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了,心中暗暗恚怒,想:“这么说,岂不是要我被他欺到头上也不能还手?爹爹也未免太偏心四弟了!”但他不敢再争,只得道:“孩儿知道了。”便送了李渊出门。
李渊一走,李世民一颗心已飞到吉儿处,忙飞奔到她房中,伸手便要搂她。谁知吉儿将身子一偏,闪了开去。李世民一怔,定睛看时,才见她眼中泪光盈盈,心中不禁一沉,问:“你怎么了?”
吉儿道:“你已有了夫人,我……我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这……这都是父母之命,非我所愿!”李世民如身沉冰河,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虽然是父母之命,也自名份有归。今生今世,我们已是无缘……”
“什么狗屁名份,我绝不放在眼里,只要你愿意,我会待你比什么正室夫人好上千倍万倍!”李世民猛地打断她的话头。
吉儿心中真是柔肠寸断。她得知李世民成婚后,本已死心,再也没想过和他厮守。但如今听李世民这么一说,不禁又犹豫难决。她内心深处固是不忍离开他,但她向来心高气傲,要她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李世民的妻子,而要偷偷摸摸象小贼一般做他外室,她又岂能甘心?
李世民见她沉吟不语,想:“吉儿为人是外刚内和,我倒不如动之以情。”便道:“我待你之心如何,你早应知道。若要逼你就范,那得到你又有什么意思?你既不愿受这委屈,那么我改天送你回长安吧。”
吉儿惊道:“不,不,我决不再回长安!”
李世民心中暗喜,道:“那么你想怎么样呢?只要你吩咐下来,我无有不遵。”
吉儿左思右想,终是决断难下,一急之下,不禁又哭了起来。
李世民顺势将她搂入怀中,道:“吉儿,留下来跟我一起,让我一生一世的爱你!”
吉儿心中一热,不觉脱口道:“我也并不是要什么名份。只要你真的将我放在心上,我……原是不在乎什么的。”
李世民大喜,道:“我若负你,定教我不得好死!”
那边李渊正在府中安抚暴跳如雷的李元吉。
李渊说:“无论如何,明天你一定得回长安去!”
李元吉大哭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那女人明明是我先得到手的,二哥凭什么跳出来抢了去?”
李渊怒道:“胡说!那是当今皇上的出云公主,皇上下旨要送她回去,你二哥也是奉了我的命令去找她,说什么抢不抢的?”
李元吉将信将疑的道:“公主?她……她分明先前识得二哥,又怎会是公主?”
“总而言之,她是公主,过得几天我就会派人送她回皇宫见皇上。你不得再在这儿胡闹,也得回长安去。”
李元吉信以为真,道:“这么说,不是二哥要了这女……这公主了?”
李渊佯怒道:“你又胡说了!两兄弟为了一个女子就这样大动干戈,你羞不羞?”
李元吉听了这才高兴起来,虽觉要马上回长安有些扫兴,但眼见父命严峻,不得有违,只好乖乖地遵命行事。
那边李世民安置好吉儿,也回留守府中见父亲。
李渊说:“三胡明天就回长安,你打算怎样安置公主?”
李世民听了大喜,道:“我们就城外雷音寺边置一间小屋来收藏公主,侍候的人便叫和她同来的荷香好了。这样不惊动旁人,便不会被人发现。”
“既然如此,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公主了。”
李世民听父亲言下之意,竟是默许了自己和吉儿的事,惊喜交集,忙跪下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说:“孩儿多谢爹爹大恩!”
李渊微笑道:“瞧你为一个女子就如此高兴!只是你与无垢名份已定,决不可因此而有半点更改。”
“孩儿明白。公主也深明大义,并不苛求。”
李渊又道:“我这就设法散出消息说公主已死,‘公主’二字以后再也不要提起。”
李世民应了。
李渊又警告道:“我将你带在身边,是盼你干一番大事,你千万不能贪恋女色,从此沉迷而不顾大事!”
李世民道:“孩儿明白!若大事不成,孩儿又怎能保得住吉儿?自然是大事为重了。”
李渊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第二章
杨广在位期间,先是迁都洛阳,弃置长安。随后又接连发动三次辽东征战,均告失败。之后又游玩到江都,从此日日夜夜花天酒地,再也不思朝政。天下遂处处暴动,陷入自秦亡以来最动荡的混乱之中。
李渊父子在太原审时度势,知道变乱已无可逆转,起兵夺取大隋江山时机已到,更是日日忙于筹划举事大计。李世民不免渐渐的少了踏足吉儿处,吉儿由此深感孤寂,幽怨之情盖过了开始时的欢欣喜乐。
这天,李世民向刘文静抱怨说:“举兵之事虽说千头万绪,却也完成了八九不离十,教人头痛的却是爹爹那儿。我稍稍露点口风问他起兵之事,他马上就疾言厉色骂我不安本份;再多说几句,更是勃然大怒,斥我为大逆不道。这可如何是好?”
刘文静道:“唐公为人谨慎,他这是心有顾虑。我看不如寻个与他亲密之人劝他一劝,反倒有效。”
李世民不以为然,道:“我与他名属父子,难道还不够亲密?”
