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一表人才,气质不俗,怎么行为如此下流?用这种方式在马路上找人搭讪,你自以为很高明吗?”
“搭讪?”他怔怔道,而她已拔脚走开。
若蝉很快就发现他不死心地追上她,并亦步亦趋的跟著她。
到了公车站牌,她站住,转身面向他。“我警告你,你再跟著我纠缠不清,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不跟著你不行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真的要知道?”
“我非知道不可。”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瞪住他。“我希望你……”消失不见。
她没机会说完,公车来了,她赶快跳上去,投了币,急急走到后面坐下。她看见他本来也跟上了车,犹豫了一下,又下去了。
若蝉松了一口气。大概他看车上人多,她若喊叫起来,准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隔著车窗,她看到他呆呆站在路边,心里不禁有丝遗憾。
假如他不用如此无聊低俗的手段,正正当当上前自我介绍,她其实不会介意和他交个朋友。
多可借呀。事实上,无聊归无聊,给一个长相不凡的男人当街追求的感觉……嗯,蛮好的哩。
白天教书,晚上写稿,紧凑的生活,使若蝉没有时间社交和结交异性朋友。
上次结束一段无缘的感情,是四年前的事了。虽然是和谐、友善地分手,她仍著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不过总比婚后才发现“性情不合”的好。
正当她处于低潮时,一个开出版社的朋友找她帮忙做些润稿的工作,润著润著,她不知怎地写了起来,岂料牛刀小试就试上了排行榜,从此欲罢不能。因此并不是她刻意拿工作填满生活,反倒是一不小心被工作占满了她的时间和生活空间。
读者多以为她个人的爱情生活必然如她的小说一般浪漫多姿,其实真是天晓得。
有机会、有因缘的话,若蝉是很想再谈个浪漫的恋爱的。没做恋爱中的女人太久啦!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在马路上就随便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搭讪或追求,不管他长得多么有魅力。她还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
尽管有著如此自知之明,若蝉依然不无遗憾。哎,一朵难得出现的小小桃花,就这么迅速夭折了。
回家以后,她把花瓶放在客厅电视矮柜上,蹲下来端详它,丁倩说得没错,这个清朝古董仿冒品,仿得是可以假乱真。
她轻轻摸摸瓶口的裂痕。她认识几个制陶的朋友,说不定他们可以帮忙把裂缝补起来。她的指尖抚过花瓶上的细致彩绘,无声叹息。
哎,手工能如此精细,何必仿冒呢?
门铃响起,她站起来,走去开门。
开了门,她呆在门内。是他?!
“我还是想不出来。”他一面说,一面自行进入。
“你怎么……”若蝉慌忙尾随他走进客厅。“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我不是跟踪你啊。”他声明,同时摇摇头。“没碰过这种情形,挺伤脑筋的。我想不出来吔,怎么办?”
她不觉得他在问她,他比较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反正她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跟踪,怎么会我才进家门没几分钟,你也跟到了?”这件事比较重要。
若蝉一面镇定地慢慢朝放电话的茶几走过去,一面想著管理处的电话号码。他不像坏人,但电视上警方抓到的通缉犯,不少人也长得眉清目秀。人不可貌相。
“我要给你三个愿望啊。”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可是你又救了我一次,那表示你该得到另外三个愿望。可是我的权限只有三个愿望,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个解决的方法。”
他站在茶几前面,挡住了电话。
冷静、冷静。若蝉悄悄深呼吸。他身上有没有暗藏武器?
武器!她需要个东西防身。他很高,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他的体格看起来相当结实。她需要的防身器具必须具有足够阻吓力。
若蝉放弃电话,他若来抢,她未必抢得过他。她转而朝厨房移去。菜刀。那该够吓人了。
一面,她还得假装在听他的胡言乱语。
“三个愿望?”她问。她是真的听不懂。
“本来是三个……啧,我说了半天,你没在听吗?你现在一共可以有六个愿望,但是我只能给你三个。”
“你只能给我三个。”她顺著他的口气。
她到厨房门口了。现在她得想想如何不让他跟著她进去。厨房不大,他又几乎紧靠著她地跟著她,她怕拿起刀子对著他时,因为太近而伤了他。她只想吓退他,不想真的伤他。
“你懂了。”他欣然露出笑容。
若蝉曾在她一本小说中形容男主角有一副杀手式的笑容,亦即他一笑,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融化。她面前这个男人,就有那种杀手式的笑容。
她暗暗呻吟,并提醒自己,他很迷人,但他是登徒子,而且是具危险性的那种。
“你渴不渴?”她问。“我倒杯水给你喝。”
“喝水?我不要喝水。我……”
“我要。你不要进来,这里太挤了,我倒杯水就好。”
“哦,好。那你喝水吧。我再想想怎么办。”
他转身往客厅去了,若蝉怔了怔。现在她有机会了,她反而不想去拿菜刀了。
他若有攻击她或其他不轨企图,他进门以后就有好几次机会对她下手,不是吗?但他碰也没试图碰她。
也许他其实没有恶意,只想和她交朋友,是她穷紧张,想得太多了。
再次深呼吸,若蝉走回客厅。“听我说,你……”
客厅没人。她赶快跑到她的卧室、书房及用来写作的房间,又查看了浴室。没有人。他不见了。
可是,她没有听见他开门出去,或出去以后关门的声音啊。
第二章
“……我并不是说她们不能阅读课外读物,但是应该有选择性。其实这一点,不需要我说,车老师,你应该知道的。”
其实自其实以下的每一个字,将近一个小时内,范伯淹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范伯淹是若蝉任教的女中的校务主任。他这老半天叨念了些什么,她大概只听进了三分之一。
她满脑子都是雾水,淹在里面一团迷糊的,是昨天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又不明所以失踪的男人。
后来再次在屋里做了一次彻底搜索,确定他走了,若蝉立刻把门上能锁的地方全部反锁,包括每一扇窗子和落地窗,以防他从隔壁露台爬过来。
直到她好不容易困极人睡之前,她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她打电话把这件怪事告诉丁倩。
听了若蝉对那男人的描述,丁倩大叫:“你被一个『绝色』男人吓得魂不附体?车若蝉,你写的是恐怖小说是不是?!”
