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她走。楚离当然没走,她身无分文又在平城人生地不熟,就是奔着国师府来的。她俏生生站着,一张面瘫脸说话四平八稳,全不似一个十九岁的少女,“你可先去通报。”
那门卫不知怎地竟被她稳如泰山的模样唬住,也不大声嚷嚷了也不赶人了,就左右为难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楚离还好心安慰,“莫怕,天师出来我自有计较。”
门卫急了,好言相劝她快走。
然后……然后饭后的寇天师出来遛食,听到下人说这事情,深觉有趣,就让人把楚离带进了府。
寇天师问,小姑娘叫什么,打哪儿来啊?
楚离坦言相告。对于这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寇天师,她看着十分顺眼,怎么看都怎么比她那个虎头虎脑的粗壮师父靠谱些。
寇天师又问,楚离啊,你为什么要做国师?
这下楚离有话说了,“我师父说的。”
寇天师一听还有个师父,这心里可是一惊,忙细问。楚离回答他,“那天我师父问我会什么,我仔细想了想,什么都不会,然后师父说,什么都不会就只能去做国师了!”说着有些脸红,却是面瘫脸不容易显露,“所以我就来了。”
寇天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然也听过很多奇闻异事,以为楚离师父是个隐世高人,连忙问,“不知令师怎么称呼?”
“大概姓成吧,”楚离想了想,“师父从来没说过名字。他给别人家帮工干活的时候,别人都叫他成公。”
“帮工?”寇天师似是没能理解。
楚离点了点头,“我师父虎头虎脑的,长得很和蔼。虽然年纪大吧,但身体好力气大,经常给上品人家干些粗活挣钱。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有点傻。”
寇天师听着愣了愣,面色几变不知作何感想,又问,“敢问令师高龄?”
“不知道。”楚离皱眉,指了指自己脑子,“师父脑子不好使,记不住自己的年龄。反正是个老人家。”
寇天师听得有趣,哈哈笑了笑,也不再多问。见楚离无处安身,就让楚离在国师府住了下来。
楚离也不再提做国师的事情。她又不是脑子不好使的成公老头,啥都不会来做国师?逗呢。不过楚离也不是白住的,她跟寇天师说,“国师大人,我也可以在府上帮工的!”刚说完,一想到寇天师整天做的是什么,又连忙补充说,“只要不是炼丹看炉和演算算经,我都可以!”
寇天师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只让她安心住下。
楚离这一住就是三四个月。
这年正是太延五年,当今皇帝拓跋焘骁勇善战,先后灭掉胡夏、北燕等小国,并在延和二年进攻汉中,攻灭杨氏建立的后仇池国,结束了十六国纷争的混乱局面,将柔然、吐谷浑以外的北方诸胡统一于魏朝大旗之下。魏朝边境还剩下的威胁,只有小国北凉和不可小觑的刘宋南朝。不过看这光景,北凉边境已尽数纳入魏朝版图,这个孤立无援的小国恐怕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楚离出国师府晃悠的时候,就不断听到国都平城的百姓一边极力夸赞皇帝是多么的英勇无敌,一边不忘捻着手中佛珠。楚离冷笑,拓跋焘开疆扩土一统天下是好事不假,但并不能掩盖他穷兵黩武残暴成性的本质。要不是因为连年征战,长期动荡不安,怎么会有那么多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最后为求生都出了家入佛门。可是这个佛门,楚离眼中闪过厌恶之色,佛教在魏朝极为兴盛,被魏朝开国皇帝魏太||祖拓跋珪大力推行,几为国教。然而佛教刚传入不久就已顺势呈盛相,于是教徒极度疯狂,贪奢极欲便罢了,还在不求甚解的情况下大肆宣传割肉饲鹰、铁钩挂体、剥皮书经、烧身供佛等残忍行为,又因为佛教寺庙享有免税、田地、女婢、奴隶等特权,对于走投无路的老百姓来说,进了佛门就等于一辈子吃饱喝足不再挨饿受冻,所以对佛教极端狂热。
不管是当初在上洛郡,还是她一路来到平城的路上,甚至都城平城,时不时都能看到有人当着大众的面,割取自己身上的肉去喂鸟,遍体流血却颜色不变,还有僧人自以铁钩挂体,燃点千灯,一日一夜,端坐不动。
简直就像人间炼狱。
可百姓们还乐此不疲,以为进了天堂。
楚离每次见到,心都沉下三分。在她眼中,佛教几乎成了吃人的恶魔,比拓跋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拓跋焘不信佛,信奉道教,国师寇谦之就是天师道的头儿。还有那个深受拓跋焘器重的崔浩,都是道教的人。可是道教,又比佛教好到哪里去呢?楚离心里晦暗难言。道教是不叫人割肉流血,是不像佛教那样口称慈悲实则害人,但是道教叫人沉沦。比佛教早了些日子形成的道教如今也不过刚具雏形,又加之是乱世,人人只求自保,道教便借此教人炼丹,教人不问国事只求仙道。
都够可恨!楚离想,娘亲死于佛教,父亲死于丹药,这都是些什么救人于苦难之中的东西?死亡才能解脱是不是?都是骗子,可恨可恶十恶不赦的恶棍!
