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晃司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吃力地站起来,稳住身形后一步一步朝秋人走去,谁也没有看出他脚上有伤。
“哼,好样的!想打架吗?你这混帐!”
看见朝自己走过来的弟弟,秋人一边骂着,一边迅速拉开了架势。
屋里肃穆的气氛顿时紊乱起来,德永急忙对广濑说:“广濑少爷,请阻止他们!”
不知是对晃司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还是怎样,广濑不动声色地说了句“等一下!”并没有出手阻拦。
晃司沉稳地走过秋人身边,并未理会他夸张的架势。他来到那把象征宗主地位、装饰华贵精雅的御神刀前,出人意料地伸手拿起了它。
屋里流动着不安的空气,所有人都不知道晃司要干什么,只是紧张而好奇地看着他。只见晃司解开衬衣的纽扣,脱下两只袖子,让衬衣松垮在腰间,露出了宽阔的肩膀和线条流畅结实的肌肉。
他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将长刀“唰”地抽出,那么流畅。轻轻一挥,刀光水银泻地般流满了屋子,坐在前面的人不由轻呼一声向后挪去,后面的人则挤成了一堆。
晃司放下刀鞘,单膝跪地做了一个起式。他将刀横向平举,如雕塑般静静跪立在那里,身形如磐石般稳健,却又透出一股轻灵之气,单是这个起势就蕴含了不可小觑的功力。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轻闭双眼、调匀呼吸……
突然,晃司猛睁双目,两道凌厉的杀气迸射而出,身体随之如脱兔般向前跃去,跃进的同时他双手握刀过顶,斜地里一挥……
那一挥轻盈如闪电,杀气在挥刀的同时归于无形。
晃司转身回到原地,从容地收刀回鞘。
屋里寂静无声。
正当大家惊疑没有任何变化发生的时候,只听秋人身边的门扇“啪”地清脆一响,斜斜地断裂成两半,哗剌剌倒了下来,而站在门边的秋人却毫发无伤。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叹——这刀法简直太棒了!
人们像被注射了激素般地兴奋起来,只有秋人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了解这是怎样的刀法境界——它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当你刚意识到被刀劈中,还没来及感觉肉体的疼痛就已经一命呜呼了,而且那刀锋拿捏得如此精准,紧挨纸门站着的自己并未感觉到一丝刀锋划过的气息。
广濑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沉稳地说:“虽然现在还不能口出狂言,但我相信他只要再修行几年,一定不会使十三代本家之名蒙羞。代代继承南条家条统的人,每个人都必须流着相同的血液。看来我和秋人的识人之力果然不如父亲。真阴流条统只有交由晃司继承,才能延续下去。”
那貌似肯定和赞同的话在涉谷听来总觉得哪里不对,热情的言词伴着冷漠的口气是那样的怪异。突然,涉谷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是一个让晃司落进去就会万劫不复的陷阱。他猛地站起来大喊一声:“请等一下!”
广濑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
阴冷莫测的眼睛看得涉谷有些胆寒,但为了晃司,为了很多事,他鼓起勇气朗声说:“请不要因为晃司无法说话,就擅自帮他做主。他在演艺界也是个大明星,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退出?”
“啊……就……就是说啊!”小高急忙附和。
广濑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违约金是两亿吧,开支票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涉谷没料到广濑会来这一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边时,突然,小高惊叫一声:“南条!”
众人回头一看,晃司已经浑身是汗地倒在地上。
小高和涉谷急忙跑过去将晃司扶起。
晃司虚弱地喘息着,冷汗不停地流下来,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涉谷看到这种情形急忙对广濑说:“你看,他太劳动了!他的身体状况根本动不了的。这件事以后再说好吗?先快点送他回医院!”
广濑似乎并不担心晃司的状况,淡然道:“我们已经请好医师了,不劳你们操心。请回吧!”
几个膀大腰圆的黑衣男子过来抓住涉谷和小高的胳膊,将他俩强行从晃司身边拉开,一位医生和两名护士代替他俩扶住了虚脱的晃司。
“等一下!晃司,你真的要去继承吗?那泉……你不管泉了吗?你愿意离开他吗?晃司——!”
涉谷在黑衣男子的挟持下拼命扭动。
听到涉谷的喊声,晃司挣扎着看了他一眼后失去了知觉。
(7)
涉谷和小高被强行拉出去后,秋人若有所思地问:“广濑,那个叫‘泉’的是谁?是那小子的女人吗?”
“不,是个男的。好象是他的朋友。”
“男的?朋友?”
秋人好象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打了个冷颤。
“什么朋友?好恶心!”
“哼!”
