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小影借我一会,护士会过来陪你的。”秦朗说道。
夏秀芬点头,直朝外挥手。
“你和妈妈说什么了,把她乐得那样的?”两人出了病房,秦朗牵着她的手往专家门诊走去,一路上撞见值班的小护士们,他也不松手。
“我和她说,要送她去疗养院,接受中医治疗,她同意了。”
“我还没同意呢!”池小影停下了脚步。
“生病的是阿姨,阿姨说了算,你说了不算。”秦朗宠溺地刮了下她密布着汗珠的鼻子,推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进了里面的洗漱间。“你先在这冲个澡,我去餐厅买点晚饭,一会有事和你说。”
不等她说话,他已笑着带上了门。
她倚着浴室的玻璃门框,神情恍惚,心里面天人交战。
夏秀芬出院之后,这样子好像不宜搬进宁贝贝的公寓,另外得租房子,这是一笔开支。夏秀芬需要人陪伴、照顾,一般保姆还不能胜任,得年轻力壮的,工资不能开太低。唉,都是钱呀!
如果去疗养院呢,房租和保姆费都可以免了,但住院费会很高,可夏秀芬能得到最好的照应,自己也可以放心,说不定还会有奇迹发生。
似乎去疗养院是最正确的了。
秦朗和夏秀芬不会只说疗养院的事,还说了什么,她猜得出。
这个时候开始一份新的感情,好吗?
解开湿湿的衣衫,温热的水从花洒里喷下来,池小影舒服地吐了口长气,才感觉到从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叫嚣着累。
这几天,她一直紧绷着,丝毫不敢松懈。到了今天,夏秀芬的情况一直保持良好,她才敢好好地喘息。
冲完澡出来,正在擦头发的时,秦朗回来了,提着一串饭盒。
“出去吃太费时间了,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头发我来擦,你坐到这边先吃。”秦朗柔了声音,把她按坐在椅中。
人一放松,疲惫感也上来了,饥饿感也泛出泡泡。
秦朗买了鱼香肉丝、清蒸鲈鱼、粉蒸排骨、菠菜蛋汤,有红有绿,色香味俱全,池小影看着不禁咽了口水。没有矫情,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秦朗轻柔地替她一点点擦着头发,擦好后,体贴地用一条干毛巾披在她身后,唯恐湿发碰着衣服,才坐下来吃饭。
“小影,我准备后天让阿姨出院去北京。”
“去北京?”池小影差点没呛着。
秦朗给她倒了杯热茶,“那家中医疗养院在北京呀!”
“那么远?那我不是就不能经常见到妈妈了吗?”滨江到北京,千里迢迢,坐飞机都得一个半小时。
秦朗说道:“谁说的,我们回北京不就可以见到了吗?小影,我已经请人帮你把工作调到北京去,我在滨江的聘期也没几个月了。你是想继续做文秘还是做工程设计?”
池小影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北京?”
“北京那家中医疗养院是国内最好的,小影,我不想吓唬你,如果有奇迹,那至少得是几年后,阿姨身体才会有知觉,但想恢复成从前那样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奇迹,阿姨就得在疗养院呆一辈子。你不想和阿姨近一点吗?想阿姨,下了班也能过去看看,节假日可以在那里陪阿姨住几天。”
池小影低下头,不得不承认秦朗为她设想的很周到了,刚好,县城的房子也要出售了。所谓家,就是有亲人的地方。妈妈在哪,哪儿就是家,滨江没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心里面酸涩得象雨季的天空,动不动就要下雨。
“秦朗,谢谢你!”
秦朗弯弯嘴角,“明天上午,我没手术,我来照顾阿姨。你去单位把手头上的事理理,顺便把假期延长,先把阿姨送去疗养院,等我的聘期结束,你的工作应该也有着落了,那时我们一同回北京。家里面那些事,我们从疗养院回来后办理,小影,不要乱操心,一切交给我来办理。”
“那……那不是个小数目。”不管她如何反对,秦朗已在一步步为她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她真的太累了,身体上的,心理上的,太想有个肩依靠一下。
她不敢逞能拒绝秦朗,也没有力气拒绝。
“大数目也没关系,我可以的。”
秦朗对她微微一笑,哄着她再吃一点。
妈妈的病,巨大的债务,象九重大山把她压得焦头烂额,秦朗一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不,不止这些,远在他体贴地为她在日本料理店中点中国汤圆时、为她在宫外孕而输血时、把她在夜晚从瞎了眼的路灯下找回来时。他就已经向她张开了双臂,只是她一直都不愿去正视。
有人可依赖的感觉真好!
生命里,来来往往的过客,有的人注定停留,有的人注定要远离,她说了不算,老天主宰着一切。
在她绝望的时候,出现的人总是秦朗,而……另一个人总是不在。
爱情很美,灿亮如星辰,名言如火光;生活很淡,如涓涓溪流、袅袅炊烟。她曾经很向往爱情,现在她只渴望安宁的生活。她的心安定了。
“秦朗,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她第一次卸下心防,彻底地敞开自己的无助。
“傻丫头,你怎么会没有我呢,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秦朗牵着她的手,夜色里,散步走向病房大楼。
他的手很修长很有力,还有点微凉,可是握久了,就会很暖,不是烫。
“小影,做喜欢的事,人很快乐。如果把喜欢的事当成功利去做,那还有快乐可言吗?”进病房前,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问。
她脸一红,“你……看见了呀?”前几个晚上,等妈妈睡了后,她偷偷开着电脑写专栏,其实很累,也没心情写,但贪着几个稿费。
她满脑子满心眼里都是一个字:钱,钱,钱!
