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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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云录-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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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无忌倒也不是嫉妒李世民宠爱房杜二人,事实上李世民对他三人都宠信有加,并不特别显出偏心谁。但他对这并不满足,在他心中,他应该是三人之首,是李世民心腹中的心腹!这一来,耍点小花招也就在所难免了。
  李世民自然没想到长孙无忌肚中竟打着这么个小算盘,只觉得他为自己真是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感激之心又深了一层。他略一沉吟,道:“这个不难,侯君集擅长飞檐走壁之术,若只遣他一人携信入城,想必当能办到。有了长孙安世作内应,洛阳城指日可下了。”
  正说得高兴,忽然门外卫士入报:“屈突通将军、殷开山将军在帐外求见!”
  李世民忙道:“请两位将军进来!”
  二人入帐见过礼。
  李世民道:“两位将军深夜求见,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吗?”
  屈突通大声道:“刘武周的降将近日见我军久攻洛阳不下,纷纷逃走。当初在介休被逼投降元帅的寻相刚刚就开溜了。那尉迟恭当时就是跟这寻相一起投降过来的,如今这寻相溜了,他岂有不追随于后之理?我跟殷将军一接到报告,不及来报告元帅,马上就赶去尉迟恭帐中,幸好他还未来得及跑掉。我们已将他绑了起来,囚在营中,等待元帅发落!”
  李世民大惊,站起来道:“什么?你们看见他已收拾好行装,正准备逃走?”
  屈殷二人对望一眼。
  殷开山道:“那倒不然,他帐中并无异样。不过尉迟恭与寻相向来感情亲睦,当初他投降我军时极力回护寻相,要元帅也受降寻相,他才肯归顺我朝。元帅只为了他的缘故,才收留寻相这等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人。如今寻相一逃,尉迟恭岂有不步其后尘之理?他不收拾行装,焉知他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待我们放松警戒,这才逃之夭夭?”
  李世民松了口气,坐下来道:“你们这么胡猜,可就不对了。正因为尉迟恭与寻相关系如此非比寻常,他却在寻相逃跑之后仍然留下,可见他绝无背叛之心!你们这次可冤枉好人了。”
  二人一听,作声不得,自知做错事了,颇感尴尬。屈突通道:“元帅英明!但如今我们已将他囚禁,他就算本无背叛之意,也一定怀恨在心。此人骁勇绝伦,无人能敌,一旦不为我军所用,被他倒戈相向、反咬一口,可就糟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李世民惊道:“二位将军万万不可造次!冤枉良善已是我们的不是,还要将错就错诛杀无辜,传了出去,岂不教天下人寒了心?这事我会想法子摆平,你们千万不可对他再动杀机。”
  二人无奈,只得躬身道:“谨遵元帅号令!”心中却在嘀咕:“尉迟恭向来自负是英雄豪杰,今晚受了这等屈辱,一口恶气岂能轻易消掉?要想摆平他,真是谈何容易?还不如一刀杀了干净呢。”
  当下李世民遣退长孙无忌等三人及屈殷二将,出了中军帐,遥望青城宫那边犹灯火通明,歌乐之声隐隐传来,暗暗咬牙,一转身往囚禁尉迟恭的营帐走去。
  一入帐中,只见尉迟恭双手反剪背后,四五名兵士手执大刀守在一旁,见李世民进来都躬身行礼。
  李世民吩咐将他松绑,带到自己寝帐之中,命人拿来一盘黄金,有百两之多,也不说半句安抚之言,将金子往他面前一推。
  “这……这是什么意思?”尉迟恭张大了眼睛,惑然不解。