她阴沉着脸,步伐越来越快,抬眼看见一个妇人将菜刀砍入身旁女孩的手臂,刀光一闪,伴随着女孩一声惨叫,就要割下去。妇人还跪在地上,虔诚地喊,佛主啊,我愿意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您!
楚离心中一抖,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不由分说几步上前,牢牢握住妇人的手,用力甩开她,把疼晕过去的女孩抱在怀里。她恨声道,“你的女儿宝贵不过你的佛主!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娘亲!”
饶是她手快,女孩手臂上肉是没割下来,但还是被深深划了一刀口子,鲜血直流。
那妇人扑上来扭打,不住嚷着,“你快放开我女儿!我已经向佛主发愿,必要将最珍贵的献给他老人家!”
楚离愤怒的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妇人却也是泪水涟涟,却对昏迷的女孩说,“孩子,贡献给佛主是无上的荣耀,佛主会保佑你的。你要明白,娘亲都是为你好。”
楚离气极反笑,死死护住女孩,不顾那妇人的扭打,将女孩抱起来就要去就医。妇人死拽着不让,“佛主会保佑我女儿的!你哪来的多管闲事,快放开我的孩子!”
楚离不理,手上不敢用力怕伤到女孩,又摆脱不了妇人的纠缠,一时僵持在原地,怀中女孩昏迷不醒的痛苦呻||吟让楚离心如刀割,险些落下泪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多出一只纤嫩的玉手,轻轻捏住妇人手腕,那妇人一声痛呼,立刻放开了手。楚离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悠悠道,“你也知道疼啊。”
不过那漫不经心的语气甚是讽刺。楚离抬头,就看到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男人,不,虽然魏朝的男人大都很羸弱,但眼前这人显然是个女子。她身着男子胡服,藏蓝长袍勾勒出窈窕身形,纤腰不盈一握。那短袖处露出的半截藕臂仿若羊脂白玉,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再往上看,这女子面容精致,一双美眸藏了水波似的盈盈虚虚让人看不真切,却透着股野性。她头戴冕冠,闲闲站着用方巾擦拭刚刚捏过妇人的手指,尽显英姿飒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居高临下的贵气。
楚离打量得久了,那女子竟勾唇坏笑,凑近她道,“你是迷上本公子了吗?”
距离实在太近,女子身上的幽香沁鼻,楚离被逼得后退一步,却也不由得耳根微微发热。不过她历来面瘫惯了,且看这女子虽然寻常男子装扮,但显见地不是常人,便不欲与之结交,遂道了声谢,转身抱着女孩要急急去寻医。
不料那女子却几步跟了上来,十分不满的看她,“你是何等贱民,本公子跟你说话,你该当行礼恭听才是。”
一句话惹毛了楚离。魏朝开国以来承袭的九品中正制人为地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家世不好就只能一辈子都是贱民。楚离的父亲品德出众,富有学识,但因为没有好的家世,只能做个被人鄙视的“浊官”,因而郁郁不得志,才移情于清谈和道术,最后却死在自己炼制的丹药上。
女子大概没想到戳了楚离痛脚,楚离顿住脚步,一双平素无甚波澜的眸子此刻幽幽泛冷光,她面无表情道,“竖子。”这就骂上了,你这个小子。再加上那嘲讽的语气,一下把女子骂愣了。
不待女子反应,忽听得身后一声惨叫,楚离转头去看,竟是那妇人将菜刀砍上自己心口,喃喃道,“把最宝贵的献给佛主……”
楚离心内悲凉,为这又一个愚民。
那女子却满不在乎,只打量着楚离冷笑,“贱民死不足惜。”她意有所指,暗讽楚离。
楚离眼中几乎喷火,瞪她道,“就算真该死,也是你们这些穷奢极欲贪得无厌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所谓上品人。”说罢,紧紧抱住怀中女孩,不再管那女子,急忙回国师府。
她意识到,可能这街上真正的医馆都未必有。
却没听到那女子小声自语,“莫非是反贼?”那锐利的眼神盯着楚离消失的背影,唇角勾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来,缓缓吐出三个字,“楚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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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钗头凤】24
第24章 【钗头凤】24
她佯作害怕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珠儿低语,“珠儿,你会游泳吗?”
珠儿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楚离轻轻吐出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别怕。”
说话间就见弓箭齐发,楚离纵身一跃,“跳!”两人即刻没入水中。她本以为箭支遇水会降低杀伤力,可谁知那箭支乃纯铁打造,又有长弓蓄力,入水竟威力不减。楚离躲闪不及,被一支羽箭刺破手臂,顿时血染河水。
她一声闷哼,咬牙拽紧珠儿继续往水下潜,并试图快速远离这片水域。
忽然又听得一声惨叫,“哎呦!”
