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竟叫他杨逸凡啊?他终于激起她的怒意了?
奇异的是,为什么听见她连名带姓喊他,他会不太适应?为什么她喊逸桀能那么自然,能少用一个“姓”?
“应该要问你自己满不满意吧?毕竟自愿跟逸桀来找我理论的人,是你。”他不理会心里的怪异感受,用再冷漠不过的口吻说。
“你——”她不懂他为什么看她如此不顺眼。可是,他既然这么讨厌她,当初又何必救她?
“怎么?你生气了?我以为你是个没情绪的人,可以任人摆布、随人打骂。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会不会你根本就很享受你父亲对待你的……”逸凡的态度,摆明了故意显露一丝轻蔑。
“哥!你——”逸桀从没看过这样的逸儿,他说这些话分明是刻意挑衅。
“逸桀,我不需要你帮我说话。”一整个星期下来,她一直不愿与杨逸凡正面冲突,她努力隐忍他的无理要求。努力做完那些沉重的工作。是念着他无论如何是那个救她的男人。
可是,他真的太过分了。
“杨逸凡,我的事你不懂,更无权置喙……”
“我是不懂,我不懂怎么会有人甘心让人打得满身是伤、奄奄一息!”
下一秒,逸凡出人意料地走至她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他的双眼,他的声音有股迫人的力量——
“人生,有很多痛苦是自找的。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小女生,记住我的话,没有能力捍卫自己的人,只能任人宰割。你能考上台湾大学,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有一定的智商,有空多想想我的话。”说完这段活,他放开她,回到原来的位子。
有阵子沉默,三个人皆未开口。
逸桀讶异着看到的,他以为……以为这个不可理喻的老人家是讨厌小若殊的!可是刚才他对若殊说话的样子,仿佛闪过一阵关心……是他误会了什么吗?
“小女生,如果你没其他想说的话,回房间早点休息,明天会很忙。逸桀,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逸凡打破静默,对两个“很有默契”同时出现神游表情的人说。
她头一回用自已也惊讶的专注力看着一个人。杨逸凡真是奇怪的男人,她不懂他,她在他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很多时候,她觉得杨逸凡很讨厌她,讨厌到仿佛想尽方法要她离开这个地方;但极少时候,她却又觉得杨逸凡像是要说些什么、要让她明白些什么——方才就是“极少”的时候。
前一刻的他,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恶意,更没有厌恶。
他到底是什么心态?她着实不懂。
相同的,很多时候她也弄不懂自己,面对一个大部分肘问挑明了找她麻烦的男人,她为何不“一去不回”?现在的她跟三个多月前的她很不一样了。至少,她要喂饱自己已不是太难的问题。
她又为何要留在这个偏僻的牧场?
“莫非你还有话要说?”他迎上那对专注的目光。她看他的方式不太一样,那双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多了些光芒。原来,她有双懂得语言的眼,对视的这一刻,逸凡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打开了。
她在探究他吗?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引出一个小女生探究的兴味。
“没有。”她干脆地,转身离开。
两个男人的脸色各自流过一抹惊异,若殊离开前那两字“没有”,语气干脆得让人有~刹那要怀疑话真的出于她?!而她首次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坚决,更是令人惊奇。
或许,他确实激醒了小女生某些情绪?逸凡想。另一方面,他困惑地察觉到,他超乎常理他渴望看见她的改变。
或许,小若殊并不若他以为的脆弱?逸桀想。再者,他老哥也可能不若他原先认定的,那么以虐人为乐?
“小桀,你真认为我会无理取闹找人麻烦?”
通常,当老人家认真地喊他“小桀”时,就意味着他想讲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事。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逸凡的问题让逸桀~度以为,他终于要对近日非人性的做法,给个合理交代。于是,逸桀立刻心平气和坐了下来。
况且他尚在思考,刚刚逸凡对若殊流露的,到底是不是关心?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别再为小女生的事找我吵。除非你自认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否则就该趁早让她学会照顾自己。”
这算哪门子交代啊?
那口气,一副要他别多管闲事的模样。逸桀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怒气,又被点燃了。
“不要告诉我,你折磨她是为了让她学会照顾自己!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你怎么不连小草也折磨?小草也该学学照顾自己,她连把米放进电子锅煮熟都不会。若照你说的来推理,你折磨小若殊,是为了让她学会照顾自己,那小草跟小若殊比起来更该让你好好折磨折磨才是。你简直——”
他原想说他简直不可理喻,但逸凡没让他说完。
“小草有父母能依靠。你告诉我,小女生有什么?”唉,他突然觉得跟他这个医术、名气红遍北台湾的弟弟沟通,是件困难的事。
怎么救人本事了不得的逸桀,在判断事情时却总像是少用了三分之一脑容量?!冲动莽撞的脾性,任谁都改不了分毫。
“她无父母、无亲戚、无兄长,她只有自己能依靠,一个只能依靠自己的女孩子,再不学会照顾自己,要怎么活下去?”逸凡接着再问。
“她有我!我可以照顾她啊!”标准的“逸桀式”答案。
只不过料定逸桀回答方式的逸凡,亲耳听见意料中的答案时,却没料算出自己心里会涌现的莫名不安,但他又为何不安啊?
