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口气,睁开眼,凌厉的目光笔直对上龙天洪的双眸。
“况且,朕已有王夫的孩子,你们把王夫带走,是希望他有骨肉在后宫无人照应,最后在争权夺势中横死深宫吗?”
龙天洪满腹怒火瞬间被一桶水浇熄了。“你怀孕了?”太巧了吧?她不信,一个箭步过云,抓住女皇的手开始诊脉。
她的医术虽没有使毒功夫好,但好歹有点基础,有无喜脉这点还是辨别得出来的。
女皇闪了几下,没闪过,手腕落入龙天洪掌中。心头一阵火起。
这群人真是太目无法纪了,若非看在她是皇兄妻子的份上,她绝饶不了她。
花泪痕注意到她眼里的阴郁,几步来到龙天洪身边,小心翼翼盯着女皇。倘若她想对龙天洪不利,他也不在乎再这宫里了。
女皇不禁气闷。他们是亲兄妹,是血缘相系的两个人,还抵不上外头一个女人吗?可同时,她也隐隐不安起来,当初放皇兄出宫究竟是对或错?
论继位的正统,皇兄总是在她之上的,若他的行踪泄漏出去,或者他对皇位起了野心,这朝堂上还有她立足的位置吗?
花泪痕见她神色连变,便知她的疑心又犯了。
这个妹妹什么都好,聪明、果断、坚毅,唯独有一点差了——多疑。
其实她把天下治理得不错,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比她好,加上这段时间他自由、懒散惯了,实在想不出再进这座名为“皇宫”的牢笼之理。
“陛下不必担心,天洪略懂医术,只是想为陛下诊个脉,确定陛下是否真有喜了?”
女皇冷冷一笑。“世间居然有如此大夫,朕倒是长见识了。”
“天下竟有这般妻子,待丈夫如牲畜牛马,我也是头一回见,可得瞧清楚些,莫被其娇美外貌迷惑了,而忽略恶毒心肠。”冷言恶语自内室传出,却是面色铁青,已然气到浑身发抖的龙天荒。
若照龙天荒本性,胆敢废他二哥功夫、穿其琵琶骨,管对方是什么人,不揍得她爹娘都认不出来,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但房宝儿一直拉着他,一双明媚秋眸像水,柔柔地直盯着他,不知不觉,他满腔怒火就渐渐消融成一堆气了。
真是的!自从跟她在一起,他的爆竹性子越来越点不着了,变得温温吞吞,连他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偏偏他就喜欢她这水一般的个性,只要她一个眼神,他便觉得自己像吃了人参果般,舒服得整个人要飞天了。
为了贪恋这份温柔,百链钢不知不觉成了绕指柔。
龙天荒低喟口气,回头给她安慰的一眼,让她放心,他不再随便乱炸了。
第3章(2)
龙天洪诊完妇女皇一只手,再换另一只,诊了半天才气呼呼开口。“胡说八道!你根本没怀孕,你以为用这种破烂借口就可以留下二哥吗?别做梦了!”
女皇脸上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又坚定地反驳回去。“你只是略通医术,怎能诊得准确?太医都说朕喜脉已现,你却察觉不到,那是你医术不济。”为了留下龙天宙,她也算用尽心机了。
“哪个白痴太医说的?你把他叫出来,跟姑奶奶对质……”
“放肆!竟敢在朕面前污言秽语,信不信朕……”
“朕朕朕——震你娘啦!姑奶奶……”
“大胆,来人啊……”
两个女人居然就这么泼妇骂街似地吵起来了。
岂止龙天荒快抓狂,连向来好脾气的花泪痕也听得嘴角抽搐不已。天啊,这还是一国女皇、一个堂堂皇妃该有的仪态吗?简直是……
算了!他别开头,当没听到,女人吵架是最不能插手的,帮她们讲和,讲得好,她们不会感激,感情坏了,她们定把一切都怪他头上。
房宝儿听她们越骂越难听,也不知该气或该笑。
不过她很讶异,女皇对他们要带走龙天宙居然起这么大反应,莫非她外表冷漠,心里其实在意龙天宙?
果真如此的话……她倒觉得让龙天宙留下也不是坏事,倘使有一天,龙天宙能为了女皇而再起生存之念,绝对好过他现在对什么都不在乎,事事冷淡,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轻易抛却来得好。
她从怀里掏出一条红丝线,往女皇手腕抛去。
女皇正跟龙天洪吵得热烈,一时没注意,手腕竟给缠住了,骇得她脸色微白。
这伙人该不会真想再改朝换代一回吧?
谁知房宝儿啥也没做,只捏着红丝的另一头,闭目细细诊察起来。
女皇一时愣住了,半晌后,惊呼:“悬丝诊脉?”这会儿她真的慌了,一个能悬丝诊脉的大夫,她怎么骗得过?
等房宝儿确定了她并未怀孕,那么……休说他们会不会带走龙天宙,王夫肯不肯留下来也是个问题。
不曾经历差点失去的痛苦,不会察觉他的可贵。
而今,她发现了,也努力想要挽回,但是……来不及了吗?
