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的太子之位!你灭平杨文干回来之后,朕会下旨立你为太子。”
李世民听他忽地改口称朕,心底一酸,知道父亲已不念父子之情,失落之下,竟忘了这时应叩头谢恩,仍是怔怔的跪在当地。
李渊见了,只道他仍不满足,心中更是伤心气恼,想:“我都已答应封你为太子了,你怎么还不知足?难道你非要逼我亲手杀了建成,这才称心快意?”便道:“我不能效法隋文帝杨坚那样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建成……我会改封他为蜀王,贬他到蜀地去!巴蜀的军队羸弱,他若服从你,你也该顾念一点兄弟之情,留他一个生口;他若不能服你……唉,你要制服他还不容易?”
李世民犹是失魂落魄的望着李渊,答不上话来。李渊忍不住发作出来道:“你到底想怎样呢?是不是要我这做父亲的跪到你面前,求你放建成一条生路?”
李渊语气如此激昂,登时惊得李世民从痴痴迷迷之中清醒过来,这才听明白李渊说了些什么,忙连连叩头道:“儿臣万万不敢!父皇但有所命,儿臣自当凛遵圣意!”
李渊软倒在龙座上,轻轻挥了挥手,有气无力的道:“你去吧!”
李世民又叩了一头,这才退出。
当夜,李渊因仁智宫处于万山丛中,一旦效忠李建成的军队发动突袭,只怕难以抵御,于是留李世民驻守宫中,自己领着侍卫下山过夜。
李世民收拾好次日出征的物事,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他推窗仰望长空,只见天星象宝石一样镶嵌在黑天鹅绒似的夜幕上,欢快地眨巴着眼睛。他长长地吸一口夏夜里的气息,凉风带着花香直透入心底,真是爽快极了!
他已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胸怀欢畅了?自李建成灭平刘黑闼以来,他眼睁睁的看着李建成一点点的侵蚀他的兵权,自己却一分分的失势。宫中张尹二妃日以继夜的在李渊面前轮番说他坏话,三天两头就给他找点小麻烦,令他疲于应付,经常挨李渊的斥骂。他气在心头,几次三番要略施小计反击李建成一下,总是被长孙无忌等三人按住。他们在他面前不住的重复那一句:“不发则已,一发必中!”都说在这些小事情上不妨忍一忍气,让一让李建成,待他得逞一下,正好麻痹东宫!东宫既见秦王府只有招架之功、似无还手之力,便会掉以轻心,他们就可争取时间布下天罗地网,一举置李建成于必败之地。这岂不胜过事事跟李建成相争,见招拆招,受制于人?于是他忍!忍!忍!直忍到今天!果然各事几乎都一如他们三人预料的那样发生了。李建成没有占据长安起而作乱,反奉旨前来面见李渊,倒稍稍与他们原来设想的不太一样。但如今已逼反了杨文干,李建成这教唆主使属下叛变的罪名终究是逃不过去的。再说,李渊根本不听李建成的申辩,那就更中他们的下怀了。连李世民自己也忍不住在心中惊异:“原来父皇如此恋栈权位,连自己最信任的长子稍现逆心也勃怒如狂至此!”
正浮想联翩之间,忽见三人联袂而来,正是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他迎出门去,道:“三位还没睡吗?”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一齐跪下道:“臣等参见皇上,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双手一虚托,道:“三位何出此言?如今大事未成,前途仍有艰险啊!”
长孙无忌道:“大王已得皇上一诺千金、许为太子。灭平杨文干区区万余叛众,于大王只是举手之劳!大事已成一半,属下等实是衷心之喜啊!”
李世民微笑行了一礼道:“世民能有今日,全仗三位大德!”
三人忙都还礼。
扰攘一番后,杜如晦道:“今次之事确如大王所言,只是成功了一半,前途仍有艰险,许多事情还未了结,其中尤以……善后的事情最为棘手。”
李世民一时不明所以,蹙眉道:“善后的事情?什么善后的事情?”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太子?”
