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辉煌,忽都变成了俗不可耐、面目可憎!“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走,走,走吧!”她心意一决,脑内一片澄明,马上便手脚麻利的将身上穿戴的李建成送她的所有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全脱了下来,从柜底将深藏多时的旧日自己的衣服重新穿上,一下子又变回了昔日那突厥公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想:“要变回从前,原来是这般容易,又是这般艰难!”当下拿起遗在案上的长剑,施施然的直出寝殿。
刚一出殿门,门口的侍卫便都慌忙迎上前,道:“王妃要到哪儿去?”
燕儿面含秋霜,道:“我想去哪儿,要你来管吗?”
“这……这……”领头的那个侍卫听她语气不善,惊出一身冷汗,“王妃是要找太子吧?小人这就去报告太子,让太子来这里见王妃。”说着向其余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要走。
燕儿喝一声:“站住!”
那侍卫头领忙顿住脚步,转身躬腰听她吩咐。
燕儿冷笑道:“是不是太子叫你们来守着这儿,不让我出去,好封锁太子妃被他逼死的消息?”
众侍卫尽皆失色,侍卫头领急道:“哪有此事?王妃不要听奸险小人胡说八道、造谣生非。太子妃只是抱恙在身,太子要在她身边照顾汤药,这才疏懒了来这边。”
“那就带我去见太子妃,看看她的病重不重!”
“这个……御医吩咐太子妃要闭门谢客,好生休养,王妃还是过几天再去吧。”
燕儿心中愈怒,想:“到了这个欲盖弥彰的田地,还要来骗我?”便道:“不必了!太子干下的好事,天知,地知,人人都知。我今天就离开这里,谁敢拦我,先吃我一剑!”说着“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从侍卫吓得一齐退后一步。
侍卫头领道:“王妃息怒!小人马上让太子过来,有什么话王妃跟太子当面说吧。”说着转身飞跑出去。
燕儿知道他这一去,李建成一时三刻之间便会赶来阻拦她,长剑一摆,怒叱一声:“让开!”便要硬闯过去。
那些侍卫都知这燕儿既得李建成宠爱,又是堂堂突厥公主,决不能跟她动手的,见她冲到眼前,只好向两边闪开。
燕儿一口气转回廊、过小桥,连出了几重门,眼看前面的玉屏风后面便是府门,忽地从屏风后转出一大群人,当先一人正是李建成。他一面惊慌之色,叫道:“燕儿,你怎么了?”上前便要拉她。
燕儿将剑在身前自左至右的一划,喝道:“不准过来!”
李建成只得收住脚步,急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啦?”
燕儿冷笑道:“你好事多为,自己应该心知肚明。不是要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你的恶行都公诸于众吧?”
李建成面色发白,伸着两手,道:“燕儿,你误会了。冰儿……冰儿是她自己久病缠绵,不堪苦痛,一时想不开吞金自尽的。我……我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燕儿更是怒发冲冠,大声道:“刚才你的手下才说她只是病了,没有死;如今你又来说她是吞金自尽。你们说谎,也太不高明了吧!”
李建成结结巴巴的道:“那……那是他怕你听到冰儿的死讯会伤心,才……才这么虚言哄着你的。”
燕儿摇头道:“你再也不用辛苦找藉口了。我今天就离开这里,永远也不会回来,你还有什么鬼话,都可休矣!”说着柳眉一竖,长剑一立,道:“滚开!否则连你也杀了!”剑光一闪,直刺他面门。
李建成急忙闪开,见她已一支箭似的从自己身边掠过,急叫:“拦住她!拦住她!”
