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接你吃午饭,扑了个空。”
“我和院长一块来工地了。那你现在吃了吗?”
“稍微吃了一点,一会我要去机场接个重要的客人。”
“谁呀?”
“明天介绍你们认识。小影,你可能这几天要住到憩园来,帮帮我。”
“为什么一定要住到憩园?”
“无可奉告。今天太阳火,回来记住涂点防晒霜,别晒伤了皮肤。”说完,秦朗收了线。
她回过头,正对上宣潇灼灼的目光,他不知喝了多少酒,连脖子都通红的。
她拿起筷子,继续吃菜,再也没抬眼。
一顿饭吃完,宣潇那桌,女同胞还能保持点礼仪,男同胞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了。
池小影早拎着包包,回到车里休息,车窗关得严严的。宣潇瞪大血红的眼,想穿过茶色玻璃,寻到她的身影,肩膀上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两下。
他回过头,尽力保持清醒,是宁院长。
宁院长轻轻摇头,拉着他又进了渔村,“你既然已经放手了,就不要再去招惹她。她过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有了现在,你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地去伤害她?”
宣潇头嗡嗡作响,脚下一踉跄,他忙扶住渔村的大门,站稳了,“我是伤害了她,何尝又不是伤害了我。宁院长,帮帮我,我不能失去她,我爱她。”
宁院长再次摇头,“你们分分合合两次了,你还不醒悟吗,你们两个完全不合适,她太内敛,你太骄傲。她父亲过世太早,又太突然,她虽然尽力像个大人似的撑起了家,可她实际上还是一个不肯长大的小姑娘。她需要的是一份像长者般包容、宠溺而又安全的爱,那个人不是你。”
宣潇突然动了怒,“为什么不是我?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她想要什么样的爱,我都给她。”
“晚了!”宁院长同情地闭了闭眼,“她马上就要调到北京去工作,很快就会结婚了。如果你真的在意她,给她祝福,别再纠缠她不放。”
宁院长的话字字砸在地上,宣潇听得胸膛急促地起伏,猛然间听到结婚两个字,人都呆住了,怔了几秒,他拔腿就向车窗扑去。
“宣总,我们的车在这。”工作室的司机冲过来抱住他,抱歉地对宁院长点点头,把宣潇拉开了。
宁院长叹口气,拉开车门跨进去,池小影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外面发生的一切,她估计什么也没看到。
“开车吧!”宁院长对小周说,然后对赵工轻轻摇了下手,赵工会意地点点头。
“小影在那里,我要和她说话。”宣潇失控地指着飞驰而去的车,大声叫嚷。
“好的,那我们追过去。”司机哄着他上了车。
一上了车,他整个人在座椅上瘫成了一团泥,趴在车窗上,追着设计院的车子,眼底泛出一丝湿雾。
乌溜溜的黑眼猪,
第七十章 背水一战(十)
回到设计院,池小影把拍摄的照片送去洗印社,又把录下来的资料整理成文字。
“小影,来一下。”院长在隔壁喊她过去。
她推开门,院长手里拿着份传真,“你的调令!”
“这么快!”她讶然地接过,扫视了一眼。
“工程学院附属设计院的人事处,职位不错,人又清闲,好工作,人家要求你两个月内必须去报到。小影,虽然我心里面有些不舍,可这是好事,你可以和秦医生一起,又能经常去看望你妈妈。”
池小影还没有回过神,满脑子都是“两个月”这三个字,她留在滨江只有两个月了吗?秦朗的聘期要到秋天呢,现在才五月呀!
“小影,别想太多,要珍惜现在的一切。”院长的视线语重心长,仿佛一道锐利的冷光,照射出她纷乱的心思。
她恍恍然地点着头,回到办公室就给秦朗打电话。
秦朗过了很久才接电话,未开口就带了笑,温和的笑声总能奇异地令她安宁。
“秦朗,我收到调令了。”
“嗯,我知道。”
“我一个人先去北京吗?”
“不是,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和医院协商,以后如果有重大手术,我可以过来帮下忙,但是要提前结束聘期,医院同意了。你怎么像不开心?”
“不是,我感到有点突然。”
“傻丫头,不是早给你打预防针了吗?好了,我不多说了,我要去陪客人,唉,真是个麻烦的客人。”
秦朗挂电话前,她听到里面传来一串急促英文,声音脆嫩、娇柔。
她拿着话筒,过了很久才挂上。
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隔壁办公室关门的声音很响,震得墙壁嗡嗡作响,她朝外看了看,要下班了。
她没有坐班车,一个人茫茫然的在街上走。脚下轻飘飘的,像踩着云彩。
是幸福来得太快,她不敢相信吗?