“哦,建成的事情。”李世民胸有成竹的一笑,“此事我早已心中有数。”
三人惊喜交集,齐声道:“原来大王早有筹谋!”
“正是!”李世民得意的做了个手势,“他平素处理朝政,倒也事事精细,是为官的一把好手。”
三人吃惊的互望一眼,房玄龄忍不住道:“听大王口气,似是要让他仍领旧职?”
“以建成之能,难道不可再加擢升,接我的尚书令之位么?”李世民说着,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之情表露无遗。
三人更惊。
尚书令之职相当于后世的宰相,乃官阶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李世民这么说,竟是要重用李建成!
一刹之间,三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李世民见他们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忙道:“怎么?三位以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杜如晦咽一口气,吃力的道:“恕属下直言,大王此举,大大不妥!”
房玄龄见李世民双眉一轩,便要发话,忙抢先道:“杜兄言之有理!太子今次受挫,必定对大王怨望极深,大王提防他尚且来不及,岂可反而要给他加官进爵、许以重任?”
长孙无忌朗声道:“依我之见,大王应趁如今皇上不在这里,仁智宫全在我们掌握之中,杀了太子,永绝后患!”
“杀了大哥!”李世民急抽一口冷气,再也想不到他们会说出这种话来,“不!决不可以!”
“大王!”三人齐声急叫。
李世民双掌向下虚压:“噤声!”
三人忙屏息凝气,但摇唇鼓舌,均是急欲说话。
李世民定一定神,道:“骨肉残杀,无论古今,都是大恶!各位有此一劝,难道没想过自己的身后之名?”
三人心中却都在想:“你又想夺得大位,又要爱惜身后之名,天下事岂有如此十全十美,让你称心如意的?”
房玄龄道:“我们只为大王着想,身后之名这样遥不可知的东西,大王何苦要念念不忘?”
李世民仰首望月,道:“不然!古往今来,夺位之人,何止千百?能够不酿成流血的,屈指可数;彼此双方能够相安无事的,更是寥寥无几;至于胜者于事后尽去前嫌、重用对手的,则是从所未有!当年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姜小白与其兄争位,管仲辅助他长兄,曾亲手箭射小白。小白得位后杀其兄而用管仲,终成一代霸业,传为千古美谈!但以小白之豁达大度,虽能包容管仲,终于还是容不下兄长,这是形格势禁、无可奈何之事!如今我之处境,有如小白;但今日情势,却比他好多了。小白不杀其兄,不但得不到大位,反会性命不保;而我大位在手、指日可待,何以竟要急于杀害兄长,不仅污了一世英名,更失却了立下这前无古人、善待乃至重用废太子的先例的大好之机呢?”
三人心下一片亮堂,想:“原来你如此雄心勃勃,不仅要做一国之君,还要开风气之先,作流芳千古的名君圣贤!这也未免太好名了吧?也太看轻了这宫闱之争的凶险!眼前明明是置李建成于死地的千载难逢的良机,竟白白放过,难道不怕他日后反噬?”
“再说,”李世民又道,“我与建成实无深仇大恨。我只是图他的太子之位,不是希罕他的性命。”
“可是,”长孙无忌低着头似是嘟囔给自己听,“所谓‘位在人在,位亡人亡’,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大王只顾自己心肠好,可今日若是大王落在太子手上,他又会是怎么对待大王?”
房玄龄也道:“大王还请三思!今日皇上一时不明所以废了太子,难保他以后不会从一些蛛丝马迹上生出疑惑来。若大王现下干净利落的一刀解决了太子,那皇上再怎么后悔,也奈何不了大王。但大王怀着这种妇人之仁,不但不杀他,反而大大的重用他,他日变生肘间、祸患无穷啊!”