燕儿高呼:“躲我者生,拦我者亡!”手下再不容情,剑光霍霍之下已刺倒了一人。
李建成见她动真格,心下一凉,知道自己是永远地失去她的心了!若要拦住她,以东宫之内高手如云,当然不难办到。但燕儿性子之刚烈,他岂有不知?若她眼见不敌,把心一横,宁可刎颈自杀也不就范,那岂不是自己亲手逼死了她?他内心确是对她一片真情,怎能忍心下手杀她?他心下一声长叹,口中传令:“全都退开!让她……走!”这“走”字一出口,只觉犹如万箭穿心,痛不可抑。
燕儿见众侍卫都闪了开去,让出一条路来,想也不想,头也不回地纵身飞奔而出、翩然而去!“
李建成在灯火摇曳之中抬起醉眼朦胧的脸,酒气上升下控制不住自己,哈哈哈笑出来,但声音干涩,全没半点笑意在里面,在万赖俱寂的夜里远远送出去,竟跟哭声无异。
冰儿死了!燕儿走了!这偌大的殿里忽地变得如此空空落落,象是被废弃了的陵墓,住在里面便如幽灵一般。他喘息了几声,敲着书案大叫:“酒来!”
大殿的阴暗角落里走出一直侍候在旁的王至,不动声色的在他杯中又注满了酒。
李建成忽地一把执着他的手腕,眼里闪出骇人的青光,道:“告诉我,为什么人人都抛弃我,人人都躲着我?”
王至神色木然的道:“太子何出此言?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太子以储君之尊,还怕没有美貌女子?”
“可是……燕儿只有一个!”他一手夺过王至捧着的酒壶,狂灌入口中,却有大半壶酒都洒了出来,浇在他面上。他“啪啦”一下将壶重重敲落在桌面上,壶底登时碎裂,碎片刮破他的手,鲜血都流了出来,他却恍若未觉,仍紧盯着王至,道:“是谁将冰儿自杀的消息透露给她的?是谁?”
王至心头一紧,但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平静的说:“可能太子妃临自杀之前已安排好法子将消息告知她,以报复您一心要废她太子妃之位,好令您一番筹划全化春梦。”
“冰儿!”李建成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声来,“这女人真是个魔鬼,死了还要坏我的好事!对了,一定是她的奸谋!那天我听说她自尽,马上就到她那儿去,本来也觉得很震惊,还有几分怜悯之情,不料……哼,她早猜到我会去察看,不免会在那边吃喝些东西,竟将她寝殿里所有的食物茶水都下了毒。幸好你深谙她的险毒,及时阻止我,说还是先试一试那些东西里有没有问题。若非如此,我岂能躲过她的暗算?她既想得出这等下三滥的法子,自然也会有办法将自己的死讯透露给燕儿知道。阿至,你今次救了我一命,我还未升赏你呢。”
王至道:“为太子效劳乃小人份所当为,何敢讨赏?我虽一直服侍太子妃,但她身为女子却不服从丈夫,甚至以死来算计太子,不仅有失妇德,更是不遵君臣之道,小人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转投太子。”
李建成叹道:“你一个下人,也如此深明大义,亏她是崔家的女儿,如此名门望族的出身也不懂三从四德之道,死了也是自找的!唉,只是竟给她拆散了我和燕儿,真是得不偿失。”
王至低头道:“都是小人走了眼,没留意到她用了什么法子将消息传到燕妃那边去。太子妃似乎已疑心小人背弃她来助太子,临死前几天都不准小人踏入她寝殿一步。
李建成道:“那是她奸恶险辣,如何能怪你?”
正说着,殿外忽传报:“齐王爷到!”
王至心念一动,道:“小人是不是要先回避一下?”