  自从寻相逃走后,他便知道自己死期不远了。当年他被刘武周赏识破格提升,在攻打唐军时作战英勇,从此名动天下,这一切全拜寻相将他推荐给刘武周所赐。在他心中,虽知道寻相是个无能之辈,但总觉欠了他一个情。当李世民派宇文士及和李道宗来劝降时,他提出一定得同时受降寻相的条件。他虽读书不多,是个粗人,却深深信奉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信条。他不能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就不顾寻相的生死。结果,李世民接受了他的条件,他跟寻相一起归附唐军,而且每次升迁总是二人共进退。但寻相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自刘武周败死后,他早已意气消沉,不想再过这种在刀尖上讨命的军旅生活。今次唐军久攻洛阳不下,不少原属刘武周的士兵纷纷趁机逃走,寻相惊慌起来,害怕李世民要来追究他无力管束部属之罪,于是跑来跟尉迟恭商量,要二人一起逃跑。
  尉迟恭对他这种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夫行径很感鄙视,但他终是忍住没说出来,只说他一世英名决不可蒙上当逃兵的污名!寻相气得大骂他是死心眼,他都已经当了败军之将、投降之臣,还有什么英名可言?死抱着那英名又有什么用?难道等李世民下令来治他的罪时,他反而英名得很?这一番话刺着了他内心的痛处,他终于忍不住与寻相大吵了一顿。
  寻相气呼呼的道:“好,你不走,我走!我本是为了你好,倒招惹你这一顿好骂!你是有种的,就别向李世民告密说我要逃跑。”
  尉迟恭一听,真是又气又痛,更加倍的鄙薄他的怯懦,道:“你放心,你走你的,我留我的!我若在你走前泄露片言只语,教我从此身败名裂,为天下人唾弃!就算你走后,我也决不吐露你的行藏。我宁愿在李世民面前自刎谢罪,也不会来害你!”
  于是寻相就走了。尉迟恭自知自己一向回护寻相,如今寻相一走,李世民岂有不疑心他也要叛逃之理?他自负是铁铮铮的男儿汉,宁顶天立地而死,也决不屈膝跪地而生!虽然他从无背叛之心,但若要他向人解释,就好象是在找藉口来为自己开脱罪名、是在乞讨求饶。他,尉迟恭,是爱惜声名重于一切、乃至性命的人,绝不可以做出这种有失威名的事情来!因此,他早就抱了必死之心;早就下了决心不管自己怎样被冤屈,也不辩白,也不出卖寻相。他愿以一死保住寻相,最后一次报答他的举荐之恩;他更愿以一死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保住他这立于天地之间、含冤不辩的堂堂男儿之身!
  当屈突通和殷开山二人一如他所料的冲入他帐中,将他绑住的时候,他既不反抗,也不申辩。不管二人如何咒骂、威胁,又或以免他死罪来诱他说出寻相下落,他都一言不发、闭目待死。
  到李世民进来命人替他松绑之时,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感激。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自他投身军旅以来已不知见过几千几百次了。每每有一个将领犯了死罪,做主帅的为了表示自己的仁厚和不忍,总是假装舍不得杀掉这个将领,总得先上演一番替他松绑、向他陪罪的好戏。当主帅尽情表演够了,这个该死的将领已被主帅的痛心疾首感动得涕泪横流,而帐下各将也为主帅的仁厚深深打动之后,便会由几个亲信心腹出来做丑人,向主帅力陈军纪严明乃治军之必要,犯过的将领不管功劳有多么大、多么受主帅宠爱、主帅多么慈悲为怀,但为了正军纪、严威信,还是非要杀这将领不可。于是主帅便会来一幕“挥泪斩马稷”的悲剧,既按原定计划杀了那家伙,又不令其他将领心寒;既可警戒其他人不要步其后尘,又可保住主帅仁善的美名!这是一套既复杂又冗长的把戏,但几乎每一个居于高位的将领都会玩,就连他自己也玩过几次。大家都知道这是把戏,但不论玩的看的都乐此不疲,宁可装作被这把戏迷惑,也不把它戳穿。有时他也觉得,大概是大家都太怯懦了,才谁也不敢不玩,谁也不敢戳穿它。他向以勇气过人而自负,心里可不愿承认自己没有勇气对付这种把戏,但每每事到临头,总感到周围有一股压倒一切的暗涌,推使他去做这把戏的当局者或旁观者。他感到无力与这股暗涌相抗,但他不肯承认这是因为他没勇气,而是……不管怎么说,你总不能拆人家的台,让人家丢脸啊!
