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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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云录-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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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一塞。李治迷迷糊糊的顺手接过了那刀子。
  吉儿在屏风之后听到这扰攘之声,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猜到了几分,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由得想:“原来他真的如此不愿立李治,事到临头还是想闹出些枝节来。我……我这般逼他,是不是错了呢?我这样只顾着为了恪儿,是不是对他太自私了呢?”
  长孙无忌跪下道:“皇上千金之体,岂可行此愚夫愚妇自残肢体之举?皇上虽是感怀兄弟、父子之情,但若因此而令后世无知小儿误以为皇上这是昧于私情而轻贱这关系社稷之躯,岂不有损皇上圣贤清名?”
  吉儿一听,不由得暗暗感慨,想:“果然这天下最摸透李世民腑肺的就是长孙无忌!他知道世民最重身后令名,一提这玩意儿世民就会屈服。唉,偏偏世民对他还这般深信不疑,他还岂有不将世民控制于股掌之理?”
  果然听得李世民道:“朕为一时冲动所制,致有此妄行,诸位莫要见怪。”
  众臣忙连声谦谢。
  又听李世民叹道:“只是朕确是为立储之事所苦,众卿家对此事有何见解,何不直言?”
  殿内静了一忽儿。只听长孙无忌坚决的声音响起:“朝中大臣对此事的见解,皇上早应明白,又何必再出言相询?只是立储之事非同小可,当由皇上一人圣躬独裁。应该是皇上先坦陈心中见解,让臣等领受旨意才是。只要是合于圣贤之道,臣等自然凛遵所命、万死不辞!”他这话说得虽是委婉,分明却是在暗示:我们都是同意立李治的,就只你李世民自己不肯,还在多方阻挠罢了。你做皇帝的若是一意孤行,我们做臣子的当然也没有办法抗旨,但你不听劝谏,那就是不合圣贤之道了。
  长孙无忌话音落下,殿内又是一片沉寂。吉儿只觉这寂静中似含无尽的杀机,镇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在心中暗暗的祈祷:“答应他吧,世民!答应他吧,世民!”
  似乎已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才终于听到李世民沉郁的声音响起:“朕欲立李治为储。”她长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双手不知不觉间已捏成两个拳头,这时轻轻的松了开来。
  却听长孙无忌冷冷的道:“臣等领受圣意,如果有谁胆敢反对或再起异心,请皇上授臣以镇压惩处之权!”
  吉儿闻言大惊失色,想:“天!你这不是在公然威胁世民?以他那刚强激烈的性子,又怎肯如此受人要胁?”她知道说不定李世民马上就会发作出来、推倒前言与长孙无忌翻脸。二人一旦撕破了面皮争吵,李世民便决不会再立李治为太子,长孙无忌也一定从此深恨李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急中生智,“吭哼”的咳嗽了一声。这时殿中正一片死寂,各人的神经崩得正紧,这一声咳嗽虽轻,但立时人人都听见了,目光一齐向屏风方向望去,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想:“怎么屏风后面有人在偷听?这等机密之事怎能被不相干的外人听去?若这人不是不相干的人,怎地我们不知道?他怎么又要躲在屏风后面,如此鬼鬼崇崇?”
  众大臣心念未完,已听到李世民心平气和的道:“雉奴,你舅父已经答应你了,还不快快叩谢他?”
  那边李治顺从地向着长孙无忌纳头而拜。长孙无忌忙伸手扶起他,道:“一切全赖皇上圣意独断,臣只是奉旨行事,何功之有?”