刘文静心想:“你年少气盛,李渊却老谋深算,虽有父子之亲,反而难以谈得拢,这也不足为奇。”但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便道:“过份亲密反难以成事,倒是与唐公年岁相若、平日知己的人更易入手。”
“是吗?这样的人我倒也识得几个,但交情不深。你知我最怕繁文褥节,一见那群老儿不就头痛,巴不得赶快开溜,是以大多只有一面之交。”
“跟唐公交情深的大多官高位隆,我们巴结这些人还巴结不上,更不必说要命令这些人听从我们去劝说唐公了。只有晋阳宫宫监裴寂虽然官卑位微,却与唐公过从甚密,他应是最佳人选。”
李世民一听,嗤之以鼻道:“他?他不过是爹爹的一个酒肉之交,我爹连我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他劝说?”
刘文静微笑道:“市井小人涎皮赖脸,却因此有能人所不能的地方,二公子不妨一试。即使不成功,唐公不过是笑斥他酒后撒疯,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于我们大事也不会有碍。”
李世民沉吟半晌道:“刘兄言之有理。但我跟这裴寂素无交情,怎能贸然开口求他干此等大事?”
“要笼络小人还不容易?只要财神一出,自然马到功成。”
李世民笑道:“我只怕他突然见到一大笔钱,会料到我有大事相求,贪生怕死之念抵过贪钱爱财之心,竟不敢收我的钱。”
刘文静道:“二公子也未免太高估这种小人了。”顿一顿,又道:“二公子既有此担心,不妨迂回一点:我去跟他赌钱,一次又一次地输给他,到火候差不多了,才向他来个‘明人不说暗话’,二公子再现身将所谋非小之心和盘托出。到时他钱也收了,秘密也知道了,就算本不愿干这事,不怕二公子不容他置身事外、泄露机密?那时自然是要他东他不敢向西,要他西他不敢向东了!”
李世民拍手笑道:“这样的绝计也让你想出来了!你真是我的张良!”
刘文静听他忽以汉高祖刘邦自居,心中一惊;但想到自己竟被捧为张良,又不禁洋洋自得。
又过了一个多月。
这天李世民从刘文静处得知今天下午要与裴寂摊牌,便准备下午到二人赌钱处。他写好一封给郎舅长孙无忌的信,叫了李青进来说:“你今天起程到长安去,将这信给长孙公子看,尽快取了复信回来。”
李青道:“是。不知小人离开时,吉儿姑娘那边的消息谁来传递?”
原来李青一向负责三天两头到吉儿处,互通二人的音信。
李世民一怔,道:“就叫荷香直接来找我好了。事情已平息了很久,应该没有问题。”
李青又应了一个“是”,却仍不动身。
李世民道:“还有什么事吗?”
李青低声道:“公子已有三天没去那边了。小人……听说那边颇有怨怼之意。”
李世民皱眉道:“我今天实在忙得不可开交,真的走不开。”想了想,道:“你去长安前先去那边一趟捎个口信,说我有空就过去。”
李青于是取了信,向城外雷音寺而去。
荷香老早从窗户外见到李青走过来,向屋里欢叫道:“姐姐,李青来了!”
吉儿一颗心砰砰乱跳,想:“莫非世民马上就来?”忙对镜整了整衣容,款款的走到门边。
李青上前请过安道:“二公子派小人来传口信,说他这几天忙得很,不能抽空前来,还望姑娘多多忍耐,他过几天就来。”
吉儿一听,面色大变,拂袖而去。
荷香也埋怨道:“老说‘过几天’、‘过几天’,到底‘几天’是几天?”
李青甚感尴尬,道:“公子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这几天一直在见客,没半点空闲……”
荷香嘟着嘴道:“见什么客?有什么客人比我姐姐还重要。我看他呀……”话犹未了,屋内吉儿叫道:“荷香,算了!”
李青忙道:“小人这几天也要上长安,有什么事就请荷香姐姐直接去找二公子吧!小人先告退了。”说着急急忙忙的就走,情状甚是狼狈。
荷香回入屋中,见吉儿站在窗前,胸口不住的一起一伏,显得心中极不平静。
荷香道:“刚才我正要骂他个痛快,却让他走得快,溜了!”
吉儿道:“他只是奉命行事,你骂他,他也是冤枉。再说,这些话他也决不敢转述给世民知道,骂了也是白骂。”
“姐姐……”
吉儿打断她说:“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荷香只得转身出去,忽见大门处有一样白白的东西,上前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封信,便走回房说:“李青那冒失鬼,刚才走得那么急,竟将信都给丢了。活该!”
吉儿无精打采的问:“什么信?”
荷香看着封皮道:“唔,是李世民写给长安的长孙无忌的。咦,长孙无忌?那不是他那正室夫人长孙无垢的哥哥吗?”
吉儿心中“格登”的一跳,禁不住热血上涌。她在这屋中安顿下来不久,荷香就从李青处旁敲侧击的套到了许多关于那正室夫人长孙无垢的事。她向来孤傲惯的,当然不屑去嫉妒这个正室夫人。但她处境如此尴尬,心中不免对这长孙无垢怀着既戒备又好奇之心。这时听得此信是写给其兄的,禁不住要猜想信中有否提到长孙无垢,提到了又不知讲些什么。但她犹自强作镇静,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道:“是吗?”
