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公共电话,老娘我没功夫伺候你这没屁眼儿的事儿!”说罢,电话便被野蛮地挂断了。
当老康一脸懊丧地走回客厅的时候,江莉莉见了老康脸上的懊丧,自己的心里也懊丧起来了。她以为老康的这一张难看的老脸是有意做给自己瞧的,她没想到这最后一着:“推销决胜术”没显灵!眼见得老康要打退堂鼓,她在心里天翻地覆地闹腾起来,简直像艳阳天突然下了倾盆雨,被急得差一点儿哭出了声。她想:如果老康这样一个有钱的高端客户都感化不了、都套不住的话,那自己在保险公司的饭碗恐怕真的就要保不住了!
“我是农村来的,您说您也是农村来的,我们本是同命相怜之人,可您为啥子言而无……”江莉莉本来没想哭,可话说到这里,声音就抑制不住地哽咽,声音一哽咽,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老康慌了,就像自己是一个对艳丽的江莉莉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竟忘了自己被老婆戴绿帽子的烦恼,不知所措起来。他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的是啥,腿上急急忙忙在客厅转了几个圈,最后,终于找来龚梅用的一包面巾纸,一边递到江莉莉面前,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老康一个“我”字还没结束,他那尴尬万分的样子正表演到最高潮,正是他与江莉莉两人撕扯不清的节骨眼儿上,房间的大门忽然开了,龚梅一脸盛怒地突然出现在了老康和江莉莉这一对老男孤女的面前!
那边的一对老男孤女正处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门口,而这边的美女龚梅呢,却是为了老康重归于好才回到家的!日夜辛劳的龚梅,现在多需要家里的一点温馨来滋润自己苦涩的心,多需要老康的一点安慰、哪怕是一句软话来唤回她与他回去那美妙的情感呀!可是,她看到的却是老康与一个大美女的鬼鬼祟祟,她等到的却是老康冷冰冰的话:“你还有脸回来!”
身边有了美女江莉莉大眼睛的忽闪,老康仿佛是色壮怂人胆一般,突然找到了作一回大男人的感觉。他不但不体味老婆的情感和苦衷,反而因陌生人的话扭曲了自己的德行,把陌生人的话变成了射向龚梅的火焰,对一脸怒火的龚梅继续大吵大叫:“你还知道有个家吗?”
龚梅第一次见到怂头屎脑的老康居然往家带回了年轻女人!心里对老东西男女作风问题的猜疑燃烧掉了主动与老康和好的想法,她的呐喊立刻像匕首一样刺向老康:“你还胆敢倒打一耙!几天不见,你倒出息啦!”
龚梅的话,让江莉莉眼中的成功人士立刻现出了丑陋的原形。老康自然不甘心失落,大男人的劲头本能地勃发出来,他面对老婆的愤怒不但没像往常一样服软,反而横眉怒目,也扯起嗓子,用比龚梅更大的分贝,大骂:“你!还敢骂我!”若不是有大美女江莉莉瞧着,老康感觉自己保准儿会照定龚梅妖娆的脸蛋儿,再 “啪啪”地抽上几个耳光!
此时的江莉莉已经被吓得晕头晕脑,不知所措地傻立在一对几近肉搏的夫妻之间,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词:“我……你们……其实……”
龚梅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老康,不但置自己出走办公室多日于不顾,竟然胆大妄为地勾引女孩儿来家里鬼混。于是,在不见老康这些日子里,她对老康已经恢复了的好感以及刚刚恢复了的思恋之情,立刻化为乌有。她指着老康的鼻子,愤怒地大叫:“我没兴趣听你们说!离婚!我要离婚!”说罢,她穿着占满尘土的皮鞋,愤怒地冲进铺着木地板的卧室,“唏哩哗啦”地翻出自己的一大堆衣物,找了一个大提包,三下五除二地装了,二话不说,拔起两条秀腿,冲出家门。又走了!