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楚离皱眉。又听到同一个声音嚷嚷道,“谁啊谁啊谁啊!没看到我正在垂钓吗!乱放什么箭!”
紧接着听到羽箭发出的嗖嗖声,楚离不知道岸上什么情况,虽然手臂痛得难以发力,也只好强撑着往前走,“糟糕,好像有毒。”手臂渐渐失去知觉,脑袋也开始有些发昏。
她正犹豫到底要不要浮上去,忽然脑袋被人戳了下,“喂喂,水下的鱼儿,你走一步就染红一片,还想躲开吗?真是笨。”
脑袋上挨了一记闷棍,楚离脸黑的不行。当下拉着珠儿浮出水面,就见岸边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皮肤黝黑,圆脸牛眼,相貌平平无奇还颇显忠厚。要不是他手里拿着鱼竿,楚离不会以为是这个人刚刚戳了自己。
“原来是个美人鱼,嘿,还一大一小,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那青年瞪着牛眼,惊喜得看着楚离和珠儿。
珠儿往楚离身后缩了缩。
楚离刚想发作,忽然余光扫到不远处岸边十多个死尸——皆是手持弓箭,一身黑衣。而青年身后有一架简装弩,上设一长弦,似乎可连发十箭。楚离一惊,“诸葛连弩?”
“咦,美人鱼挺识货啊。”那青年也是眼睛一亮,“你知道诸葛连弩?”
楚离扶着珠儿爬上了岸,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道,“略有耳闻。”说着摇了摇头,“可你这个,虽然状似诸葛连弩,但未免太小。诸葛连弩可连发十箭,但体积庞大,单人根本无法使用。何况你这才一人大小……”
“哼,论兵法谋略,我是跟诸葛亮没法比,但是论兵器制造,”青年不屑的仰头,“十个诸葛亮也未必比得上我公输定!”
“公输?”楚离闻言细思,“春秋时鲁国公输班的后人?”
公输定顿时咧嘴笑,“美人鱼,你还真有见识!不过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拇指食指相切,比划出一条小缝,又轻咳一声正色道,“尔不知道,吾公输定乃是鲁地数一数二……无比厉害的好手,岂不闻鲁定一出手,鸟兽跟着走!”
“噗——”楚离忍俊不禁。这个公输班故意拽文地文绉绉讲话,可显然他并不擅长。
公输定顿时垮了脸,瞪着她怒道,“你们两个打扰了吾垂钓,今日鱼食不得也。该当如何赔我!”
楚离扑哧一笑,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使我不好,何谢?”
“谢?”公输定挠了挠头,“……不用谢?”
“谢是赔罪的意思。”一旁的珠儿嫩嫩发声,让公输定脸色又黑了三分。
“楚离,你太过分啦!”公输定突然变脸,哇地下坐地大哭,吓了楚离和珠儿一跳。只听他哭道,“你们都欺负我,害我大老远从鲁地赶来被欺负,呜呜呜……”
“你……认识我?”楚离惊讶了。
谁料她这么一问,公输定竟然立刻止住哭泣,抽噎了一下道,“不认识。”说着起身抹抹眼泪,扛起他的弓|弩走掉了。
走掉了……掉了……了……
“喂!公输定!”楚离不喊还好,这一喊,公输定跟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没了。
楚离看的目瞪口呆。
“他是不是病了……”珠儿弱弱地说罢,楚离忍不住笑出声来,“别管了,先止血去毒要紧。”
找了草药敷上,楚离运气逼毒毕,两人坐在树下休息。
珠儿肚子饿的咕咕叫。
楚离忽然道,“我觉得,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官道。”
“可是有人要杀我们啊。”
“可是,也有人要救我们啊。”
楚离笑眯眯地牵着珠儿重回官道。她想,一离开国都平城,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事情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们堂而皇之地去了代郡驿站。
吃饱喝足洗漱完毕,珠儿问,“楚姐姐,咱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家呀?”
“大概得两三个月……”楚离算了算,“这会儿刚出平城才到代郡,接下来要经过雁门郡、肆州、并州,再过了东泰州就到华州了。”
“好……远……啊……”珠儿累坏了,“是不是都要走出大魏了?”
“那倒没有。”楚离枕着双手仰躺在床上,“不过华州是大魏和宋的交界地了,上洛郡就更靠近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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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歇一会儿呢,代郡郡守来拜访,“下官不知小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楚离懒得动。
郡守久听不见有人说话,还以为没人,正要唤人来问,忽然听到手下来报,“大人,公子在街上劫了个姑娘,可那姑娘说她是……”眼神朝楚离房间示意一下,“的人。”
郡守吓得一哆嗦,“当真?”
“就怕是真的呀。”跟班也是一额头冷汗,“听说小国师深得皇上宠爱,凡事都听小国师的,这要是得罪了她老人家……”
跟班不敢说下去,郡守连忙止住他的话,才抱拳高声道,“小国师,下官适才刚得急报,有事先行离去,明日再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