李世民望着他三人,实在不明白这些心腹何以竟不能象他那样放长一点目光来看事情,只会老盯着一个太子之位,全不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此时他心中满怀狂想,甚至可以想象出后世史家将如何盛赞他的功业、盛赞他的仁者之德可直追尧舜的“禅让”之风范!他常痴想:“秦皇汉武之辈,功业之盛、绵沿万世,却欠了德名令誉;孔孟诸葛之人,品德高雅、上比日月,却缺了功名伟业。古之帝皇贤者,都难以两全其美,令人扼腕!”如今眼前就是一个自己来实现这“两全其美”的千古良机,他已被这美梦迷住了心窍,哪里还能听得进三人之劝?
三人见他面上神色,知道他并未被说动,欲待开口再劝,李世民却忽向三人深深一揖。三人一见,大惊失色,忙都闪到一旁,不敢受他的礼,道:“大王何以行此大礼?可折煞属下了!”
李世民道:“我知道三位都是为世民着想,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但残杀兄长此等十恶不赦之事,世民不忍为也不敢为,望三位见谅!”
三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有相对摇头的份儿。他们身为僚属,顶多只能做到晓之以理,李世民却用到这一招“动之以情”,那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冰儿和燕儿赶到仁智宫,迎面便见李元吉走来,一见她们就叫道:“你们终于来了!”
冰儿忙问:“建成现在怎么样了?”
李元吉摇头叹道:“他就惨了!给父皇囚在帐幕之中,只有麦饭充饥,当真成了阶下之囚!”
冰儿急道:“张尹二位娘娘怎么不帮他说一句话?”
“唉,她们怎么没说?早就说了一大箩好话啦,但父皇不听啊!父皇今次这一气可真是非同小可,那横眉怒目的样子,便是阎罗王见了也要吓个魂飞魄散!两位娘娘只消说出‘太子’二字,父皇就要喝骂,说:”你们老说什么‘太子仁厚’,他真的是仁厚又怎会作出这等犯上作乱的事来?你们再敢给他说情,朕就连你们也问罪!‘吓得人人噤若寒蝉!“
冰儿暗暗心惊,又问:“那么李世民呢?他有没有乘机落井下石?”
李元吉一听她提到李世民,马上转作面若死灰,道:“说起李世民,我们今遭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父皇已向他许诺,改立他为太子!”
“什么?”冰儿撕心裂胆的大叫一声,“不,这不是真的!皇上怎能这么做!”
李元吉愁眉苦脸的道:“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此事千真万确。那杨文干狗急跳墙,真的反了。父皇一见就慌得手脚都软了,差点没跪下来哀求李世民给他去抵挡这作乱的兵将。你说李世民还有不乘机自抬身价的吗?他开出价码来,要父皇改立他为太子,他才肯出战。父皇正吃着他的牙软,难道能不听他的?就这么着,他轻轻巧巧的便一脚踢了大哥下来。听说他还想得寸进尺,要父皇下旨杀了大哥呢!总算父皇还有点良心,死活不肯。李世民大概也怕担上个胁逼君父的丑名,也就见好便收。否则这会儿你们再来,大哥早就给他逼死啦!”
冰儿咬牙道:“他现下人在何处?”
“早出发去了宁州打杨文干啦!”
“糟了!”冰儿一跺脚,面上一副大难临头之色。
“怎么了?”
“李世民亲自率军,他要杀那杨文干灭口还不容易?杨文干一死,建成的沉冤可就永世不得昭雪了!”
李元吉瞪大眼睛,道:“这……这……你猜得半点不错!我刚刚从父皇那里出来,听说杨文干已被其部将斩杀,叛军已兵败如山倒。连那去传旨的什么宇文颖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事已至此,冰儿反倒镇静下来,想了想,道:“既是如此,我们已慢了他一步、失却人证了。唯今之计,只好拼死力谏皇上,也要保住建成!”当下三人一同入宫求见李渊。
李渊本不欲见冰儿,但听太监传报,说求见的还有突厥公主燕儿,这个面子可就不能不给了,只得下令升殿。
冰儿跪在丹墀之上,叩头道:“罪妾见过皇上!”