十四、全是钱的祸
望着龚梅再次摔门而去的背影,瞧着江莉莉一对无辜而惊愕的大眼睛,老康沉思默想了,他继而得出了结论:女人没有钱不成,男人没有钱更不成;金钱对女人来说,是幸福;金钱对于男人来说,无疑就是生命和尊严。自己目前尴尬、潦倒的处境,说来说去,都是金钱惹得祸。与其说,以一个穷光蛋的幻想做水中捞月的美梦,倒不如与时俱进地成为一个富翁,用财富的积累和金钱的自主分配来实现自己真实的人生价值!老康下了决心,他要彻底放弃水中捞月的诗歌,弃文从商,投身到现实生活攫取金钱的商场洪流之中去。
江莉莉把老康的想法带给了自己的领导齐美丽,商场老手齐美丽则立刻从老康的身上嗅到了金钱的味道。于是,齐美丽以其刚升任的保险公司梦幻支公司经理之尊,主动给老康打来了电话,伸出了一根美丽的橄榄枝:“康迎曦同志吗?”
“我是。”老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前,除了保险推销员江莉莉,他没有和老婆之外的任何女人有来往。
“我是梦幻支公司的齐美丽。”齐美丽以为自己大名鼎鼎,一报家门,老康自会顶礼膜拜。
“齐美丽?有一点儿耳熟……”老康却根本不知道齐美丽为何方神圣。
“我是江莉莉的领导,你的保险单上曾经出现过我的名字!”齐美丽面对呆头呆脑的诗人只得自报家门。
“您找我……”老康诧异着,忽然担心老婆龚梅是否到保险公司告了江莉莉的歪状,便故作聪明地为江莉莉辩解,“你们的江莉莉同志,服务规范,很不错的!”
齐美丽见老康一副呆头呆脑的德行样儿,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赶紧解释道:“江莉莉跟我说,您现在倍儿想踅摸一份工作?”
老康顿了顿,支吾道:“是有这想法。”
“您能不能到我们梦幻支公司来一趟,我觉乎着我们这里有您很大的事业舞台!”
“卖保险?我拉不下那个脸来,我感觉自个儿不太……”老康倒不是谦虚,逢人便讲保险好的事情,老康自认的确干不来。
“您曾经是成功人士,您现在是成功人士,您将来也明摆着是成功人士!”齐美丽的热情几乎从电话听筒里飘荡过来再融化了老康沮丧的冰冷之老心。
“保险公司真的有适合我的岗位吗?”老康开始动心了。
齐美丽继续热情洋溢地开导老康:“我们专门为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设计了一个光彩发展计划,您一来,就可以作到业务经理一级。业务经理可是我们的二级业务干部呦!”
老康还有一点儿踌躇:“听说保险公司是代理制,没工资呀?”
齐美丽用铁一般的控制力感染着老康:“您说得没错,江莉莉她们刚开始就是没保底工资,但是,保险公司为了发展,也要不断吸纳您这样的成功人士加盟,没有底薪,怎么能吸引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来嘛?因此,在光彩发展计划中,所有入选人员一水儿都有底薪,而且我现在就可以透露,您的底薪是每月六千哪!”
齐美丽的感染力有如太阳光一样把老康冰冷的心融化了,他几乎兴奋起来,马上答应了:“行呀!我立马儿带着我的学位证、任命书过去面试!”
齐美丽煞有介事地补充一句:“还要带上您的收入证明呦!年薪不足六万的主儿,是不能应聘业务经理的!”
齐美丽的这句叮嘱像刀子一样直刺老康的软肋:他现在不要说年薪六万了,连负六千也不到呀!
齐美丽仿佛在电话对面感受到了老康的难堪,温暖的话立刻传过来:“您把存折复印件带来就成,去年的也成!”
