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按照你的吩咐,把德永叫来,在一小时内换了榻榻米和纸门,嫂子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秋人摊开身体坐在沙发上。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想到嫂子是个很聪明的人,到底是否瞒过她,自己还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想到这他烦躁起来,拧着眉毛吐一口气,恨恨地说:“那小子把整个房间弄得都是血,真恨不得他去死!”
“哼!”
广濑模棱两可地哼一声。秋人的话让他的心情变得恶劣,他少有地微蹙起了眉。那天,他让仓内把昏倒在大门外的晃司送到了医院。后来,仓内告诉他,醒了的晃司拒绝重接手臂,态度很坚决,还说把断了的手当做厨房的垃圾拿去扔了也无所谓,并乘仓内不注意的时候逃出了医院。晃司决绝的做法让他如鲠在喉,恩怨就像晃司说的一样,突然间就全了了,但这种了断让他不舒服——很不舒服!可是现在,他也无计可施。
正当他心情浮动的时候,负责接待的秘书打来电话,告诉他来了一位事先没有预约的访客。听到那位来客的名字,广濑蹙起的眉头一动,脸色瞬间凝重。思忖一下,他对秘书说:“礼貌地请他进来。”
放下电话,广濑对秋人说:“秋人,你出去一下。重要的客人来了。”
秋人疑惑地看了广濑一眼,不明白是什么样的重要客人还需要自己回避。他不满地皱着眉头出去了。
“你好。对不起,突然来访。”
门开了,泉站在门口,礼貌地打着招呼却没有相应的歉意。广濑看着那双直视着自己眼睛,它似乎并没有因曾经受过凌辱而有哪怕一丝的畏缩、羞怯,甚至连起码的恨意都没有,反而那么直接、清澈而透明。广濑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居然很温和地说:“哦……别介意,请坐!”
那态度,就好像和泉从未有过什么似的。
“不用客气。我办完事立刻就走。”泉站在原地冷淡地说。
“什么事?”
广濑的心立刻猛跳起来。
强压着“嗵嗵”的心跳,他故作镇静地点上一支烟。
“请把晃司戴在左手的戒指——还给我!”泉向广濑伸出手,手掌舒展、大方,“那戒指是我的。现在应该在你那里吧?”
广濑颇感意外地看着泉,那双依然直视的眼睛强悍、野性,没有丝毫的畏惧。那枚戒指明明是晃司的,他为什么来索要?他不是不爱晃司吗?莫不成,自己做的事真的起了反效果,让这个少年对晃司有了爱意?究竟为什么,他要去爱那个垃圾般的人物?要将自己推入这场没有善终的危险恋情?难道他……不怕吗?
慢慢打开抽屉,广濑取出一个密封的小塑料袋举在面前,“你是说这个吗?”
“没错!”
泉几步走到广濑的办公桌前,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将手笔直地伸向广濑。
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广濑莫测的眼中流露着赞赏。他玩味着手里的东西,淡淡地问:“他的左手你还要不要?”他观察着泉的反应,“我将它以最完美的形状冷冻保存起来了。如果请一流的德国外科医生,说不定还能接回去。”
泉的眼中闪过刹那间的波动,稍纵即逝。
“晃司说过那是不要的东西,但我会转告他。如果他要的话,自己会来拿吧。”
说得那只断手好像根本不是晃司为他而断一样。
广濑现在真的忍不住要发出赞赏的微笑了。心里居然会有一点不曾有过的感觉——柔软而温暖。他吃力地起身将手伸过办公桌,把塑料袋放在那只坚定的手中,微笑着问:“你一点都不怕?”
“怕什么?”
强悍、野性的眼眸中又带上了无畏的挑衅,让广濑的微笑瞬间凝固在嘴角。泉收回手对广濑说:“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来拿的。告辞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关门走了。
随着那“砰”的一声,广濑忽然觉得有些东西被带走了。早已熟悉的办公室突然莫名其妙变得好大、好空,寂寞悄然爬上心头,他感到很失落。
才发现手里的烟根本没点着,他重新点起烟,深吸一口后长长地吐出烟雾,发现自己的心脏还跳得厉害,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解地冷笑一声,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尾浦医生吗?上次那个东西可以处理掉了。……做实验材料?请便!反正我已经不需要了。……再见!”
放下电话,广濑狠吸几口烟,想让浮动的心潮平静下来,然而脑海中,却是挥之不去的那个少年的眼睛——强悍、野性、无畏的眼神!
为什么,那眼神明明充满了挑衅,自己却觉得心被软化了,居然会对着他笑?心中没有一点敌意,反而想去接近他、了解他。
为什么?
“虽然无聊,也是个余兴……”
他喃喃地说。然而最终无聊的人——是自己!
出了条统公司的大楼,泉一边走一边从塑料袋中取出那枚银色的戒指,举起来对着阳光转动,看那漂亮的银芒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忽忽闪动。突然,他发现戒指的内圈好象刻着字。他在街上站住了,将戒指拿到眼前仔细一瞧,发现里面刻着的是四个英文字母。他慢慢念道:“K。N……T。I。”
这不是晃司和自己名字的缩写吗?这枚戒指上有,那么说,那枚上也有喽!