“今天晚上好好睡觉,别在熬夜了,我看着心酸,阿姨也看着心疼。”
“妈妈也知道?”
秦朗亲昵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阿姨白天睡那么多,晚上一般都醒着。看你那么辛苦,她心里不好受。别做傻事了!你的身体比钱重要百倍、千倍。”
她喉咙一堵,身子前倾,头搁在他的肩上,“我听你的话。”声音微微发颤。
秦朗轻轻揽住了她的腰,清俊的面容浮出欣慰的笑意。
池小影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突然响起,两人分开。池小影一看号码,皱了皱眉头,是大舅。
不是又来要钱的吧!
“大舅,嗯,妈妈今天很好,过两天出院,什么?房子有买主了,这么快?”池小影昨天才委托大舅回县城出售房子,才一天时间,就有答复了。
“嗯,咱县中去年升学率高,有许多外地孩子想转学过来,你家离中学近,房子抢手呢!”大舅的声音很兴奋。
“人家……出多少钱?”
“六十万!”
池小影的眼睛突的瞪得大大的。
那套住了二十年、八十平米。位于小县城的房子,卖到六十万?
她听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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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背水一战(五)
池小影不敢确定这个好消息的真实,怕大舅听错了,又怕大舅没弄错,错过了这么一个大客户,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县城。秦朗要开车送她,她不肯,秦朗留在医院里,她才能放心。
“小影,那房子是你从小长大的家,不卖也没关系。”秦朗只好送她去车站,有点拿她没办法。
“不,能省一点就省一点。”池小影非常坚持。
“钱可以慢慢再赚,可是房子一卖,连回忆都没有地方寄存了。小影,你是不是还在想能少欠我一点好一点?”
池小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微微一叹,“秦朗,用一个欠字来代表我的心里话,那太肤浅了,我连谢谢也对你说不出口,所以我什么都不说,我懂你的心意,我接受。但总得也让我出份力吧,回忆没有就没有了,重要的是以后。”
秦朗把车停在路边,冲动地拉过她,一枚温热的吻落在她的腮边,“小影,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明确的答复。对,我们重要的是以后。”
他用了我们不是我和你,池小影低下头,掩住眼中的泪意。
我们,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共同体,而我和你,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从此以后,她要把从前所有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要封闭在心底深不可触的角落,以一个崭新的心情,全副身心地接受秦朗。
和感恩无关,和爱情也无关。
这种感情叫什么,她不清楚,但让她很放松,很舒畅。她在秦朗面前毫无顾忌地暴露自己的一切弱点,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躲在秦朗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秦朗像海绵一样吸纳着她的敏感、任性和忧伤。她相信他对她有一种真挚恒久的热情,永不懈怠的责任和坚不可摧的忠诚。
嫁给爱自己的人远比嫁给自己爱的人幸福多得多,这是真理。
“秦朗,如果我永远不给你答复,你不是白白为我做了这么多吗?”心情一放松,池小影讲话随意起来。
“我愿意投入的时候,是不去算计的。”秦朗说。
池小影俏皮地瞟了他一眼,“不计算就是最大的算计。”
秦朗文雅地倾倾嘴角,俊眉里溢满愉悦的笑意,把包包塞进她的手中,“手机随时开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谈不成也没关系,钱的事真的不成问题。我今天去机场和航空公司商谈下,争取把头等舱拆去一个座位,方便放担架,一下飞机,疗养院的车会到机场接我们。”
“嗯!”池小影下了车,绕到驾驶座的车窗前,秦朗探出头,以为她有什么事。
她脸突地胀得通红,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蓦地抬起头,在他的唇角飞快啄吻了下,扭过头,逃似的冲进车站。
秦朗先是一震,等明白怎么一回事,笑得唇角飞扬。
大舅到车站接的小影,眉宇间一扫前几天的阴霾之色,显得特别的慈眉善目,关心地问小影吃早饭了没有,路上颠不颠,还跑到路边的甘蔗摊买了杯甘蔗汁给池小影解渴。
“大舅,那事是真的吗?”池小影和大舅走了一会,不敢相信地又问道。
“当然,人家老板正在等你呢!是个做工程的,山东人,姓单,孩子上高二,成绩不太理想,这两年都呆在滨江,寻思着把孩子接在身边好管教,就送到咱这儿上学了。单老板把房屋买卖协议都拟好了,那个过户的钱也是他出的。”
大舅说得口沫纷飞,好像不太假。
“他有说钱怎么付吗?要不要分期付款?”