  李世民当下命长孙无忌起草圣旨,立李治为太子,并任命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子太傅、徐世绩为太子詹事、褚遂良为太子宾客,并一律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注:即为实质宰相)。
  诸事完毕,长孙无忌等退下去颁布圣旨,李治正想也跟着辞退,却给李世民留了下来。李世民回头叫道:“杨妃,你出来。”
  吉儿一怔,想:“为什么还叫我杨妃?”但李世民已叫了出口,她欲再假装不在场亦不可得,只好从屏风后转出来,一抬头间,只见李世民身边垂手恭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果真生就一副蒲柳之姿,脸色如长孙无垢一般几乎苍白如纸;眼睛细长,倒还有几分象李世民,但眼神躲闪怯惧,哪里有半点他父亲少年时的那份奕奕神采。她见过李家的人并不算多,计有李渊、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等,样貌形相虽不尽相同,但都是身强体健之人,李世民和李元吉两兄弟多在战场之上,更是颇有骁悍之态。但眼前这李治一副弱质纤纤之貌,当真比女子还要柔和温婉,无怪乎李世民会对他如此放心不下。
  李世民一手拉着吉儿,对李治说:“她是谁,你知道吧?”
  李治道:“是。杨妃娘娘是吴王恪哥哥的母亲。”
  李世民道:“恪儿与你是骨肉至亲,虽说不是一母同胎,但为人君者,对天下百姓尚且要视为子民,何况是自己兄弟?雉奴,你今日就当着我和恪儿生母之面发一个誓,要与恪儿一生相亲相爱,不可做出半件有亏兄弟之情的事来。”
  吉儿脑中轰的一下,已见李治跪倒在自己面前,举起右手,望着李世民,道:“儿臣要怎样发誓?”
  李世民道:“你跟着我这么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李治今天当着父皇和李恪生母杨氏之面立下此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善待哥哥李恪,保护他一生平安喜乐,决不听信奸言离间兄弟之情。若有违此誓,教我在生时众叛亲离、为世人唾弃;死后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李治听一句就跟着念一句,吉儿心下一片亮堂:李世民知道李恪的生母是她,李治却以为她是那杨妃蕊儿。李世民要李治当着自己面前立誓一生保护李恪周全,自然是要自己安心,不仅在李世民在世之时会保全李恪,便是他去后也有李治依此誓言使李恪免于劫难。吉儿恍悟到他这番深意,感激之心真是何可言宣?转头望向他,只见他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不由得触动心中尘封已久的情怀,面上一阵绯红。
  李治立完誓,犹跪在地上,李世民道:“你如今是皇储,日后更是身为一国之君,须得知道一诺千金,既立了这誓,就决不可食言了!”
  李治应了,李世民这才让他起来。
  李世民转头看着吉儿,低声道:“怎么?你可放心了?”
  吉儿点点头,以低得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时到如今,我终于相信你待我之心了。”想到李世民刚才为长孙无忌所逼时,只为了自己一声咳嗽的请求就压住了心头怒火,维持立李治原议;又如此煞费苦心的要李治当面立誓,只为了消去自己对李恪生死安危的忧虑,那确是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打算了。
  李世民眼中光彩一闪,但随即转作黯然,道:“只可惜,已是太迟了,是不是?”不待吉儿答他,神色一振,道:“过去的事,那就不必再提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只管说出来好了。”
  “你肯如此为恪儿,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忽想起蕊儿曾托她为武媚求情之事,忙转口道:“不过,我倒还真有件事要说的。”
  “什么事?”
  “武媚那女孩,你还记得吗?”
  武媚!
