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是脏臭的东西,就是身强体壮的武夫,天天睡在粪便里,他的身体也扛不住。更何况你们终日生活在这阴湿的牢房里,不尽量保持干燥,时间一久,不止你们四肢疼痛难忍,恐怕会得瘟疫。”
犯人们脸上发燥,又被这番话吓到,连忙就要收拾粪便。有人问,“可我们什么都没有,也走不出去,收拾了也没地方放啊……”
楚离问,“你们在牢房里,平时会发给你们什么?”
“只有馊了的饭菜和干草。”
“没有人来打扫吗?”
“这里是死牢,他们都当我们是死人,谁还会给我们打扫。”蛇头说罢,忽然颓丧起来,“我们都要死了,还弄这些干什么。”
楚离闻言顿了顿,问蛇头,“你犯了何事?关在这里多久了?”
“打断了州牧家下人的胳膊。”蛇头愤然,“老子只恨没打死他!为这让老子下了死牢,关了快一年了!”
“打伤了人?”
“对!那狗|日的仗势欺人,逼人太甚!”
楚离不再言语。她遇到过多少这种情况,世家贵族是不拿老百姓当人的。所以她厌恶他们,也恨这些人,逮着机会就要和世家作对。可谁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跻身上品。默然半晌,楚离转而道,“你在牢里生活了一年,落下一身病,现在还没死,只是每日活受罪。那为什么不尽量让自己每天过的舒服点呢?”
蛇头抬头望她。可又看不真切,毕竟能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视物毫无障碍的,只有楚离。
可是楚离看清了他这个动作,于是微微一笑,“再者,说不定你还会再关上个三五年,七八年,又或者说不定哪天大赦天下,你又出去了呢?到时候一身病,出去了也是死吧?”
说着扫视了对面一溜的犯人,提声道,“只要你们一天不死,就不要把自己当死人。你们自己好好生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才会让别人也不把你们当死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说不定你们哪天就活着出去了呢?”
犯人们都安静下来,若有所思。许久,刀疤问,“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么也会进了这死牢?看起来,你可不是一般人。”
“我是,”楚离顿了顿,看着众人期待又好奇的眼神,忽然觉得肩上变得沉甸甸的,她缓缓开口,“国师。”
这两个字好像突然变得有分量了起来。
犯人们又喧闹起来,“国师?国师不是寇天师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了?姑娘,你可别吹牛皮。”
“啊,我想起来了!”蛇头忽然高声道,“前阵子那个爱听故事讲故事的狱卒,讲了个新任小国师的故事。难不成那故事是真的?大魏的新任小国师,就是姑娘你?”
“不错。”楚离好像有些明白了“国师”二字的意义。
“国师!原来你就是国师!”犯人们吵嚷着纷纷跪了下来,“国师,救救我!我是冤枉的!”
楚离扫视众人,微微摇头。这些人中固然有冤枉的,但难保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她不能作任何承诺。虽然怜悯他们,但不代表纵容他们。
刀疤却道,“不对啊,你要是国师,怎么也给关进这死牢里来了?就算你真是国师,关进这里来,也是死的多活的少,还怎么救我们呢?”
他声音不小,众人也都听见了,一时都仰头望着她。
楚离微微一笑,正好顺水推舟,“正是,我自身难保。”眼见众人哀声叹气,楚离又道,“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尽量让自己好过点。”
蛇头说,“对,对!国师姑娘说的对,老子都关了一年了还没死,说不定哪天就出去了呢!要是没等到出去就病死在这里,还天天活受罪,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率先起身,“国师,你说咋做,我听你的!”
“好。”楚离欣慰地看他一眼,“用一点你们现有的干草,清理牢房。等狱卒来了,再让他们多给些新鲜干净的干草。不急,慢慢来。”
“好!”众人应下,牢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楚离也开始收拾自己的牢房。
对面的蛇头忽然说,“国师,原先……对不住啊。”他讪讪的挠头,发黄的瘦脸上竟难得露出几分羞怯来。
楚离笑笑,“没事。”
那边刀疤也磨蹭地过来,“国师,你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楚离斩钉截铁。
“我也觉得不会。国师哪能说死就死。”
他们一边收拾一边闲聊,忽然不远处传来吵闹声,楚离看了下,原来是有个牢房的犯人为了干草的事吵了起来,还要动手。
“住手!”楚离厉声喝道,“从现在开始,每个人只准拿自己的干草,谁要是碰旁人的,大家只管把他往死里打。”
再没人敢惹事了。他们这些人关在死牢久了,即使遭罪受苦早就失去了做人的自觉,可还是求生的*很强烈。以往没有人能站出来成为他们的首领,所以各自为政,大打出手是常事。如今有人出了头,且众人信服,就好像乱糟糟的羊群有了领头羊有了主心骨,大家顿时秩序井然情况好转起来。
关她进来时是傍晚,带着众人折腾了许久,牢房环境虽然说不是焕然一新,但也与她刚进来时迥然不同。
因为犯人们都吃不饱,体力不是很足,所以就慢慢做,花费的时间有些长,但效果显而易见。楚离说,“现在大家坐下休息,我教你们一些吐纳养生的法子,好休养体力。”
她耐心详细地教授着,犯人们也都依言而行。直到楚离收了最后一口气,大家都结束了,蛇头咧嘴笑,“他|奶|奶的,这样是舒服多了!”