“喂,同学,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先告诉我,牡丹形容女人,男人,你用什么形容?”
“这和那有什么关系?”
“大作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没有听过?”
“你简直是花痴!”若蝉骂她。
星期一早上出门时,若蝉至少检查了三次,以确定所有门窗都锁了。往学校途中,她提心吊胆地一路东张西望,唯恐他又冒出来,脑海裹不停想著《致命的吸引力》那部电影。
她发觉“致命的吸引力”用来形容他所散发出来的危险魅力蛮合适的。
第四堂课上到一半,范伯淹在课室外面向她招手,要她午饭后到校务处,有要事商谈。
而所谓要事,原来是她班上有学生上课时偷看其他书籍,被老师当场发现没收。
“这是我们班主任要在自修课和我们讨论的课外读物。”学生振振有辞地辩解。
她们的班主任就是若蝉,而她想不起最近曾要她们看什么课外读物,以便自修课讨论。
这时,范伯淹递过来一本书。
“请你看看,车老师。这真的是你指定学生阅读的吗?”
若蝉接过来,尚未看到封面,目光被校务处内不知几时多出来的一个人吸引过“。
和那个人四眼一相对,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又是他!那个“致命的吸引力”!
她转头看看背后的门。根本没看见他走进来嘛。他彷佛是平空冒出来的。
但当然一个人不可能变魔术般地冒出来,而且他竟一声不响走到范伯淹坐的座椅后面,身体微微弯倾,双肘靠著椅背上方,一手支著下巴,看著她,舞动一下手指向她打招呼。
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若蝉呆若木鸡地挺直著背背,范伯淹的声音在她耳边消失,剩下她自己慌乱的思维的声音,对她耳语:他怎么会出现在校务处?而且那么自在。范伯淹丝毫不在意他不请自来的“打扰”,继续对她说个不停。看来,他们很熟呢。
那么,表示他不是第一次来学校,或到校务处罗?她以前怎么都没有见过他?
这么说,他昨天说他们见过,竟不是说谎了。
哦,老天,幸好她昨天没有拿菜刀,不然他告诉范伯淹她要砍他,岂不是个天大的误会吗?
“我知道她们说谎,”范伯淹继续说著。“你不可能允许并鼓励她们看这种书。不过她们的态度令钟老师很生气,她对你恐怕不大谅解。车老师?!车老师?”
范伯淹奇怪地循著她怔怔然的目光,转头看看他的后面。
若蝉则在他连连叫唤数声后,急忙望向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朋友。他没说。这是个误会。”
范伯淹愣了几秒,脸孔微微涨红。“嗯,”他乾咳一声。“对我来说,每一名老师都是朋友。我当然明白不是你纵容学生放恣,只是有机会的话,我想你最好和她们沟通一下。唔,就这样了。”
他站起来,若蝉松一口气,也起身。
“抱歉,车老师,占用了你午休的时间。”范伯淹做个请的手势,送她到校务处门外。
“致命的吸引力”跟在他后面,又对她露出那杀手式的笑容。
若蝉一阵耳热心跳。“不要紧,主任,我中午反正很少休息的。”
“那么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处理了。我觉得那几个态度恶劣的学生应该向钟老师公开道歉,不过,你看著办吧。”
“嗄?”“致命的吸引力”开口了。“道歉?我看不必吧?”