广濑冷哼一声,推了推眼镜。
“看他的样子,好象是相当好的朋友。应该说,是他的性伴侣吧。”
他像是不经意地解释着,嘴角却浮起一丝恶质的笑意。
听了广濑的话,秋人挂起了一脸的鄙夷,然后摆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比赛结束了,当兴奋的狂热过去之后,泉下意识地朝球场边一个黑洞洞的出口看去。他看得那么专注,以至引起了邦秀的注意。邦秀看向那个冷僻的出口,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奇怪地问:“怎么了?队长。”
“不,没什么!”泉收回目光敷衍道。
心里,分明感觉到晃司在那里出现过,但是,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队员们兴奋地向泉提议要去吃庆祝餐,泉觉得大家的提议也在情理之中,可是——
“不好意思,我不去了。我没钱,一块钱都没有!”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好象在这种场合下,没钱并不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
队员们不愿放过这个余兴节目,纷纷提出要请泉的客。
大约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融入集体的温暖,泉少有地笑起来,温和地推辞道:“我真的不去了,而且我还有别的事。”
看着泉的笑脸,队员们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吃惊。这少见的笑容明澈而灿烂,真是漂亮得无法形容!这张笑脸出现在平日严肃认真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上更是难得一见。
就在大家惊讶于泉的笑脸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邦秀问泉:“队长,你要去哪里?”
“啊?车站前面一带。”
邦秀一听,不由笑了,“你想步行七公里走到那里吗?”
看泉不吭声,他又说:“我有机车,我载你去好了。”
“不用了,你和大家吃饭好了。”泉不好意思地推辞道。
邦秀掩饰地轻咳一声,附在泉的耳边悄悄说:“其实我也很穷。因为昨晚爱里说要住旅馆,所以说……我还在担心这个月要怎么过呢。”
泉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又一次让队员们吃惊不小,他们看着泉和邦秀离去的背影,纷纷议论着队长这令人不可思议的变化。
摩托车在轰鸣中向目的地飞驰而去,让坐不惯的泉多少有点紧张。看着邦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飞驰的感觉似曾相识——对了,上次去追母亲的时候,就是坐在晃司的身后这样飞驰着。
——晃司的背好温暖!
他不自禁地抱住邦秀的腰,将胸膛贴上邦秀的背,想找回那时熟悉的感觉。但是,感觉告诉他,晃司的背比邦秀的还要再宽阔些,那厚实有力的身体会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会像磁石一样将自己紧紧吸附住。是他,重新点燃了自己对足球的激情;是他,在自己将被围殴的时候挡在身前;是他,让自己感觉到是被人需要的。扪心自问,泉拓人,你还想奢求比这更多更好的东西吗?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滑落。
“他去追你,没戴安全帽又骑到时速一百多公里,来不及闪躲强行变道的车子而翻车。依照他平时的技术根本不会这样的……”
——是吗?不会这样?
——是的,不会这样!
——不这样,他就不会沉睡那么久!
——不这样,他就不会失去声音!
——不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痛苦!
——晃司,我真的……好痛苦!快要……不能呼吸了!
——晃司……
来到D俱乐部,泉才知道自己因长期没来上班被老板辞退了。他只拿到三万圆的结账工资,这点钱,根本就不能维持多久的生活。
被老板不留情面地关在门外,他站在那里开始发愁今晚要住在哪里。想了半天,他长叹一声自语道:“看来,今晚又得睡街上了……”
“睡街上?队长你无家可归吗?”
随着吃惊的声音,邦秀从街角闪出来。
泉吓了一跳,没想到已经分手的邦秀并没有离开,他顿时臊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不是回家了吗?”
邦秀并未回答泉的话,反而十分好奇地问:“我只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和南条晃司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泉闻言脸色大变。
邦秀好奇心切,并未在意泉大变的脸色,继续问:“其实那晚我听到你在说梦话,但听得不大清楚,你是不是和南条晃司一起在那间房子里住过?”
“以后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邦秀话音未落,就被泉厉声打断。
没料到泉会突然那么激动,刚才那一瞬间,邦秀觉得泉好象要哭了。
“啊……对不起!”
邦秀急忙道歉,泉却丢下他扭头就走。
被广濑强行撵出的涉谷和小高决定先回公司。一路上,小高默默开着车,涉谷沉着脸看着窗外,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空气显得异常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小高终于憋不住了,哭丧着脸问:“难道,他真的想退出演艺界?”
涉谷没有搭腔,小高拧了拧眉毛,胃痛得都快要痉挛了。
“南条他到底想怎么样啊?他表演了那么厉害的刀法,好象真的想继承家业似的。”
“不!”涉谷肯定地说,“他只是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而已。”
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心里很没底。平时只知道晃司打架很厉害,没想到他的武道造诣更令人惊讶。就凭那一刀,让那些对他继承家业有怀疑的人都哑口无言,那么,如果晃司真的想继承家业,还会有什么阻碍呢?