  这样的把戏他虽玩得多也看得多,但从未作为那个该死的将领而参与过它。今天终于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心中竟是异常的平静,甚至隐隐感到有趣,仿佛是一头用来做祭品的牲畜看到神坛下对着自己顶礼膜拜的人们,而又知道这群家伙现在虽是这样毕恭毕敬的在自己面前跪拜,其实心里正在想着待会儿该怎样将自己分而食之。这难道不是很滑稽吗?
  但是,就在他默默地看着一切照着他预料来进行之际,李世民忽然将一盘金子推到他面前。咦?这是什么新花招?送金子给一个垂死的人?这可是那套把戏里没有的部分!他象是一个自以为知道了对方全部底牌的赌徒,忽然发觉对方竟没有按牌理出牌,先是大吃一惊,继而不敢相信,最后迷惑不解。
  李世民道:“屈殷两位将军不能明白尉迟将军的一片坦荡胸怀,决不会当战场上的逃兵!但本帅岂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岂会对将军的赤胆忠诚有半点疑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看重的是情投意合,互相期许,若为了一点点小小的不快就互怀戒心乃至交恶,那与一般小人之交又有什么分别?我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些挑拔离间的谗言,以致要杀害忠良。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不会对此怀恨在心。君子之交,合则留,不合则去。你若认为我待慢了你,执意要走,我决不勉强!但我们毕竟共事一场,难道没半点同袍之谊?这一点金子,就送给你作盘缠,聊表我的心意。”
  “扑嗵”一声,尉迟恭重重的跪倒在地:“元帅!”眼中泪光莹然,哽咽无言。
  他深深知道,换了任何一个主帅,包括他自己在内,象他这样背负着重大嫌疑的将领,决无不死之理!求生畏死,乃人之本性。他虽是刚勇过人,但又岂真是宁要死不要生之人?但懦夫可以满足于苟延残喘,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却不甘心含屈而生。他身为降将,既非李世民故旧,又未立尺寸之功,陷身死地而竟能绝处逢生,教他怎能不衷心的感激涕零?
  李世民忙一把扶住他道:“尉迟将军不必多礼!君子之心,如迢迢日月,人所共见。我若屈杀忠良,又怎配当这一军之帅?”
  尉迟恭站起来,深深一揖,道:“末将为元帅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末将身无寸功,这等贵重之物,不敢拜领。”
  李世民道:“是我管教将领无方,致令将军受了委屈。这些金子,算是本帅代屈殷二位向将军陪罪,但盼将军泱泱胸襟,不要怨怪他们。”
  尉迟恭坚决的道:“不!寻相和我的部下士卒叛逃,是末将治兵无能之错!屈将军和殷将军将我捉拿,何过之有?这些金子,末将万万不能收下!”
  李世民微笑道:“好,那么这些金子就暂且寄存在我这里,日后将军立功,就一定得收下了!”
  当下他送尉迟恭回归本帐,并令他仍领原职,这才回到中军帐中,召来侯君集,命他将自己写的一通书信秘密送入城中给长孙安世。
  二月十三日。王世充似乎给逼急了,不顾一切的率领二万兵马,从西门主动出击。李世民也不示弱,率精骑在北邙山列阵,领众将登上元恪墓眺望郑军。众将见王世充摆出一副背水一战的拼命样子,都不禁暗暗心惊。
  李世民注视良久,冷笑一声,道:“郑逆已到了穷途末路,王世充今日将全部军队都拉出来,想与我军决一死战,以图侥幸!只要今日我们打败他们,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出城来了。一劳永逸,就在今朝!”回顾众将,叫道:“屈将军!”
  屈突通越众而出,应道:“末将在!”