楚离问,“每天什么时候送饭送干草?”
“只有晌午一次。”蛇头说,“要是那个爱讲故事听故事的狱卒来就好了,还可以跟他讲故事换馒头。”
那狱卒倒还算个好人。楚离心想,还有些小癖好。倒是可以向他打听打听外面的事,遂开口问蛇头,“他怎么称呼?”
“不知道,反正是狱卒。”刀疤接口道,“不过我猜明天他一定来!那家伙很爱打听故事,咱们这里破天荒头一次关了个国师,他不来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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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钗头凤】28
一听说上谷公主重伤,驿站守吏吓得冷汗直流,连忙着人延请当地名医。
拓跋迪脸色越来越差,眉头紧皱地昏迷着,极度不安。楚离守在床边,见这情形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轻轻环住她双肩将她搂在怀里,动作轻柔地抚摸她头发试图安慰。拓跋迪紧紧攥住她衣角,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一样不放手。脑子里不期然就响起了香儿那些话,让楚离心疼得鼻子发酸。
她安抚地蹭了下拓跋迪额头,柔声道,“不怕不怕,公主别怕。”
拥抱是安慰人最有效的法子。就像小时候每次石霂做噩梦时她会做的那样,只不过如今怀里的人换成了拓跋迪。
果然,虽然拓跋迪仍旧显得不安,但眉头却渐渐松了开来。楚离悄悄松了口气,怜惜地望着她。
驿站守吏在门外走来走去,一个又一个大夫相继走出来,守吏抓着人就问,“公主怎么样了?”
大夫们的话竟出奇一致,“伤口已经上了药,只要今夜烧退了就无大碍。”
“那要是不退呢?”
大夫们脸色讪讪,艰难开口,“那……那就不好说了。箭上有毒,虽然没有侵入五脏六腑,但难免随血液流动,现在给公主清了余毒,按理说只要烧退了,伤口不感染,过个三五日也就好了。可若是烧不退……”
守吏急的要打人,大夫们面面相觑不敢反抗。
却忽然听得驿站外有人高声道,“守吏何在?”
守吏停下动作,甩了袖子瞪几位大夫一眼,急忙往门口迎去,唯恐又来了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然而驿站外却只有一辆极为简陋的马车,旁边站着个青衫老翁和一个文秀的书童,守吏皱眉道,“先生何人?”
“无礼!”书童竖眉喝道,“这位乃是奉诏回京的侍郎高大人,小小守吏胆敢如此讲话。”
守吏一哆嗦,忙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恕下官眼拙,没认出侍郎大人,希望大人有大量,别跟下官一般见识。”守吏原也不是个欺贫怕富之人,只是驿站里头一次遭遇了皇族在此地受重伤的事情,故而急得他乱了分寸,待人便失了耐心。
高侍郎却微微一笑,“无妨无妨,守吏大人,请带路。”
“岂敢岂敢!”守吏紧张地引路,小声道,“高大人,上谷公主正在驿站治伤,还有国师。”
“哦?”高侍郎捋了捋花白胡子,“公主缘何受伤?小国师呢?”
守吏道,“下官也不清楚,已经上报了州上,正在彻查。”说话间已经到了楚离她们所在的房间,“她们就在里面。大夫说,只要上谷公主退了烧就无大碍了。”
高侍郎“嗯”了声示意听到,掐指一算,却忽然道,“老朽当去拜见公主和小国师。”
“此时只怕不妥,”守吏急道,“国师守着公主呢,正在病中。”
然而高侍郎却恍若未闻,绕过他大步往前。这会儿全没有半百之人的姿态,行动之敏捷让守吏吃了一惊。还没等伸手拦呢,高侍郎已经推开房门径自走到床榻处。
楚离皱眉看向来人,“你也是大夫?”
高侍郎不置可否,弯腰翻了翻拓跋迪眼皮,又号她脉搏,顿时面色大变,看得楚离心惊胆战,“怎么了?”
高侍郎不答,着人取了匕首来,对楚离道,“借国师食指一用。”
楚离犹疑地伸出手去,高侍郎刷地一下割破她手指,然后嗅了嗅,这才道,“难怪,难怪。”
楚离不明所以。
高侍郎道,“国师想必终年炼制丹药吧?”