最令人不安的是晃司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那一眼中分明含着决绝——一种想要割断一切的决绝。
如果,晃司真的下了那种决心,他也有可能真的退出演艺界,偿付违约金了事。
看着车窗外阴霾密布的天空,涉谷心中突然有一种会失去一切的感觉。如果晃司真的要割舍一切,不仅仅意味着自己将失去一位好友,更意味着晃司这么多年来的追寻将化为乌有。
——晃司,你真的打算对泉死心吗?你真心的吗?你为了追他,连命都差点丢掉。这份感情,你真的打算把它忘记?
涉谷长叹一声,想到那两人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停止,注定要毁灭——谁也无法回到过去。然而继续?谁又能保证那是幸福的彼岸?将二人改变成如此的那份激狂之爱,也是——绝望之爱!
几天后,当不甘心就这样了事的涉谷最终在学校球场上找到泉时,他发现,泉不仅更加苛刻地要求队员、榨干队员们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连他自己在练习射门的时候也像一头狂暴的、没有束缚的野兽,一旦邦秀接到他射过来的球,脸上就会出现痛苦的表情。
暗自叹息一声,涉谷故作轻松地向泉走去。
“呀嗬——!小拓,你好吗?”
泉回头看了涉谷一眼,那眼神不仅冷淡还带着几分煞气。
“有什么事?我正在练习。”
那口气好像在告诉涉谷——“别来惹我!”
涉谷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升起,让他无法再轻松下去。
“可是除了练习时间之外,我就找不到你了啊!我找你好久了,这阵子你到底睡在哪里啊?”他强笑着说。
“这和你无关吧!”泉头也不回地抢白道。
涉谷被噎住了,面对如此不讲情面的泉,他不知道该怎样再次开口。
“你没事就回去吧!”
两人僵持几秒钟后,泉冷硬地甩下这句话,抬脚向还在练习的队员们走去。
“等一下!”
涉谷急喊一声,泉却像没有听见似的自顾朝前走去。
“好,我说我说!”
看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涉谷紧走两步撵上他。
泉站住了。
涉谷小心翼翼地说:“前几天,他父亲去世了。”
泉微微一怔,很快,他回过头来,看着涉谷的眼睛好像在问“那又怎样?”
涉谷对他的绝情叹了口气,强忍着不悦叙说道:“他家其实是历史悠久的武道世家,是真阴流条统的正宗。现在,他正为了要不要继承家业而与公司僵持着。”
听到晃司本人的消息,泉似乎无法置之不理,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涉谷下面的话。
“他虽然应该住院,可是目前却在家里。我也好多天没见到他了,根本见不到。”
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几变,最终凝固为“担心”二字写在脸上。
涉谷看在眼里,心里感到了些许的宽慰。
“当然本公司根本不想放弃他,所以继续在和南条家交涉,但他自己却好象想退出演艺界。泉,他对你……好象也打算死心了。你……安心了?”
泉的眼神黯淡了,他木然地站在那里,好象突然间所有的疲累都袭上身来,累得他连站着都费劲。
“针对他无法出声这一点,精神分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根据分析,他是由于某种事情,才会厌恶自己的声音。车祸的惊吓虽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他自己心理层面的原因更大。也就是说,他夺去了自己的声音。当然,对于武道来说,能出声与否并不重要,所以一辈子不讲话也没什么关系……”
“你想说,这些都是……我的责任吗?”泉打断了涉谷的话。
本没有这个意思的涉谷听到泉颤抖的声音,讶异地停止了叙说,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泉苦涩地“哼”了一声,凄怨地看着涉谷,问:“他碰上车祸、想退出演艺界、不能出声,这些都是我害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跪下来认错?还是要我照顾他一辈子?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不……”
面对泉一句句的追问,涉谷突然意识到晃司在泉的心目中比自己想象得要重要得多。对于晃司变成现在这样,眼前这个人自责到了只能无奈地躲避——为了不让自己伤得更重以至于无法承受!
体会到这一点,涉谷觉得,自己没有再去伤害他的权利。然而泉如果不跨出这一步,晃司又该怎么办?
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其实你并没有错!是他擅自喜欢上你、死缠着你。如果你根本不喜欢晃司的话,那他的行为对你来说只是打扰。晃司爱上你这件事并非你的责任。可是泉……”
他深深看了泉一眼,满怀真挚地问:“你和他在一起时,难道都没有一件快乐的事吗?”
泉无语。
(8)
新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