  旁边站着的李治一听到这名字,便如吞下一个火球似的,全身滚烫,手脚都微微发颤,耳中轰鸣不已,李世民和吉儿再说什么他已听不见了,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武媚的那一天。
  那天他入宫向父亲请安,正逢父亲早朝未完,还在与大臣议事。他绕到殿后进去,打算在屏风后等待父亲议完事再出去。
  他才一进去,便见屏风后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女子背向着他坐在那儿,再没别的人了。他虽只见到她苗条的背影,却也看得出她正专心致志的倾听外面的说话。她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微微的侧过头来,面上现出大不耐烦的神色,似是对他这个时候闯进来打扰了她听外面的君臣议事很不高兴。然而,当她的脸庞整个转过来,看清了进来的不是什么宫女太监时,一丝吃惊之色闪过后,秋波一转,随即绽放出娇媚的一笑。
  她这一笑,便如一朵花儿突地盛开,说不出的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他心头犹似给一个铁锤重重敲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昏,除了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外,什么都看不见了;脚下也似山摇地动,四周景物发了疯一般在他身边急旋。他瞠目张口,身子摇摇晃晃,马上便要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轻轻巧巧的纵身一跃,脚不沾地似的来到他面前,左手抓着他的右臂,右手扶着他的左肩,那红红软软的小嘴啊,竟贴到他耳边上,不发声的送出气息来,道:“晋王,您可要小心啊!”当真是吹气如兰,连她身周的空气仿佛也给染上了一层香气。
  他只觉她那软绵绵的身子挨到自己身上来,她的脸就近在咫尺,她那一缕缕柔丝在微风中吹拂到他面上,挠得他从心底里痒出来。天啊,这是真的吗?这天仙般的女子在跟他说:“晋王,您可要小心啊!”他这是在发梦吗?他只想伸出手来抚摸她那花瓣般的脸蛋,但他象是给人施了咒语,连一个小小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全身如沉冰坷似的冷,只有右臂和左肩被她那双小巧玲珑的手儿抓着、按着的地方烘炉一般的烫热。
  他还在迷迷糊糊之间,忽然感到她的小手放开了自己。他一惊之间,神志清醒了大半,这才听到屏风外面脚步声杂沓,原来父亲与大臣已议事完毕了。那女子如狸猫似的轻灵,一把抓起旁边的拂尘,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去,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这女子是侍候早朝的宫人。他怅怅的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不知涌起一股什么样的滋味。
  此后,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这女子的姓名。他平日性情温婉,在宫女面前也从不摆架子,她们都敢跟他说些宫中的飞短流长。因此,他没废吹灰之力就知道了这女子的事情。原来她叫“武媚”(“真是漂亮的名字啊!”他一听到这名字就这样在心里赞叹,“那不是跟‘妩媚’这词儿一样吗?除了这词儿外,还哪有别的词儿更能形容她那一笑百媚生的样子?”),封作才人,曾经有段时候受过父亲的宠幸,但很快就给冷落了。他听了,心中那怅怅之感就更强烈了。
  原来如此啊!她既侍寝过父亲,那就已是父亲的人了,自己与她……终是无缘啊!
  他知道不该再想这无望的女子,但岂能说忘就忘?那些宫女听他问起过武媚,以后一有她的什么闲言杂语便说与他听。他心中暗暗的欢喜,却不敢显露出来,听她们说时,便只木然着脸听,惟恐被她们发现了他内心的隐秘。到一人独处之时,才将她们说的关于她的话一句一句的追忆,细细的回味,忍不住偷偷的笑出来。
  有时隔好久都听不到她的消息,急得他犹似有猫爪子在心里抓挠,却不敢主动的开口追问。急得狠了,他便会暗地里生起宫女们的气来,想:“定是你们嫉妒她的美貌,所以连提她一句都不肯!”渐渐的,他还听到她们说她的坏话,这个念头就更生根了。那些宫女常常一说起武媚,就不屑的道:“这个古怪的小妮子!”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说:“为什么你们总说她古怪呢?”他几乎还想说“她那么美丽可人,怎会是古怪?”但始终没敢说出口。
  那些宫女便抢着七嘴八舌的道:“她当然古怪透了!侍候早朝的值班是最辛苦不过的了,人人都不愿去,偏生她就欢喜得不得了,抢着跟别人换班都要去。”
  “侍候早朝有什么辛苦?”他不解的问。
  “哎呀,晋王,您不是我们怎知道这其中的苦处?早朝五更开始,可我们既是侍候的人,便得提前半个时辰准备各种上朝用的拂尘、痰盂、羽扇等物事。我们自己还要预留时间起床、穿衣、漱口、洗脸等等,这一算起来,岂不是四更时分就要起来?夏天的时候那还罢了,到了冬天的时节,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就算不是冷的时候吧,这么早起来,谁不困哩?但是侍候早朝,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若只顾打盹,一个不小心没听到皇上传叫,岂不是大不敬的死罪?皇上他们说的又都是些什么国家大事,我们小小女子哪里懂得?越听就越闷,越闷就越困,要不半途中打起盹来可真不容易呢。”
  他听了也大表同意。他自小体弱多病,对于冬天里五更不到就要起来上早朝之事深以为苦;对于父亲与众大臣们议论不休的种种所谓国家大事也是一知半解甚至不知所云,颇觉厌烦。
  那些宫女又说:“可那武媚偏偏十分喜欢侍候早朝。有时我们嫌太辛苦了,想躲一下懒,找人换个班,本来不是她的早班,可只要跟她一说,她从不推却的。她甚至主动的问我们要不要和她换早班,这岂不是古怪之极?”