齐美丽有意把“去年”两个字说得很重。也正是这两个字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捞起了险些为收入证明而作了瘪子的去年的处长:老康同志。
老康的面试是由齐美丽亲自带领着到上级公司进行的。面试官竞是北京分公司的惠总经理。惠总经理苗条得像根麻杆儿,一对高度近视的眼睛,小而圆,且炯炯有神的。他透过近视镜片,望着比自己年长十岁的老康,惊异地问:“您曾经是中央银行的处长?”
老康平静地点点头。
“您还是一个博士加诗人?”惠总经理继续惊诧。
老康又点点头,不过这次是面露尴尬之色的。他不清楚惠总经理的“诗人”之称,是恭维,还是讥讽。诗人之路的落败让他自己都对“诗人”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已经把握不准了。
惠总经理高度近视的眼睛,忽然变得目光犀利了,他怀疑地直视老康,用尖细的嗓音一针见血地问:“您为嘛放着中央银行处长的职务不做,而偏偏要到保险公司来卖保险?”
老康被惠总经理直视得脸色微红,他没想到自己弃之如蔽履的职位在惠总经理的眼里却是那样的至高无上,那样的份量沉重!老康有一点儿糊涂了:难道真的是自己的价值观出现了问题吗?
“我感觉此生能做成点儿啥,可那个位置又让我做不成啥!于是……” 老康停顿了一下,又老老实实地交待,“不甘心哪!”
惠总经理好长时间没开口,低头把老康的简历查看了一遛儿够,那份专注,那份认真,似乎在老康简历的字里行间里,依然隐藏着嘛秘密一般。沉默让老康坐立不安,脊梁骨淌汗,就在老康感觉自己没资格到保险公司拿这六千块钱的节骨眼儿上,惠总经理终于开口了:“梦幻支公司的任何一员,不管是业务经理,还是业务总监,首先是一名普通保险推销员,而后才是管理人员。不知道您对这种落差,有没有思想准备?”
老康为了获得男人尊严的基础――金钱,有意把自己儿时在农村的贫困包装成苦大仇深:“……我小时候啥苦都吃过,是穿着胶皮裤,站在水田里学习外语的!……”最后,他态度坚决地对惠总经理表了红心:“我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孩子,一定要忘掉自个儿曾经是啥干部,坚决以空杯心态,从一个保险推销员开始做起,在保险公司干出自个儿的一番事业来!”
“前不久,也有一个在读博士来应聘,这主儿脸上的皮肤挺黑,好像姓左,培训只听了一个小时就跑了!最后竞说我们是骗子,宁可自个儿白扔了二百块钱培训费!”惠总经理依然望着老康的眼睛,“卖保险,美誉度不高,是事实。你是目前我们保险公司素质最高的被面试者,希望你把卖保险的工作坚持下去,千万别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主儿!”惠总经理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面试。
终于,老康的面试在惠总经理将信将疑的眼神里勉强通过了。在门外等候的齐美丽像老康一样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太棒了!那你就参加我们的保险代理人培训班吧!”
江莉莉也高兴了,因为按照规定,老康每卖出一单保险,她都能以介绍人的身份,按照保险额提取百分之六的佣金!在老康小学生一样背着行囊,坐上保险公司开往远郊培训中心大巴车的时候,江莉莉含情脉脉地送给老康一句话:“多跟培训班的姚老师学习,他一定会让你豁然开朗的!”
来到培训中心招待所的宿舍,房间里已经住了一个老头儿。此人五十多岁了,个子不高,一脸的褶皱与沧桑,一副受苦受难、没有文化的样子。
老康诧异了:“您也是光彩发展计划的学员?”
老头儿坚定地点点头:“我已经听一天课了。”
老康继续诧异:“您也是齐美丽经理带着,到惠总经理那儿面试的?”
老头儿点点头,疵牙笑了,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惠总经理对俺的面试,只用了一分钟。他还一个劲儿地撺掇俺说,俺身边都是大款,作卖保险的工作,最合适!”