突然,她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即便贵如一国之君又如何,照样有做不到的事、留不住的人……
她第一次反省,过去,自己是否对龙天宙太坏了?如果她对他好一点,哪怕只在他心里留下一点情意,以他重信重诺的个性,就算不爱她也会为了夫妻情分,留下来陪着她吧?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后悔已经太迟。
只怕从今而后,她要真真正正做一个“孤家寡人”了。
心突然有点冷,她尝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适时,房宝儿把红丝一抽,龙天洪立刻凑过去问:“弟妹,怎么样?她撒谎对不对?她根本没有怀孕。”
女皇面无血色,只是咬紧唇,昂起下巴,坚持着最后一点自尊。
就算撒谎又如何?她是皇帝,她说的话就是圣旨,今天哪怕她说树是蓝色,它便是蓝色,谁人敢驳?谁又能驳?
或者今天,她注定留不住龙天宙,但她也不会像个弃妇般哭哭啼啼,她会先削夺他“王夫”的封号,再逐他出宫。
自古以来,既然事不可为,那就快刀斩乱麻,免得越拖越麻烦,终成祸患。
“朕——”她口才开。
房宝儿温婉似春雨的声音在殿里轻轻扬起,带着温暖、也带着生机,教人一听,便觉心头一片祥和。
“虽然才一个多月,但陛下确实有喜了。”
这会儿不只龙天洪目瞪口呆,连女皇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花泪痕注意到妹妹的模样,心里暗喜。看样子妹妹对龙天宙并非全然无情,不过她个性骄傲又多疑,只怕日后龙天宙要担待的地方还很多。
但有情总比无情好,她有了情,便不会走上先皇的老路子,施政处事也会多用心思,对老百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况且从某方面来说,妹妹和龙天宙都是失去热爱、封闭心灵的可怜人。
过去,他们像受伤的兽一样,紧靠在一起,一边互相取暖,一边彼此伤害。
但愿日后他们能如一对真正的爱侣,携手相牵、互助互持、重新得回人生。
“弟妹……你没诊错吧?”好半晌,龙天洪终于期期艾艾地问道。
女皇目露希翼地看着房宝儿,关于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不过她不好开口,倒是该感谢龙天洪替她解决一个麻烦。
“三姐难道还信不过我的医术?”房宝儿笑道。
“这倒也是。”龙天洪想到刚才他们看见龙天宙的伤势,一伙人都傻了。一柄匕首几乎全没入小腹里了。这……还能有救吗?
但房宝儿说没问题,便开始施为。
她不是单纯地拔刀、止血、上药,而是在龙天宙腹部开了个洞,将他破损的肠子、脏腑小心翼翼以羊肠线二缝合,最后再将伤口一起缝合,然后抹药、包扎,从头到尾她手不抖面色不改。
龙天荒则在一旁协助她,龙天淇却看得心里发慌,才会跑出来跟女皇吵架。
要论房宝儿的医术,真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匪夷所思。
所以……
“二哥怎么这样倒霉,好不容易才能脱离苦海,这下好了……搞出人命……”
“看来他一辈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龙天洪碎念个不停。她已经相信女皇有孕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想到二哥要永困深宫,受女皇虐待,她就一肚子气。
花泪痕连连拉她衣袖,示意她少说两句。感情这种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幸福也许是别人的痛苦,相反地,他人的快乐,她或许觉得很无聊呢!
所以不该管的事还是少管为妙,省得惹祸上身,徒增麻烦。
房宝儿转身对龙天荒低语数句,便见他打开药箱取出文房四宝,她当众写下一帖药方,交给女皇。
“陛下虽年轻康健,但心火旺盛,加上近日过于操劳,恐会影响胎儿,这帖药可以帮陛下安胎健体,陛下每日一服,七日后我们再来看望陛下和二哥,告辞。”
话落,一行人就像他们突然出现时一样,又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真的当皇宫像自家一样,来去自如。
女皇应该生气,却出奇地半点怒火也烧不起来。
她只是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她真的怀孕了,这里有着一个小生命,尤其……这是她和龙天宙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不自觉地,两行泪水滑落脸颊。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盼望这个孩子盼望很久了,久到……她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全天下是美的梦。
她跟龙天宙的孩子……呵,她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原来高兴至极点,心也是会痛的,如今他便尝到了这般矛盾的滋味。
第4章(1)
女皇踏着踉跄的脚步走进内室,得知自己怀孕后,不知怎地,她特别想看看龙天宙,哪怕他们成亲已久,哪怕长久以来她很讨厌他的冷淡、漠然、讽刺……
她常常看他不顺眼,有事没事便忍不住拿他跟文若兰相比,越比便越觉得难受,怎么自己要放掉像文若兰那样的好男人,最终却招了一个只有脸庞好看,其它地方都一无是处的男人为婚?