  另一个宫女道:“还有更古怪的呢。你看她侍候早朝听皇上他们议事时那副入迷的样子,倒似她很懂得这些国家大事似的。别人走进去跟她说句话,她还摆出一副大不高兴的样子,好象她在做着什么要紧的事情,是我们打扰了她似的。哼,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尚书将军吗?”旁边的宫女们便跟着哄笑起来。
  他听这些人说话如此尖酸刻薄,心中大不乐意,但回想那天他见着她的样子,确乎是她们说的那样,也颇感奇怪,道:“这个……真的有点古怪,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一个宫女冷笑道:“那能有什么缘故?当然是她一门心思想讨皇上欢心,只想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有多伶俐能干,好让皇上看别人便如木头人似的,只有她一个才了得。哼哼,她定是还在想望着当初受皇上宠幸时的风光呢,以为这样故作姿态就可以令皇上对她回心转意。其实这宫里谁不知道她这是痴心妄想?皇上才不会喜欢她这样古古怪怪的人哩!”
  他听了心中更是不快,只想她们不要再说了。可是这些可怜的女人,平日百无聊赖的,除了在人家背后说说坏话,好象也没什么事可干了,这时忽讲开了个话头,有了一个共同毁谤的对象,哪肯不说个痛快才收口?争先恐后、加油添醋地大肆将武媚日常种种与众不同之处形容得极为不堪,听得他心口处象是堵着什么东西,最后终于坐不下去,推说身子不适,赶快开溜了。
  他渐渐的不能忍受那些宫女们对她的诋毁,但又不敢在她们面前为她辩白一句,只怕会泄露了心底的想法。本来他自来身子嬴弱,父亲并不苛求他每天都入宫侍候,但这时他只想再见着她的面,三天两头的频繁地去向父亲请安,但此后好久都没再见着她。
  就在他快要绝了指望,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她的时候,他忽然又在一个奇怪之极的机会里得偿所愿了。
  那天,他一入宫,就听说父亲得了一匹西域进贡的骏马,正在御花园里试马。他才进园中,远远已见到一大群人围了个大圈子看热闹。他走近去,只看到那匹骁悍的‘狮子骢’那副怒鬣奋张的样子,便已心惊胆战,不由自住的直往父亲背后躲,只想赶快离开,以免这马若突然发起疯来会将自己踏伤。然而,就在这个他正要退缩的时候,他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响起:“臣妾有办法驯服它!”
  这娇柔的话音在他脑中却犹如响过一声霹雳,一霎间,虽是有那么多人在场,在他眼中却只见到一个武媚。他只见到她那片曾贴在他耳边的红唇在颤动,迷迷糊糊的觉得她似乎在长篇大论的说着什么东西,传入他耳中却都成了那天的那句:“晋王,您可要小心啊!”
  她比他记忆中的更美丽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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