李渊见她一身白衣,在风中娇怯怯的似是弱不禁风,不由得想起她平日能言善道、会说好话哄自己欢喜的种种好处来,温言道:“此事只是建成一人之过,与你何干?快快起来!”
冰儿哭道:“罪妾愿与夫君同赴生死,求皇上恩准,赐罪妾一死!”
“你……”李渊又气又怜,“你何苦如此?当初他嫌弃你,要废你太子妃之位,你一气之下还上了密奏告发他背地里纠集‘长林军’的不轨之举,怎么如今又来为他谋逆之事求情?”
站在一旁的李元吉大吃一惊,心想:“原来递送密奏揭发‘长林军’之事的竟是冰儿,不是李世民!”
却听冰儿道:“罪妾那次只是一时意气,岂真难道能舍却这多年夫妻恩情?罪妾别无所求,只求皇上准罪妾代夫领过,以一死偿建成罪孽!”原来冰儿自知上次递了密奏指控李建成私设“长林军”,若如今跟李渊说理,说李建成并无叛逆之事,李渊决计不信,所以一味的只动之以情,并不替李建成申诉。
李渊听了却仍是有气,想:“上次是你告发建成,今次又是你为他求情,你这不是糊弄我吗?”把脸一沉,道:“朕心意已决,再无更改!朕有功必赏,有罚必惩。建成有罪,该当惩处;你并无过,朕岂可降罪于你?你这岂不是要陷朕于对无辜之人滥施刑罚的不义之地?”
他这么一说,冰儿心头一窒,知道自己已不能再劝,只得将目光投向燕儿。
燕儿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皇帝,我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可不可以?”
李渊眉头一皱,心想:“连这突厥公主也来趟这浑水,可真是头痛!”口中却道:“公主怎么说得这样谦?当然可以了。”
燕儿道:“建成说到底是你的儿子,你难道真的对他不存半分父子之情?”
李渊冷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他不顾念父子之情,密谋作反;可不是我不顾念父子之情,要迫害他!”
“既是‘国有国法’,这谋逆之罪非同小可,你岂可不责成有司详加审讯就一口咬定他有罪?”
李渊凛然道:“公主殿下!朕敬你是突厥公主,一直以礼相待。但今次之事,与突厥并无瓜葛。论公,这是我大唐内务;论私,这是我李门家事。还请公主自重身份,不要插手进来!”
一番话只说得燕儿满面赧颜,作声不得。冰儿见状大急,拿眼看着封德彝,想:“现下就全靠你了!”
封德彝见她向着自己眼露哀恳之色,心领神会,缓缓的叫一声:“皇上!”
李渊目光一寒,道:“封爱卿有什么话要说,若果又是为建成那逆子求情,那就免开尊口了!”
封德彝神色不变,道:“皇上圣明!微臣岂敢胡乱为什么人求情?微臣只是太过愚昧,对此事有三个问题想向皇上请教。”
李渊神色稍缓,道:“哦?你有什么问题,那就说出来吧。”
封德彝不紧不慢的道:“微臣第一个不明白的问题是:建成已身为储君,皇上对他恩宠有加,他只要安守本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日皇上千秋之后他自然而然的就是一国之君。何以他竟如此莽撞,不惜起兵以求一逞,去抢那他本已稳握手中的东西?”
“这个嘛……”李渊一时哑口无言,心中一动,一个从没想过的念头忽然闯入脑中。但这念头太也恐怖,他马上将之驱逐了出去,强道:“所以这就是建成罪该万死之处了!”
封德彝仍是不慌不忙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皇上明见万里,确非愚臣所及!这第二个问题是:听说来告发建成谋逆的除了他东宫中的两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