他今天穿了件细格子水蓝衬衫,配淡紫领带,吊带下是深浅不一的蓝色相间格子长裤,既有优皮风格,又具绅士的优雅。
这个时候她还注意到他的魅力,实在有点荒唐。但没办法,他太迷人了。
“好的,主任。”她唯唯应道。
“谢谢你,车老师。”范伯淹宽慰地微笑。
“哪里,应该的。”
额首之后,若蝉移步走开,茫然地想:主任为什么要她的学生公开向“致命的吸引力”道歉?
等等,范主任称呼他“钟老师”!哎呀,原来他也在此教书。他和她居然是同事。
若蝉意外极了,她转身——虽然她不知道她转身干嘛,险险撞到他身上。
她站定,看住他。“钟老师,你能不能不要一声不吭的跟在人后面?”
他呆了呆。“钟老师?”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教我那一班。你昨夭就是要跟我说我的学生的事,是吧?”
他眨眨眼睛。“你的学生?”
她叹一口气。“你应该早说嘛,拐了半天弯,开了我半天玩笑,害我以为……”她闭上嘴。
他又眨一下眼睛。“以为什么?”
“没什么。”她难为情地咕哝一声。“你教哪一科,钟老师?”
“没有啊。你为什么一直叫我钟老师?”
“你不姓钟吗?范主任不是这样叫你?”
“他说的钟老师是谁我不知道,但不是我。我不姓钟。”
轮到若蝉不解地眨眼睛了。“那你姓什么?”
“我姓……”他搔一下今天改成旁分的头。“我不知道吔。”
若蝉张一下口,闭上,然后严肃地说:“不要再乱开玩笑了。我很抱歉我的学生在你上课时看其他书,我会和她们谈……”
他挥一下手。“看书有什么关系?来学校不看书,难道要打架吗?”
既然不介意,何必没收她们的书,又去向校务主任告状?她想。
“总之,我会和她们谈谈,假如她们真的太过分,我会带她们来向你道歉。”
她往教职员办公室走去,而他仍跟著她。
“你真奇怪,她们看了什么书你知道吗?人家叫你道歉你就道歉啊?”
吔,有道理。她的确还不知道哩。若蝉这才举起范伯淹拿给她的书。
不看则矣,一看之下,她大吃一惊。
那是本浪漫小说。是她写的。
她发愣时,他把书拿了过去。
“咦,是你写的小说嘛。”
若蝉夺回书,反手藏到背后,脸庞绯红。但是,哎,藏什么藏呢,他都看见了。
她张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那几个死党,认识她的人很少知道经常在排行榜榜首的浪漫小说作家“文心”就是她。尤其学校里的同事。
杀手式的笑容再次浮现。“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小声低语。“除非你希望我说。”
“当然不……”若蝉顿住。“喂!你该不会企图利用这件事威胁我吧?”
“威胁?!”他冤枉地喊。“你想到哪去了?”
“想?事情很明显嘛。你逮到我的学生上课不专心,又显然早就知道你没收的书是我写的,你昨天本来打算以此达到你的……唔,某种目的。不知为了什么,你最后自知如此太不光明磊落,所以悄悄溜走,今早跑去向校务主任告状。”
他呵呵笑。“真不愧是作家,想像力这么丰富。”
她可笑不出来。“你说吧,你想怎样?”
“什么怎样啊?”
“我不知道,所以问你呀。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不怕你去宣扬我写……这种小说。我保密,只是因为没有必要说得人尽皆知,这个——”她挥挥小说。“不过是我的兴趣,业余嗜好而已。”
“很好的兴趣和嗜好啊。借我看好不好?”
若蝉又把书放到背后。“你交给范主任之前一定早就看过了。”她懊恼得要命。“你要告诉别人,尽管请便。不论你有何企图,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威胁不了我的。”
语毕,她迅速走开,走进办公室。这次他没有跟来,而且当她回头时,他已经不见了,走廊两头都没有他的人影。
学校几时来了这个新老师?长得这么潇洒出众,竟没有人在茶余饭后提起他,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当她用漫不经心的闲聊口吻,向一名包打听型老师询问时,她一脸的茫然和十分不服气。
“新来的男老师,有狄龙的明星气质,成龙加李小龙的功夫身架?没有啊。有的话,我绝绝对对不可能蒙在鼓里。”
若蝉只有说外型突出,身材高佻,很会穿衣服,其他的是被加油添醋,不过形容得蛮好的。这位老师有个外号叫CIA。假如有,她不但不可能蒙而不知,她会在新老师报到之前先得到消息,并广为散布,请大家告诉大家。因此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接著,若蝉在走廊遇到了钟老师。教数学的钟老师她是认识的,不晓得先前为何没想到她。
钟老师先向她道歉。“对不起,车老师。听说范主任找你去谈话。我本来没收了小说,要私下拿给你的。可是那几个学生把书传来传去,让我在她们的座位之间找来找去,走迷宫似的,她们还乐不可支的大笑,让我当著全班的面很难堪,忍不住就大声吼她们,范主任正巧经过课室外面,所以他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