  李世民道:“你领五千步兵渡过洛水攻击郑军,一碰上他们就点狼烟为号。”
  屈突通领命而去。
  不一忽儿,战阵之中升起黑滚滚的狼烟,如一条黑柱擎天而起,一时之间遮蔽得阵中伸手不见五指,两军都是只求自保,乱战一团。李世民提鞭一指,率领骑兵从墓上直冲而下,与屈突通会师。
  不久,狼烟散去,阳光照耀之下,人人的眉目都看得清清楚楚。双方的弓箭手都是一轮轮密如雨点的箭矢直向对方的主帅重将射去。李世民身边有精骑数十人掩护,他们并不抢着杀敌,只警惕地注视着雨箭的去向,及时将那些会伤及李世民的冷箭打下,让李世民可以专注于杀开前面挡道的郑兵,如一把利刃直插入郑军之中。
  王世充自知这是关乎他大郑帝国生死存亡的一役,不住驱动大军作殊死战斗,在阵后排列刀斧手,举着亮晃晃的斧头,一见有哪个士兵敢退回来就挥斧砍杀。郑兵眼见退后必死,都是发了狂似的向前冲杀。唐军虽比郑军兵多将强,但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在郑军这种红了眼似的狂攻之下,仅能勉强顶住不向后退,要想向前推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每进一步均是以无数军士的血肉牺牲为惨烈代价。郑军再三再四地被唐军打散,却又再三再四地重新集结到一起再发动进攻,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正在两军酣战不休、胜负不分之际,突然之间,李元吉率领的右翼军竟似抵挡不住,“哗”的一下子直往后退!这时两军犹如两个摔角手互相角力到了要紧关头,哪怕其中一方泄了一丁点的气都会引致无可挽回的失败。李元吉这一溃退,郑军也不必长官发号司令,已如决堤洪水一般从李元吉退后而空出的缺口处一涌而入,登时将唐军左翼插入郑军的前锋部分从其主力阵地中切断出来,而那正是李世民及其扈从!
  李世民大吃一惊之下,还未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变故,无数郑兵已从侧面涌到。他身边只有数十人,哪里抵得住这成千成万的郑军的冲击?刹时间如小舟没入巨浪之中,几十人全给冲散了,被郑兵分割开来围攻。
  王世充从阵后远远看见这一情景,喜出望外,狂叫:“放箭!放箭!”
  郑军这边箭如飞蝗的射出,李世民失了扈从掩护,一边要挡架来箭,一边还要防备身边郑军的攻击,一时之间闹了个手忙脚乱,数招之间已是险象环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当机立断,一夹马肚,不是往唐军阵地撤退,反倒直冲入郑军阵地。郑兵一见,全都向他涌来,刹时间他马下身周全是明晃晃的兵刃。但他这一冲入敌阵,郑军就不能向他发箭了,否则自己的人多,敌人却只有一个,若射箭过来,必定是自己人更易于中箭。
  李世民一口气连射十几箭,将身边逼上来的郑兵射倒了一圈。郑兵见他如此凶悍,一时倒不敢上前,远远的先将退路给截断了。
  李世民定一定神,向四周扫视,只见身后只有燕儿一骑马不顾一切拼死跟了上来,其余的扈骑全给郑军挡在几百丈开外,身周晃来晃去的清一色全是郑军的服色,恍如置身于汪洋大海。
  他暗暗抽了一口冷气。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无暇细想后果是什么,这时略略一冷静下来,才突然明白自己跟燕儿已是身陷重围了!他在战场上厮杀了这许多年,怎会不知道一个人无论是多么骁勇绝伦,一旦落了单身陷敌阵,那就是死路一条!这下子死亡的恐惧才从心底直冒上来,如魔爪攥得他的心隐隐发痛。
  但这时多想也是无益,能支持多久就得支持多久!他见身后退路已被截断,后面的郑兵已在步步逼近,前面的郑兵一时却不敢上前,便一提马缰,仍是朝着郑军阵地深处冲杀过去。
  郑兵见他大反常理的向阵中冲去,一时反倒摸不准他是何用意,见他来势汹汹,不敢正缨其锋,都闪了开去,竟给他横穿郑军阵地而出,到了阵后。这时唐军众将见主帅深陷敌阵,俱各大骇,全是不顾性命的冲入阵中。这些人个个如狼似虎,竟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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