌倒了……”愈说愈小声。而且还是在护理站,众目睽睽地跌倒。
他张著嘴瞪了我三秒——“被你打败了!”
“就说我穿球鞋容易跌倒嘛,都没人相信我……”好委屈哦……
“……算了,趴下吧!”
咦?他也有从后面来的习惯哦?
对方毕竟不是吕姐,我还没那么白目,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口没遮拦。
接下来的画面,不需要再重述了吧?
我只记得,那过程简直生不如死,甚至怀疑为什么没有人误以为这里发生凶杀案?
等他终于大发慈悲决定放过我时,我已经唉到“烧声”了。
他居然还调侃我:“沈小姐,你肺活量很足。”
还敢讲,谁害的?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
伸脚让他包扎好,我挪动身体,才刚踩到地板,膝盖一时使不上力,只感觉到后头一阵有力的支撑,在我软倒之前。
“脚软了?”
……好吧,至少我知道,你有让女人腿软,下不了床的本事,行了吧?
他的双掌扣住我的手臂,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接触,但我竟会在那瞬间,感到脸颊一阵热。
极少和异性有这样亲近的接触——(毕竟跌了N次从没人成功扶住过我)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坚定的力道,以及掌心的温度……
“对了,这个是你的吧?”他松开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
轰!血色往脑门冲,这一次,真的脸红得货真价实!
大大的51分占据在会计学考卷一角,旁边丑丑地写上“沈静雨”三个字,赖都赖不掉。
“我、我不是每次都考那么差的,是、是、是因为……”我英文烂啊!满篇的ABC看不懂,会计学念得再强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轻轻地笑。
他怎么可能知道?唬烂啦!
我沮丧地抽过考卷,转身前,一道灵光劈进脑子里,豁然开窍。我回头死瞪著他。“你你你……原来是你!上个礼拜四,在高雄车站的月台……”
他愣了愣,似乎领悟我指的是什么,微笑道:“对,是我。”
“阿姨说,我坐的那个座位是你的?”我考卷是在那天之后不见的。
“她有告诉你啊?”他这次真的笑出声了。“老实说,我没见过平衡感比你更差的人了,你真的很可爱耶。”
是可悲吧?
看著又包成馒头大的脚,我实在不觉得这哪里可爱。
我闷闷地嘟著嘴。“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啦!”
“不客气。我这也是为自己著想。”
咦?
“我要是再不让座,我猜你撑不了三分钟,准跌无疑!到时我不晓得又还要再被你踢到什么了。”
笨蛋,我居然慢了半拍才理解自己被亏了。
“……我要回家了。”低头,闷闷地将考卷塞进包包。
“慢走,不要又跌倒了。”
“……”第二次发誓,再也、再也不要指定这个爱亏人的推拿师了!
走出诊所,发现原本就阴阴的天气飘起雨丝。
我拿出安全帽、口罩,在车厢里东翻西找,遍寻不著雨衣,这才想起——完蛋!我车厢里的雨衣,前几天借给宁夏了。
这下精彩了!这种鬼天气淋雨回去,要是没感冒我随便你!
我盯著车子发呆,像是多瞪两秒,雨衣就会自动出现似的,完全没有任何更有建设性的解决行为。
“怎么还没回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哇靠,他幽灵啊!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死人了!
我拍拍胸口,回他:“我等雨小一点。”想了想。“那个——你到底是林什么还是李什么?”我又忘了。
“李。”他停了下。“李柏琛。”
“噢。你下班了吗?”
“对呀。”他将钥匙插入我旁边那辆机车的锁孔,转动一下,坐垫弹开,拿出雨衣递给我。“穿上吧。”
“啊?”我呆了杲。“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住这附近而已,三分钟就到了。”
“可是……”这样他要淋雨耶,交情没到那样的地步吧?我脸皮也没那么厚。
“真的没关系,雨小一点了,你快回去,我也要走了,后天见!”
“喂——”我还来不及发声,他已经发动机车离去,我只能瞪著手中的雨衣发呆。
现在怎么办?
穿呀,人都走了,不穿的是笨蛋!
那天回来,宁夏听完我的转述后说:“那个李什么还是林什么的,他该不会是在追你吧?”
对不起,我又忘记他的名字了。
“应该不是啦!”我没那么自恋,只要对我好一点,就怀疑全世界的人都在暗恋我。
“你什么都嘛不是,连徐圣文也说不是,我在看明明就是!”
“本来就不是啊,是你自己看到黑影就开枪咩。”
“那不然他干么对你那么好,又是让座又是借雨衣的?”
“人家好心不行哦?”懒得跟她讲,这女人思想太邪恶了,无法体会君子的高风亮节。像上次跟她去逛街,有个男生一直往我们这里看,她就觉得人家行踪鬼祟,一定是看她漂亮想对她“怎样”,在他上前来时,完全不给人家开口的机会,一记锅贴轰上左脸颊,结果人家只是要好心告诉她,她牛仔裤拉链没拉,有够白痴的!
这种人,“光风霁月”四字对她来讲笔划太复杂了,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直接省掉口水,爬上床睡我的大头觉。
“静雨,你要不要敷个面膜?我刚买的,效果还不错哦。”下头传来靖阳娇嫩嫩的嗓音。
“不用,谢谢。”
“唉唷,大家都是室友,我也常吃你家徐圣文的消夜,你不用跟我客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