一定是的。
在街边一家福州沙县小吃店里吃了碗炒面,慢慢地咽着,打发时光。小吃店里客人不少,小情侣居多,也有几个像是外地打工的,在最里面的一张僻静的桌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三十多岁,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刚出来。男人的神态兴奋莫名却又小心翼翼,看着很诡异。小女子眼波流转,尽是妩媚。
池小影不禁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不禁对那个小女子佩服了起来。
宁贝贝说过,对付男人是最容易的事,和做红烧肉差不多,或者说比做红烧肉容易多了。只要看男人时眼睛斜一点,时间长一点,长到三十秒;和男人说话时也不要一气呵成,而要气若游丝的,欲言又止的,半句半句地往外吐,且让前半句和后半句之间,有三十秒左右的停顿。这两个三十秒,就成了海德格尔的思想,从此让男人神魂颠倒了。
小女子简直就是宁贝贝理论的实践者,没几个来回,男人果真就首称臣臣,脸红气粗,手从桌下就放在了小女子的膝盖上。
池小影忙收回目光。
世界真是无处不在的桃色陷阱。面对这种小女人的挑战,真是难为男人们了。能有几人能真正把持住?
难怪男人幽怨地说:出轨不是我的错。
那是谁的错?是妻子没有修得这两个三十秒的绝顶神功?就是修得,降服得了男人吗?
降服?为什么婚姻里要用这个词?真是可悲。
她降服不了别人,也不会被别人降服。她认为婚姻的双方应该是血浓于水那样的亲切、自然,不必草木皆兵,不必患得患失,安宁、默契、温馨。
男人其实就是一孩子,只有阅尽千帆、行遍千山万水,等到了秦朗这样的年纪,才算真正地长大,从此归航、泊岸。
遇到秦朗,她很幸运。
一池涟漪的心湖,平静如镜。
结账出来,在街上逛到天黑,才回了公寓。
泡了个热水澡,洗了两遍头发,才感觉把满身的灰尘洗干净了。抬头看钟,八点一刻,时间还早,她开了电脑,想写会专栏。
刚坐下,一阵震天响的拍门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邦邦邦邦,声音凌乱而急促,听得人心惊,池小影打了个激灵,忙冲过去开了门。
她先嗅着了一股扑鼻的酒味,抬头看去。
微弱的壁灯下,站了一个人,一只手扶在门框上,脸色通红,样子狼狈,人都快站不稳了,却执着地举起手,还要再拍。
“宣潇,你怎么了?”一看到她,他整个人往前一倾,她用整个身体才能撑住他,费力地问道。
他一动不动,趴在她的肩上,她突地感到肩膀上一丝湿意,她咬着牙把他扶了进来放到沙发上,他的脸上,泪水纵横。
她一下子慌了神,无措地看着他。
“小影,没有小女朋友,没有情人,没有出轨,我爱的人只有你。我是因为妒忌才说了那些蠢话,还打了你。你现在也打我一掌,我不让,你骂我,我也不会回嘴。这样可不可以算扯平了呢?扯平了,你还留下,你不相信我,还像以前那样,你看我的表现,我会改变的,好不好,不去北京?”
他凝视着她,泪眼中满是柔情,他的手掌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地,像怕碰伤了她似的。
池小影躲开他的手,稳住神,语气平淡地说道:“宣潇,我们之间不全是因为这些问题……”
“我知道,”宣潇打断了她,“你说我一直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不在意你。小影,以前是我只顾工作,而忽视了呵护我们的婚姻。小影,我都知道的,你的生日在十一月十六日,你不敢一个人过十字路口,你喜欢冰蓝、米白的颜色,你爱吃结结实实的牛角面包,喝原味的奶茶,你的脖颈是你最敏感的地方,你爱看怀旧的老电影,生理期时,你会痛经,冬天里你的脚很冷,总要穿两层袜子,你……”他的嘴唇激烈地哆嗦着,“你已经离家二百零四天了。”
她已很久不曾听他对她说这么多的话。
静夜沉沉,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令人蛊惑的魔力,丝丝缕缕将她缠绕。
她明知前尘往事多说无益,却又无法阻止,催眠一般,只能愣愣地听下去。
直到他问:“小影,回家好不好?”
她只觉心中一绞,疼得整个身子都欠了下来。
心湖里狂风大作,波翻浪涌。
她哭着喊:“宣潇!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放在柏远死的那时候对我讲,太晚了,太晚了,是你把我推开了,发生了许多事,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得去的,”宣潇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她,“只要你肯,我们就回得去,我去和秦朗讲,请他不要拆散我们夫妻,让他退出,成全我们俩。”
“你错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你放开我。”
“我不放!不放不放!”