“你要用什么身份照顾她?兄长?还是丈夫?”他很明显意识到出口的话,饱含不经大脑的成分居多。一时间,他竟分辨不了说出口的问题,是为了小草而问,或是……别怀它意?
“丈夫?!拜托,你想太多了吧!小若殊只是个孩子耶。我当然是以兄长的身份照顾她!”逸桀哇哇大叫。
“兄长的身份能照顾多久?再怎么照顾,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得一个人过生活。小桀,我不期望你能理解我的作为,但至少你可以做到不妨碍我——”逸凡试图忽略听见逸桀说“兄长身份”后,那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妨碍你?你说我阻止你凌虐一个孩子叫做妨碍你?!”逸桀再一次哇哇大叫,根本没等逸凡把话说完。
唉,逸凡知道他不应该期待习惯少用三分之一脑容量思考的人,有改变思考方式的奇迹发生。
“杨逸桀!”逸凡沉声喊了一句。“你只要记得,我不会毫无道理折磨一个孩子就成。话,我说到这里,从今天开始,你别再为小女生的事找我,只要你替她来,我都会当做没听见、没看见。除非小女生亲自对我说,否则我一概当做没事!”
他应该已经“明示”、“暗示”得很清楚丁吧?应该足以让少用三分之一脑容量思考的人理解了吧?理解他不是真的刻意要那女孩受苦,理解他对她其实是用心良苦,希望她能懂得为自己努力争取权益!
可惜,逸凡错了!
他错估逸桀的思考力只少用了三分之一,杨逸桀根本就只用了二分之一——也许不到二分之一的脑容量在思考!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逸凡的暗示加明示,不然他会停止“哇哇大叫”!
“我头一次听说,折磨一个孩子要什么人生大道理!我看你根本就跟小若殊的父亲一样,没有半点人性!高兴折磨人家就折磨人家,还要什么道理?你简直不可理喻!”逸桀忿怒地推开椅子站起来,他知道再说下去他很可能会送杨逸凡一拳。
按最近的惯例,逸桀离开前又送逸凡一记“轰隆巨响”的甩门声。
望着那扇门,逸凡露出苦笑。为了那个小女生。他在这个家已经快变成人神共愤的虐童暴君了!
挺无奈的,无奈到连他书房的门也得跟着遭殃。
看来这扇门在逸桀频繁的摧残下,近日之内可能得换过一扇了。
唉!盯着无辜的门,逸凡突然又想到逸桀最近回家的频率似乎高了些?!
上个周末他回家、这个周末也回家,最近的人都很健康,医院生意清淡吗?要不然,逸桀怎么连续两个周末都有空回来甩他的门?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我要你用搬的,不是用拖的,你把整捆草料放在地上拖行,那些沿路掉落的全都浪费了。”逸凡语带责备。
盛冬的天色亮得较晚,五点一刻的早晨昏昏蒙蒙的,空气透着冰寒。前两天来了个冷气团。晨昏的风特别冷。
今早他准五点整打算敲若殊的门,没想到小女生在他站定于她房门前的同时打开门。
那时,虽然有一刹那他忘了要反应,却也没错过当时她脸上那份打量的表情与晶亮的眼神。
她睁睁地盯着他看,大概有十儿秒之久,而他则让她灼灼的目光看得忘记原来该说的话。可能是太过惊奇吧!惊奇于看见她双眼里,闪着从未出现过的聪慧光芒,以至于忘了说话。
结果反而是她先开了口,尽管她的口吻有几分不确定与不安,像是害怕着她的话可能造成的后果。
“你每天要我提前半个小时工作,请问下个礼拜开始,我是不是就没有睡觉时间了?上星期我第一天工作,你说九点开始,第二天却变成八点半,到今天变成五点,照这样算,下星期我应该不用睡了。但是依劳基法规定,员工的双周最高工时是八十四小时。老板,你可能快要违反劳基法了。”
“你是在跟我抗议你的工作时间过长吗?”他记得很清楚,他是这么回她的话。
“目前只是提醒,等你超过劳基法规定的最高工时,我就会抗议——亲自面对面向你抗议。”若殊刻意引用前一晚他对她说过的话。
“等超过再说。”
他尽可能说得冷漠,其实当时他想给她的是~个笑容,因为她将他的话听进心里了。
正当他转身时,她又不甚肯定地问着:“就这样吗?”
“不然,你希望怎么样?”