“人家是大老板,不在意着几个小钱,现金,一次性付清。”
池小影忙别过头去,生怕自己嘴巴张太大,吓着大舅。
大舅接下来几句话,又怕她吓得转了回来。
“这六十万差不多可以还那帮老头老太,他们也不想利息,能拿到本金就不错,以前从你们家搬走的东西现在全搬回来了。至于我和你几个阿姨、二舅、外婆家的一百万,你现在也在难中,家里人不急,你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给,不要放在心上。”
池小影仰起头,蓝天、白云、艳阳,再四周看看,街道,商铺,行人,不是在做梦呀!
她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大舅,这……些话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吗?”
大舅豪爽地一挥手,“不是,我们几个都商量过了,就这么着。你妈妈瘫痪在床了,医药费不知得花多少,你连房子都卖了,我们怎么能把你往死里逼呢!”
池小影不禁红了眼眶,虽说秦朗不在意这个钱,但是能够不花,她心里也好受点。
“大舅,谢谢,我会努力赚钱,不会要很久,就能把欠你们的钱还上的。”
大舅乐呵呵地逸笑,“不急,不久,哦,到了。”
说话间,两个已经来到了教师公寓前,几个阿姨和舅舅全在,外婆拄着拐杖也来了,人群中间站着一个肤色黑红、粗壮的男人,一开口,就是北方浓浓的卷舌音,池小影猜那就是单老板。
几乎是没有一点异议,池小影和单老板很快就订好了协议,单老板财大气粗,当着众人的面,六十万的现金象座小山似的堆在桌上,让池小影清点,但他有个条件,除了夏秀芬的衣衫可以带走,其他屋里的一切,都要留下。他说怕烦,不想添这添那得。
池小影没有意见,也不清点现金了,直接当场还账。
夏秀芬心还算细,替别人炒股收的钱记了个明账,金额和收款日期记得都非常清楚。
听说池家的房子卖了钱,那帮老头老太早蜂拥而来了,拿钱时,眼神躲躲闪闪,没一个敢对视池小影的眼睛。
象小山似的钱先是少了一角,然后少了一座山峰,最后夷为平地,露出光洁的桌面。
池小影把妈妈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土地证全部都交给了大舅,由他和单老板一起去房管权办理过户手续,这不是今天就可以办好的事,得慢慢来。
挤了一屋子的人渐渐散去,池小影把所有的钥匙全部放在桌上,临出门时,她对其他人说,想单独呆一会儿。
她是八岁的时候搬进这间公寓的,从平房到套房,洗澡在家里,厕所在家里,她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她兴奋得几夜都没合眼。
她在这里,读完了小学、中学,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出嫁,许许多多的回忆突然象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依稀看到爸爸在客厅里批改作业,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她在小房间做作业,每一天的画面都重复着,可是怎么看都不觉得厌。
秦朗说钱可以再赚,回忆无处寄存,这话狠狠地触动了她的心。若不是无奈,不谈六十万,就是六百万,她也舍不得把这房子卖掉。
这是她的家呀,她心底里最温暖的所在,她疲惫时歇脚的归宿。
现在没了。
池小影捂着嘴,任泪花纷飞。
即使用冷水洗了脸,下车时,池小影怎么也遮不住一双红肿的眼睛。
秦朗打电话来问事情怎么样了,她说很顺利,准备坐车回滨江。秦朗说他那边也顺利,阿姨也好,他开车到江渡边等她。
真的和大舅所讲的一样,其他亲切对她是嘘寒问暖,没有一个人提股票的事,这给池小影寒冷的心注入了一点温暖。
池小影忍不住想,是不是从现在起,一切的厄运就此打住了。
还是大舅送她去的车站,她挑了靠窗的位置,天气暖,吹吹风人舒服。车开动了,她挥手让大舅回去,发现大舅走向了后面一辆轿车,猫着腰和车里的人在说话。
阳光照射在那辆车的前玻璃上,有点反光,她看不清楚车里的人。
等下车过江时,她看到那辆车也在过江的车列中。她好奇地回过头打量几眼,肩膀被人轻轻一拍,鼻间飘荡着几缕消毒药水的气味,她笑了。
“不是说在江那边等吗?”她笑问。
秦朗揽住她的腰,“等得着急,就上了江轮看看江景,才一个来回,就看到你了。”
“你好像不是个会着急的人。”她打趣地仰起头。
“你看要对谁了!走,我们的车停在前面。”秦朗牵着她的手,越过一辆辆车往前走去。
她边走边把今天的事说给他听,早忘了跟在后面的那辆车。
那辆车的车窗缓缓打开,一双漆黑的眸子,黯神地目送着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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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背水一战(六)
两天后,夏秀芬出院,飞往北京。
天安疗养院位于北京的东郊,是中医协会与台湾一家医药集团合资设立的以康复医疗为主的疗养机构,这里的脑中风康复中心在国内享有极高的盛誉。
池小影一下汽车就喜欢上了这里,夏秀芬的眼神里也流转着喜悦的神采。
疗养院是由一个清朝王爷的避暑山庄改建的,不像是一个康复中心,更多的象是旅游景点的一个疗养胜地。花红柳绿,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车道边的树下,到处可见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病人,他们没有一个脸露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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