楚离点点头。
“所以国师血气里带了药物。只不过是药三分毒,国师血中含了多种药物,最终混在一起,国师又深谙修炼之法,故而体内已成药丹。于你是养身,用到别人身上,就成了剧毒。”高侍郎顿了顿,“箭上的毒并没有厉害之处,偏偏国师血中毒素伤了公主精气。”
“我的血?”楚离惊讶极了,经此提醒忽然想起公主府那晚,拓跋迪吮吸她的手指。那种酥麻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楚离脸上微热,忙压制住这种情绪。
高侍郎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她,“国师年方几何?”
“就满二十。”
“哦。”高侍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扬声唤道,“守吏何在!”
守吏本就在门外偷听,这会儿听见叫自己,连忙上前。高侍郎又问,“你可将此处情形上报给了东泰州的州府?”
“州牧大人正在赶来。”
“几时能到?”
话音未落,便听到前面一阵吵嚷的脚步声,东泰州州牧带着人马赶到,“高侍郎!”
高侍郎拱手,“州牧大人。”
两人寒暄毕,高侍郎突然道,“公主在此地身受重伤,兹事体大,当务之急除了给公主治伤之外,就是要抓捕凶手,严惩不贷!”
州牧道,“高侍郎所言极是。本官已经下令衙差彻查,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严惩不贷!”
高侍郎点了点头,却道,“大人不必费此功夫,凶手就在眼前。”
听到这里,楚离心里一咯噔。
果然,高侍郎又道,“正是国师害了公主。”
不止楚离,连州牧和驿站守吏都惊呆了,“高侍郎,这……”
“伤害皇亲贵族是重罪,何况上谷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如今被重伤,而凶手正在眼前,州牧大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
州牧没想到自己一赶来就遭遇到这种情况,顿时直哆嗦。上谷公主在他管辖区域内受伤,他本就难逃罪责,而今还要让他抓捕深受皇帝宠信的新任国师,州牧简直要哭了。
“高……高大人,依您所见,该当如何处置?”
他竟想把责任推到高侍郎头上,称呼都变了。
高侍郎却好似没有觉察到他意图似的,闭目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应当将国师羁押,急奏皇上,待皇上圣裁。”
州牧松了口气,“就依高侍郎所言。”他想,反正这命令不是他自己下的。
楚离就没回过神来。这高侍郎跟自己有仇吗?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怎么一开口就要将自己投入牢狱!
高侍郎这才看向楚离,“国师可有什么说的?”
楚离怔了怔,皱眉问,“公主当真是因为我中毒?”
“不错。国师的血本就有毒,如今与箭上的毒相合,便霸道之极,倘若处理不当,会要人性命。”
“可我并未蓄意谋害公主。”
“何人可证?”高侍郎面无表情,说的话毫不留情。
楚离抿唇,回头看一眼床上的拓跋迪,心内百味陈杂。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人,此刻正昏迷不醒。楚离沉默了,“既如此,我无话可说。”
高侍郎闻言盯着她看了会儿,“那么,州牧大人,还等什么?”
州牧没想到国师竟然承认了!他顿时有了底气,心想无论这个国师再怎么受宠,胆敢谋害公主性命,那还了得!顿时昂首挺胸,负手道,“来人,将国师打入死牢!”
没容她再说话,官差便押着她送入牢房。
直到她被押走后,高侍郎才慢悠悠地开口,“州牧大人,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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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钗头凤】27
东泰州的天塔又名通天塔,只不过塔门上的匾额年久失修,“通”字掉了一大半,人们便以讹传讹称它为天塔。
天塔第三层,身着乌青色长袍的女子,面上蒙了一层白纱。她立在窗前遥望远方那两个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自语道,“楚离当真是国师。”
“邬姑娘,本殿下已经顺了你的意思,饶了那大魏国师。”通天塔第三层陈设极为简单,整层只有正当中设了一个笔直的楼梯通往第四层,一旁五步远处有一张陈旧的檀木方几,盘腿坐在方几正面的少年脸色阴沉,吊梢眼刀锋眉,虽面如冠玉然而说话的语气却极为低沉,“希望邬姑娘能给本殿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邬姓女子面纱下薄唇微微勾起,美目流盼间却闪过一抹不屑。她温温开口,“太子殿下可知大魏国师是什么人?”
“既然是大魏的国师,便是我南朝的敌人。”少年面无异色,眸中杀意顿现,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来,“堂堂大魏国师在魏境死于非命,本殿下倒要看看那拓跋老儿会是何表情。”
他是南朝刘宋的太子刘劭。
邬姓女子垂了眸子,几不可闻的一声低叹,“太子殿下若是不怕得罪石太傅,尽管去杀那国师好了。”
刘劭闻言一顿,皱眉问,“与石姑娘有何干系?”
未待旁人回答,房门被人推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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