荷香却是何等善解人意之人,又对吉儿的脾性早摸得一清二楚,岂有不看透她心意之理?便笑道:“我来看看这里面写些什么,若是重要的便还给他;若不重要就一把火烧了,让他挨一顿骂也是好的!”便拆开了信来读。
吉儿背对着她,一颗心却老绕着她转。荷香读信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却觉得好象过了很久很久,禁不住将身子扭来扭去,左右都不如意。
荷香道:“里面一句话都没提到他妹妹,老说些买水鞋的事。”
吉儿听了,心中略略安稳。又听荷香说:“真奇怪!要买三万双水鞋。买这么多水鞋不知干啥?”
吉儿一听,疑云大起,一个恐怖的念头忽然升腾上来。她突然道:“荷香,把信给我看!”
荷香一惊,道:“什么?”吉儿已夹手将那信夺了过去。她见吉儿一张脸越来越白,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吉儿抬起头,一双手直抖得手中的信纸也跟着索索作响。她从嗓子眼里说出来:“他……他这是要造反!”
荷香大惊,道:“什么?买水鞋造反?”
“你还不明白?这是给军队买的物资,以便下雨时给士兵穿的!”
荷香犹自惊得不敢相信,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吉儿捧着头,心里只感到一种滋味__苦啊!
她早知李世民痛恨自己父皇,在雁门关也听他口吐大逆不道之言,但内心深处总是不愿面对这个事实,偶一想到马上就回避。这段日子过得欢快甜蜜,更是将这种隐痛置诸脑后。近来虽见李世民访迹日稀,心中怨恨,但始终不疑有它,从没想到这事情上去。如今一见这信,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天天忙的是这件事!她虽弃了父皇逃出来,但这多年的抚育之恩她无时或忘,对父亲之爱并不因李世民而稍减。如今这件事忽然扑面而来,这教她如何自处?
吉儿拿着那封信,不由得心乱如麻。
那天下午,李世民来到刘文静处。
刘文静说:“待会裴寂就会来,到时我向他摊牌,二公子看准时机现身。那老鬼吓个屁滚尿流之余必定只有答应的份儿,二公子再慢慢向他面授机宜就是了。”
李世民皱眉道:“恐怕我不能跟他细谈了,还是你来替一替我吧。”
刘文静奇道:“为什么呢?唔,二公子是不屑与此等小人交往。那也好,就由我来跟他谈好了。”
李世民道:“不然!我本打算亲自与他谈的,但刚才李青来告罪,说他不小心丢了今早我写给无忌的一封信。我在那信上谈了不少起事的计划,若竟给朝廷派来监视我爹的副留守王威和张君雅的爪牙得到了,可就大事不妙。待会我见过裴寂后要去好好找那信,没空跟他细谈了。”
刘文静惊道:“有这等事?那信是在哪儿丢的?”
李世民道:“那丢信的所在,我心中有个计较,要是没猜错的话,要拿回来也不难,但非要我亲自去一趟不可。”
正说着,外面传叫说裴寂到了。刘文静打了个手势,径自出去迎客。李世民便转进帷帐内去。
一会儿,刘裴二人有说有笑的进来,摆开赌局,一边赌钱,一边东南西北的胡乱闲扯。
这样下了两局,裴寂都赢了,只笑得他张大了嘴合不拢。刘文静见时机已到,便说:“裴老兄,以你财运如此亨通,日后也必定官运亨通,小弟是望尘莫及的了!”
裴寂叹道:“刘兄真会哄人欢喜!当此乱世,能挣几个小钱,保住小命来享福已是不错的了,哪里还能指望升什么官?”
刘文静道:“古人说‘愿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固是不错。但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若是太平盛世,你我屈处这边陲之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获天子赏识,破格提拔。但如今乱世之中,只要机缘巧合,与真主同处一地,便有指望一步登天,跃入龙门了!”
裴寂惊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真主就在这太原城内,裴老兄官运亨通,指日可待!”
裴寂强笑道:“刘兄真会说笑!今天的局面非‘汉高’再世不能收拾。太原地小人寡,岂是藏龙卧虎之地?”
刘文静正色道:“裴老兄此言差矣!‘汉高’不仅就在太原,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是裴老兄熟悉的人哩!”
裴寂苦笑道:“刘兄今天兴致这么好,老跟我开玩笑。”
刘文静道:“裴老兄怎么意气消沉了?裴老兄与这‘汉高’往来甚密,他日‘汉高’开疆立业,你若从旁扶助,就是一等功臣!”
裴寂忙道:“刘兄折煞我了!哪有此人?”
刘文静低声道:“裴老兄何必装痴乔傻?这太原城里城外,谁不知这‘汉高’就是留守大人唐公李渊?”
裴寂心中大惊,想:“今天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地诱我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说话,不知是何用意?莫非他要引我口吐狂言,然后治我犯上作乱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