“好。”
王至退出大殿,装作往外走,到了树影处却转身藏到树后,眼见一盏宫灯引领下李元吉入了殿中,便蹑手蹑脚的绕到殿旁,趴在窗下竖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李元吉笑道:“大哥,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小弟今日特地来陪你饮酒解闷。”
李建成无精打采的道:“不必了。”
李元吉道:“大哥,我知道你为了那突厥公主的事在生闷气,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何不揪出那酿此大祸的家伙来一刀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那罪魁祸首就是冰儿!她都死了,便是有意不让我能报复她。”
“大哥此言差矣,”李元吉大摇其头,“想那冰儿一介女流,再蛮横又济得甚事?若非她当日勾结李世民陷你入‘杨文干兵变’的局中,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李建成咬牙切齿的道:“不错!推源祸始,尽在李世民身上。总有一天,我要他死得惨不堪言,方解我心头之恨。”
“不必‘总有一天’了,明天就可置他于死地。”
李建成一惊,道:“什么?”
李元吉洋洋自得的道:“我已想出万全之策可以治死他。”
李建成一面不信之色,道:“你别将话说满了。这家伙又狡猾又命大,上次‘杨文干兵变’,明明他是非死不可,临了头还不是给他逃出生天去?唉,我看有突厥一天在,他就能逍遥一天,不仅死不了,还兵权在握,谁也奈何不了他。”
李元吉嘿嘿笑道:“不是有句话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吗?他上次是靠突厥而捡回一条小命,今遭我就教他死在突厥之上。”
李建成忙问:“四弟有什么奇谋妙计?”
李元吉故作神秘道:“大哥不必心急,要知端详,明天就和我一起入宫见父皇,到时就凭我这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必能说动父皇亲自下旨杀他!”
李建成心痒难搔,道:“难道就不能向我透露半点口风?”
“看戏要看精彩的,明天自然送个惊喜给你。”李元吉说着醮了两杯酒,道:“来,为咱们明日一举铲除李世民这眼中钉、肉中刺干一杯!”
两兄弟各自干了。李元吉放下酒杯,面上忽现郁郁之色,口中长叹一声。
李建成问:“四弟怎么了?看来满怀心事。”
李元吉淡淡的道:“也没什么。只是这几年来小弟为大哥对付李世民,实在是殚精竭虑、用尽心机,如今想想,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李建成心中一片雪亮,想:“好啊,原来你眼见李世民将倒,便开始来恃功讨赏了!嗯,你始终不肯讲明天对付李世民的法子是什么,便是要以此来要胁我!哼,原来你今晚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跟我商讨诛灭李世民的事。如今李世民还未除掉,你就已经这样在我面前玩弄手段,真是不知好歹!我若纵容你,日后李世民一除,你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去,连我这太子之位也要谋取?我费尽千辛万苦打倒李世民,难道就只是为你清除道路,好让你取我而代之?你也太小看我李建成了!”正要发作出来,但转念一想:“他明天或许真有法子说动父皇斩杀李世民,若现在跟他反脸,岂不白白又便宜了李世民死里逃生?好,不妨先用言语稳住你,教你为我弄垮了李世民之后,我再想法子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于是装出歉然的样子说:“四弟这么说真是教为兄的惭愧。四弟放心,你为我如此尽心尽力,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日后自当有所图报。”
“是吗?”李元吉懒洋洋的应道。
李建成见他一副不以为然之色,心想:“只以几句虚言恐怕敷衍不了他,不妨骗他一骗,让他自以为得计。”便又道:“当然了!我的孩子都还年幼,不堪托以重任,日后我登极,自当立你为皇太弟!你我兄弟共理天下,不分彼此,岂不是一段佳话?”
李元吉心头一喜,但随即马上知道李建成这话只是说得好听,此时他有求于己,哪有不空口许诺,以求自己为他效死之理?这种话千万不能当真。便佯作愠恼,道:“大哥这么说,可将小弟看成是什么人了?李世民狼子野心,这才觊觎你的储君之位。我为大哥,那是出于一片兄弟之情,也看不惯他的骄横张狂,决不是如他那样心怀不轨!大哥若当真感激我的襄助之德,那就将李世民正法后,把他秦王府中的全部金银财物、将领美女都交由我来处置,还有他的职司都转给我来承袭,那我已心满意足了。”
李建成心下冷笑,想:“你前面还说只是为了一片兄弟之情,说到后来却公然开出价码来与我讨赏,真是不知廉耻为何物!”口中却喜道:“我早知四弟为我是一片真心诚意。你想要什么,我这做兄长的难道会亏待了你不成?”