池小影死命地挣扎,想把他推开,他的臂像个铁箍,越收越紧。
她无力挣脱,身体被他勒得生疼,呼吸也困难起来,气急之下,狠狠跺了下他的脚。
他吃痛得扭曲了俊容,手臂反而更紧地箍住她。
要是以前,她一定是舍不得这样对他的,也会为他的话所打动,心一软,由了他去,可是现在,她真的是怕了。
池小影力已用竭,忽而悲从中来,伏在他的肩上,痛哭失声。
泪水像是从什么地方倒出来一样,肆意流淌,不一会便濡湿了他整个肩头。
他从来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连忙松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小影,不哭,都是我不好。”
池小影突地推开他,跳了起来,止住哭声,疲惫地摆摆手,“宣潇,我不是你,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我却不能这样伤害秦朗。将心比心,我知道被伤害的人有多酸楚,有多可怜,心里面疼得像刀割,说又说不出,想忘记又做不到,谁也帮不了你的忙,只能一个人咬牙忍着,希望日子能早点带走伤痛。秦朗他从来没有拆散过我们,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他给予我的太多太多,不止是爱情。我就像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流浪儿,可在他眼里,我却像是世界上珍贵的珠宝一般。他已经为我建了一个家。”
“那你爱他吗?”宣潇红了眼睛,任性又固执。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其中的心碎写得明明白白,她苦涩地倾倾嘴角,“婚姻如同一列单程的列车,错过了一个站点就再也回不去了。婚姻的开始也许是因为爱,但仅有爱是不够的。当爱情随时光默默淡去,激情消逝,那时靠什么去白头偕老呢?宣潇,没有人会永远在原地等候的,也没有什么爱能永恒不变。”
她忍住想要安慰他的念头,艰难地说。
“我们回不了头了。”
宣潇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绝望地看着她。
他那么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满屋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突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去,“婚姻仅有爱是不够的,那如果没有爱的婚姻,还叫婚姻吗?小影,你到底是说服我,还是在说服自己?不管你怎么想,我们的家门一直敞开着,你不要忘记回家的路,我会一直等着你。”
“不要做那些傻事。”
他回过头,艰难地一笑,“我这么聪明,像是做傻事的人吗?”他拉开门,“小影,早点回家。”
门“啪”的一声关上,宣潇的笑意凝在脸上,僵了一会儿才想起收回,下了几级楼梯,深呼吸,突地嗅到一股浓烈的烟味,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斜倚在墙边,整个身子笼在烟雾之中的秦朗。
四目相对。
沉默片刻,宣潇说道:“我爱她,不想失去她。”
没头没尾的,声音也不大,却如宣告。
秦朗拧灭烟头,神色未动,只是点了一下头。
“我不会让她去北京的,好的中医疗养院不只是天安一家。”
秦朗略一颔首,挑了下眉尾,“是的,但天安却是最适合阿姨的,因为离我们家近。”
他绕过宣潇,径直走到池小影的门口,抬手轻轻叩门。
乌溜溜的黑眼猪,
第七十一章 去意徊徨(一)
池小影不止一次听秦朗提起过女儿点点,说起的时候,秦朗的语气里有一种为人父的喜悦,也有一丝浅浅的遗憾。不能在女儿身边陪着她长大,他总觉得没能尽到父职。
然后,他又会自我安慰地耸耸肩,“不过那也没什么,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
说多了,池小影在心里面就浮出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女生的样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蓬蓬的公主裙,嘴巴肉嘟嘟的,秦朗说她总嚷着要减肥。
现在,这个可爱的小女生从遥远的英格兰飞来了。
“点点一下飞机,就问怎么没看到你,对你好奇极了,我们明天一起吃午饭,好吗?”
秦朗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池小影,眼中满含着爱意,目光,浓得像蜜汁,轻轻一嗅,都可以闻到空气里香甜的气息。
池小影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点不太好,双眼红肿,挣脱宣潇手臂时,衣服拉扯得皱乱,匆忙来开门,两只拖鞋穿错了方向。
秦朗与宣潇,一个进来,一个出去,时间上只相差几分钟,也不知有没有在楼梯上遇到。
她整个人,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不过,在秦朗清冽的眸光下,她向来就是一本翻开的书,藏不住任何内容,也无需伪装自己。
“好的!”她走到秦朗身边坐下,“我需不需要准备个礼物?”鼻音还很重,尽量让昏昏然的头脑保持清醒。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秦朗揽住她的肩,以手作梳,把凌乱的长发一一理顺,然后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我有点紧张,真怕她会对我失望。”
“这么没有自信?”秦朗笑着轻吻她红肿的双眼。
她叹了口气,坦白道:“宣潇刚刚来过了,吵了一……”未出口的话突地被秦朗的嘴唇堵了回去,低笑出声,“小影,我比你可自信多了。”
他的唇温热,覆在她的唇上,柔柔地咬着,当她是一件易碎的饰品,非常的珍惜。
她忽闪忽闪地眨眨眼,大脑停转不知所措,好一会才恢复正常,慢慢地回应他。
纷乱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里,一半在外。
最后,外面的晃晃悠悠回来了。她端详着秦朗清俊的面容,回忆着与他之间的一点一滴,告诉自己这才是要珍惜的人。
两个人静静相拥着聊天,大部分是秦朗在说,她的新工作,他们的新家,他与父母的温馨往事,点点的趣闻……他恨不得在一夜之间就让她整个融入他的生活。
直到十二点,他才起身告辞,点点一个人在憩园,不然他是不会离开的。
“明晚住在憩园,小影,我想你。”他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外,在她的耳畔、脖颈落着吻。“正好也帮我照顾点点。”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好像是有好久没有同床共眠了。“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池小影上班后,还是抽空去了家礼品店,买了一只毛绒熊,褐色的。
接受一个人,不是只接受他的爱,还要接受与他有关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