更让人厌恶的是,他心里还有别的女人,他根本不爱她……将来也可能永远不会爱她,这是罪无可恕的一点。
所以她想尽办法折腾他,务必让他拜服于她的石榴裙下,结果……如今换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愚蠢了。
两人交手到最后,他依然守着心里那谁也取代不了的人。
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沦陷了,而脯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情况。
这算作茧自缚吗?也许吧,但已经动了的心要怎么收回来?这一点却是她思考许久,也找不到答案。
她只能任由心领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他靠近,像扑火的飞蛾,投进他编织的网,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嘲笑。
“皇帝做到朕这地步,也算无能了……”她低叹,却阻止不了自己靠近他。
进了内室,来到床前,她以为会见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伤患,谁知他面色虽是惨白,神智却十分清楚,眼睛睁大地凝视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吓了一跳,莫名感到害羞,要怎么开口告诉他,她确定有喜了呢?
她迟疑着,既想靠近他,又害怕接近了,会惹来一身伤。
最后还是他开口替她解围。“陛下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还是多休息点好,别站了,坐下吧!”他往床内侧挪了挪,虽只是轻轻动一下身体,仍疼出一身的汗。
“你……你怎么知道?”她大惊。
“我自幼五感就较常人灵敏,所以你们在前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因此,他的武功曾是几个兄弟里最好的,可惜如今已成过去事。
“那……”她想问,你开心吗?喜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但几回张口,终是说不出来,最终只得一句。“你似乎很不舒服?”
“嗯。”他也没力气说太多话,肚子被切开一个洞,也不会有太多力气与人闲话家常。
“你那位医术可通神的弟妹替你做治疗时,没顺便帮你止痛吗?”看他这么痛苦的模样,她不自觉地举袖轻拭他额上的汗珠。
瞬间,两人同时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般的亲密是他们之对似对手、如敌人的夫妻该有的吗?
但那一刻,他的心确实漏跳了一拍。
原来她也能温柔,原来当她不使心机、不用手段时,也是一个可爱的小美人,原来她心里不只有野心和欲望,还懂得什么叫体贴,原来……
原来他一直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皇。
但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没必须要理解,为什么要?他又不喜欢她,他真心爱的只有龙平安。
可如今,她即将成为他孩子的娘,他们仍要维持着“相敬如冰”的情况,直到孩子呱呱落地、渐渐懂事、长大成人……然后再来埋怨自己的倒霉,拥有一对这样的爹娘?
他自己是孤儿出身,后蒙平安搭救,龙老爷收他为义子,教他、养他、育他,给了他世间最可贵的亲情,才有今天文武双全——曾经文武双全,如今只剩一辈子圣贤书,半点武艺也没有了。
但以一个孤儿出身的人而言,他总算是小有成就了。
可就因为曾经有过那么不堪的过往,尝过家庭温暖之后,他才更懂得珍惜家人。
也因此,当他的家被毁,对于一手摧毁龙家的白云妖道,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他愿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复仇,就因为他太珍惜家庭了。
他渴望家庭的温暖,比在沙漠中迷路的饥渴之人更加强烈。
因此……既然他要有自己的家了,且不管这个家在他与女皇的经营下会变得如何,他仍是抱持希望。
这也是他愿意接受房宝儿治疗的主要原因——他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样,一落地就成为一个半孤儿,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很可怜。
然后,他还要修补他和小女皇的关系,即便他们无法相爱,至少也要做到不互相伤害。
从前他觉得要做到这点想必很难,但看她方才的表现,他稍稍有了一点信心。
或许,更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困难。
“最好的止痛良方就是麻沸汤,但那东西一喝下去,我就会睡着,我暂时不想睡。”他说。
“睡觉可以让你少受点罪,也能让你的伤口尽快痊愈,你干么不睡?”庆幸他不提她刚才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也可以不必那么尴尬了。
“我要睡了,怎么跟平安道别?”
一听到龙平安的名字,她脸色便沉下来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在胸腹间翻腾,弄得她眼睛、鼻子都热了起来。
“道什么别?你不是每时每刻都期待着与她黄泉路上再相会,现在舍得说再见啦?”
“不舍得也要说再见,我终究是要当爹的人了,不能丢下自己的妻儿不管,任性地独下黄泉,我心里会不安的。”
“是吗?”她语气很淡漠,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是不是说在他心里,她的地位终于赢过龙平安了!毕竟,他愿意为她而留下,足见他对她并非全然无情。
说不出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缓缓地躺下去,不敢靠他太近,怕碰着他的伤口,但又渴望更接近他一点,哪怕只是轻轻依偎着,也让她因为差点失去他而惶惶终日的心,稍许安定一些。
“你……以后不会再轻易寻死了吧?”
“如果你指的是自裁,我从未有过自裁的念头,平安说过,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应该珍惜。我们珍惜别人的生命,自然也会珍惜自己的。”
平安、平安……她真讨厌他开口、闭口龙平安,但难得他愿意心平气和跟她说疾,唇边不带讽笑,所以她忍耐。
“但你受了伤却不愿就医,差点就……”她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