李元吉也在心中暗想:“你口上说得轻巧,好象真的肯立我为皇太弟,可我才稍示谦让,你马上就绝口不提此事了,可见你哪里有什么信义?”
两兄弟各怀各的鬼胎,面上却都欢快之极,不断互相劝饮,自至尽兴方罢。
次日,李建成便和李元吉结伴入宫面见李渊。
一入殿中,李元吉便道:“父皇,儿臣有机密军情要报告父皇知晓。”
李渊会意,忙屏退宫娥太监,殿中只余父子三人。
李渊问:“是什么机密军情?”
李元吉压低声音道:“上次父皇将要以‘杨文干兵变’之罪问责于李世民,正好突厥大军来侵,父皇只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领兵去抵御强敌,是也不是?”
李渊道:“是啊,那又怎么了?”
“父皇,天下事怎会如此之巧?您老人家正要拿下他,那边突厥大军就来了,倒似是专门安排好了来救他似的,难道父皇不觉得事有跷蹊?”
“这个……”李渊心头大震,但定神一想,道:“或许真的就是巧合呢?突厥定是听说杨文干作乱之事,乘机来打我们一个手忙脚乱、应接不暇,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呀。”
李元吉冷笑道:“但这‘杨文干兵变’根本就是李世民一手策划出来的。他事先已知道会发生这么桩事,也想到可能会被父皇的法眼看穿,所以早就计算好时间,提前将消息透露给突厥,好让他们配合他的行动南下用兵,使他可以借抗击外敌而逃过父皇的处分。他此计连环相扣,至毒至险,实在是后着无穷,破不胜破啊!”
李渊双眼发直,沉声道:“他真的想得如此滴水不漏?”
李元吉见他心志已有所动摇,忙乘胜追击,道:“父皇若不相信,我再讲一件事,父皇就知道此事决不简单。那次父皇命儿臣随他出征,以监视他的行止。到达豳州时我军与突厥大军不期而遇,我以敌众我寡,认为不宜冒险出战,该当固守坚城,拒敌于门外。李世民却一意孤行,要带着一百名骑兵,自个儿去迎敌。我欲随他前往,他却百般阻挠,要我留在城中守卫,他自己就到突厥阵上去。我瞧出他必有古怪,悄悄的跟在他身后,躲在一旁看他怎么以一百骑兵就能打败突厥的万余兵马。谁知他们根本没开战,说了两句就各自收兵,父皇以为怎样?”
李渊急问:“他们说了什么话?”
“我看见李世民孤身一骑便走近突厥阵中,对那小可汗突利说:”突利兄弟,你从前跟我歃血为盟,相约有难同当、有急相救,今日你果然顾念往日的香火之情,前来襄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今晚三更,我会率兵装作前来偷袭你军,你们便派人来说和,我一定答应。你们要的金宝两百车、美女两百名,我自当奏请父皇,作为两军议和赠予你军,那就半点痕迹都不露了。‘“
李渊惊怒交集,喝道:“真有此事?”
李元吉将手掌虚作斩在颈上之势,道:“儿臣愿以这颈上人头担保,这番话是我从他口中亲耳听来,绝无虚言!”
李渊狂怒之中更多的却是胆战心惊。如果李世民真的勾结突厥,那他控制的就不仅仅是唐军,还能调动突厥精锐的百万之众。他李渊又怎对付得了突厥的豺狼之师?一个弄不好,别说他保不住这帝位,这天下江山只怕亦非复李唐所有,甚至可能山河变色,沦入异族之手,这可是千秋大罪啊!
他掌心一片汗津津,心念电转的想:“会不会只是李元吉夸大其辞?他说李世民跟那小可汗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