“我以为,你会拿我吃不了苦那套说词解雇我。”
“你希望我解雇你吗?”那一刻换成他认真盯着她看了,他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似乎是马上想也不想地,就摇了摇头。
“为什么?基本上,单就你而言,我不是个好雇主。”他忍不住追问。
这个问题她也问了自己一夜,换句话说,昨晚她几乎没睡。想着究竟留恋这里什么?杨逸凡确实不是个好雇主,但也只是单单针对她而已。事实上,他对牧场里的所有人都算好。
“我喜欢这个家,杨妈妈很疼我、逸桀对我也很好,其实大家对我都不错,只——”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
那个答案她只花了些时问想,至于昨晚大部分时间,她全用在思索杨逸凡这个人上头了一想他别有意涵的话,想他为何单单只找她麻烦……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只有我对你不好。”他接下她没说完的话。
她沉默半晌,算是默认杨逸凡的话,然后再接着说:“你救了我。你可能是后悔了。”
这就是她推断出他对她“不好”的评论?
对她的结论,当时逸凡只以沉默回应。
而此刻,在堆放草料的仓库前面,他边做事边心不在焉想着半个小时前两人的对话。
他之所以能将她的一字一句记清了,原因无它
今天是她开口说最多、最多话的一次,更令他惊奇的是,她在不安中居然能带几分伶牙俐齿。
他发现,他竟因此而开始期待起她“开口说话”了。这是多奇特的一种期待!
所以,看见小女生拖着那捆大型草料,他下意识用了责备的语气说话。
逸桀可能说对了,要折磨一个人哪需要什么人生大道理!
他只有一个小小的道理想听小女生开口。不过这小小的道理。也是逸凡今天一大早才“领悟”出来。
“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故意造成浪费。我建议你找高大一点的人陪你做这个工作,最好是跟你差不多身材的人,比较能达到你的要求。”对杨逸凡的责备,若殊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他看了眼似乎已经非常懂得“面对面抗议”的小女生,停顿一下才说:“你手里那捆就原地放着,先回大屋吃早餐,吃完早餐再过来这里找我,我会给你别的工作。”
。
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杨逸凡似乎不是更要她做那些超出能力范围的事。要不,他不会万分干脆地放她去吃早餐。可是为什么呢?实在很难想通。
若殊放下那捆几乎高至她胸口的草料,举步离开,身后却再度传来杨逸凡的声音。
“小女生,能不能麻烦你顺便帮我带份三明治过来?”
若殊回过头朝他略略颔首,但十分怀疑他前一秒使用了“麻烦”与询问口气。
她以为,杨逸凡只会命令别人。
这个下午,对若殊来说,是个转变。
因为这个下午,她对一直在心里扰了好些天的杨逸凡,有了不同的看法,非常不同的看法。
但何以她会让杨逸凡困扰了她许多天的原因,倒是值得一提。
在杨逸凡用了麻烦与询问口气的那个早上,后来她当然是帮他拿了一份三明治。原以为接下来,他会再指派她一份工作,没想到,杨逸凡竟说要教她骑马。
她记得他说:“除了你之外,牧场里的每个人都会骑马。”
依杨逸凡的意思应该是,学会骑马是她分内的事。
事情似乎非常自然地发展着——因为她要学会骑马,所以杨逸凡教她。从那个上午之后,几乎每个上午,杨逸凡都会花一个多小时教她。算一算,他持续教了她五天。
表面一看,是没什么太大的不对劲,如果她没继续深思的话。
然而,事情就是不对劲。
杨逸凡对她仿佛不再那么严苛了;不再给她太多“分量夸张”的工作;不再给她过于严厉的脸色看。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总是冰寒着一张脸,活像刚由大冰库走出来似的。
可是偶尔——非常罕见的偶尔,她会在他脸上看见某些类似赞赏的神情,虽然那神情往往是一闪而逝。
再偶尔——这个“偶尔”在近来则有增加的趋势,她会跟杨逸凡顶上一两句、拌拌嘴;而杨逸凡,偶尔也会回她两句,有时杨逸凡的回嘴还会招来其他人的好奇。
就像杨逸凡教她骑马的头一天,马背太高,她试了几次老跨不上去,站在后面监督她的杨逸凡有点生气地喊着:“你不能多用点力吗?这么简单的事一你要几次才能做好?”
那时,林伯正好经过他们,若殊很确定看见林伯脸上流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
至于试了几次都上不了马鞍的她,已经有些气馁,他的责备自然如同火上加油,惹得她大声脱口:“你以为我没大脑吗?我要是有更多力气,会白目到不拿出来用,然后让你有机会骂我吗?马要长那么高,我有什么办法!”
说完话,她其实有些后悔,也有些惊吓!怎么自己居然有勇气又一次放大声音“反驳”他?
但也就在那一刻,她第一次清楚看见他一闪而逝的赞赏,尽管此刻她仍旧怀疑他脸上闪过的是赞赏。
“要怪马长得太高,不如怪自己长得太矮。”杨逸凡的语气相较先前的生气,平静许多。
“长高又不是说我想长高就能立刻长高的,请你别拿不受人力控制的生理现象找我麻烦。”
“你可以多吃一点。”杨逸儿最后回了这么句话,接着毫无预警一把将她抱上马鞍。
那时,她的每根神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