听老头儿这么大的口气,老康想自己是个博士、曾经的中央银行的处长,才和他同住,料定此人定会是一方神圣,便努力把自己的身体缩小,谦虚谨慎得以至谦卑地问:“您是……”。
“俺姓马,大家都叫俺老马头儿,是至大投资公司看门儿的?”
“您?是看门儿的?”老康还不知道龚梅正对至大投资公司发动着一轮紧似一轮的存款公关,只惊诧与自己为伍者竟然是一个为企业看门的小老头儿!而且,通过惠总经理的面试关比自己还顺利!他真不知道保险公司的所谓光彩发展计划会是一个啥样的用人计划了!?竞把他这样一个博士加诗人、曾经的中央银行处长和为企业看门的老头儿搅和到一块儿了!立刻,老康把自己已经缩小了的身体重新复原,他的脸上布满了阴霾的疑云。
“您也是业务经理?” 老康问。
“齐美丽说聘俺为业务主任!这业务主任听说是在业务经理的下面。除了自个儿卖保险,还要发展五个下线哩!”
老康听老马头儿说其职位在自己的下面,心里才稍显平衡:“啥叫下线?”
老马头儿没想到对面这个看起来像个大知识分子模样的主儿,竟然对啥是下限都不摸门儿,索性没立马儿回答,喝了一大口水之后,才解释道:“就是你发展的保险推销员!俺们除了要推销保险,还要拉人进来,帮着你卖保险,只有完成了卖保险和拉人的计划,才能拿到底薪和提成哪!”
老康这才明白了齐美丽六千元底薪的含义,于是又好奇地问老马头儿:“您的底薪多少?”
“齐美丽说是给俺两千!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哩!”老马头儿神神秘秘的样子,仿佛泄露了保险公司啥大秘密一般。
虽然老康在保险培训班里,没发现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博士,甚至没发现几个正规的本科生,而更多的人都是像老马头儿一样的退休职工和社会闲散人员,但是,他还是很欣喜的,因为,他终于又有组织了。
老康发现江莉莉推崇倍至的所谓姚讲师果真就是讹走他五百块钱的诗人:大胡子!只是现在的大胡子已经一改以往的邋遢,不但大胡子没有了,还把原来的披肩长发像个道人一般地盘在了头顶,平添了几许智者的模样;不但像保险公司的高级雇员一样西服革履,而且还在自己的白衬衣上,板板正正地系了一条大红色的领带,却显出一副不中不洋、不俗不仙的德行。
过去的大胡子之所以能够成为现在的姚讲师,据说是源于一起把大胡子撞出两米高、数丈远的车祸。大胡子自称车祸之后,大难不死的他从天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就同时从天外获得了大智慧。但是,据了解大胡子底细的学员们说,原来这把大胡子撞飞的人正是保险公司的惠总经理!老实巴交的惠总经理怕大胡子讹上自己,只得以进为退地聘用了大胡子,请他作了保险公司的带薪营销讲师。好在大胡子成了姚讲师之后,也有如立地成佛一般,不但在保险公司进行了洗心革面一般的改造,而且把他诗人的激|情、商人的狡黠发挥得酣畅淋漓,从而干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姚讲师自然不会认出现在只是课堂上一名普通学员的原处长、博士加诗人:老康。他首先一改在图书市场上的流气模样,代之以精神焕发的振作派头,用他洪钟一般豁亮的大嗓门,对全体学员叫道:“同学们好!”
由于老康是插班生,尚不知道这保险培训中心的规矩,便只顾傻呵呵地端详着大胡子瞧,没支声。其他同学,包括老马头儿,却突然齐声高喊:“姚老师好!我爱保险!”而后,齐刷刷地“啪啪啪”鼓了三次掌。
同学们的精神头更感染了大胡子,大胡子微笑着嗽一回嗓子,便开始传道授业了:“司马迁在《史记》里为我们商人说过一句话:赚钱无罪,经商光荣!”大胡子再嗽了一回嗓子,抑扬顿挫地朗诵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主,万家之侯,百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