“啊?那个白痴!”
突然间恍然大悟。泉红着脸脱口骂出了声,引得几个路人纷纷侧目。他像怕被人发现似的赶紧将戒指握在手中,暗想:这不就等于是结婚戒指了?那小子是白痴啊,做出这种事情来!现在才发现也真够迟钝的。刚才还大言不惭地对别人说是自己的戒指,丢了人都不知道!真受不了……
泉试着把晃司的戒指往自己的手指上套,套来套去,只有大拇指才勉强能套住。
——那家伙的手指未免太粗了吧!
他不服气地想。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宝蓝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只同样款式小一号的戒指。泉将两只戒指并排放在一起,看了看,真的很漂亮!“啪”地合上盒子,舒心地抻了抻腰,却引来伤口的一阵疼痛。
“啊!”
他倒吸一口凉气,待痛感过去后,他轻快地向前走去,“真想快点去踢足球!”
(3)
一个礼拜过去了。这天早上,晃司的主治医生检查了他的伤口恢复情况后为他取掉了支架,告诉他可以下地活动了,并建议他立刻开始做复健,而刚刚被解放了的晃司却问他能不能外出,医生对他说外出的话只能散步。
待医生走后,很明白晃司心思的涉谷敲着40寸的宽屏电视郑重其事地说:“你知道,因为媒体无孔不入,你又太显眼,所以我连大屏幕TV都买了。虽然进入决赛有点难,但即使泉真的打到了决赛,再过四天他也绝对会回来的,所以请你乖乖地呆在家里……”
“医生已经允许我去散步了。”刚起床的晃司因为躺得太久,扶着有些晕眩的头打断了涉谷的话,“快帮我洗澡换衣服吧!”
涉谷生气地看着他,不满地嘀咕道:“早知道会这样,应该叫泉警告你‘不准在完全复原前起床’,而不是‘不准在医生许可前乱动’。”
“罗嗦!快来!”
晃司不耐烦地抓起枕头向涉谷丢过去。涉谷抱住砸在脑袋上的枕头无奈地说:“好——!知道啦!”
他把枕头丢回床上,伸出一个指头点着晃司警告道:“不过,要有医生和我在一旁监视。我现在就去申请采访用的通行证,在还没申请到前你别想乱来。”
“就算没有,我也会想办法强行进入的。”晃司霸道地说。
“我就知道!”涉谷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很像你会做的事,而且很拿手。”
当涉谷和小高带着晃司通过VIP通道来到体育场的贵宾席时,几万人的体育场已经座无虚席。只听解说员大声说:“全国高中足球大赛,受注目的第三轮比赛就要开始了!这场比赛是由神奈川的高滨台高校出战东京B的公德高校。高滨台是由竞争激烈的神奈川区脱颖而出,初次打入全国大赛,公德则是去年打到全国前四名的强队!”
这时,运动员入场了。当戴着队长袖标的泉刚一出现,整个球场立刻沸腾起来。一阵喧嚣之后,响起了有节奏的呐喊——
“泉拓人!泉拓人!泉拓人……”
解说员继续说:“现在,出现在镜头里的就是高滨台队队长——10号泉拓人。此前由于出色的足球技战术能力已经使他引起了足球界的广泛关注。而在本届比赛中他所展现出的极佳状态和球场意识,证明了他的确是令人恐惧的得分王!因此对方对他进行了严密的盯人防守,使他很难拿到控球权。大家的作战策略是——‘只要盯死泉就OK’。事实上,高滨台在第一、二轮比赛皆是以PK获胜,队伍的平均实力令人担心!”
比赛开始了。公德队一开局就显示出四强的实力。泉的身边总有两三个人包夹,防守非常严密。高滨的门前险情不断,比赛几乎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邦秀拼尽全力死守大门,一次次化解着门前的危机。但是,在上半场即将结束的时候,当泉再一次被故意绊倒而裁判没有吹哨的瞬间,高滨的大门被攻进一球。
上半场以1:0结束。
嘉宾席上,几个职业球队的教练正在交谈的声音传到了坐在后面的晃司等人的耳中。
“高滨的比赛模式只有一种嘛,没什么进步。”
“听说泉拓人把意大利队踢掉了?”
“是啊!本队也要小心不要被他踢掉。”
“不过他果然如传言所说,缺乏整体协调性。像他那样的人,会把所有的事都扛到自己肩膀上。”
“所以他也养成了踢一人足球的坏习惯。”
……
涉谷扭头看了看晃司,晃司的脸上平静如水。他的眼睛看着远方,好深邃!那里面没有一点担心和怀疑。
高滨的休息室,先进来的队员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凳子上,一个个情绪低落,疲累不堪。邦秀进来,满脸愧色地看了看大家,心情沉重地说:“对不起,我没守住那一分。”
“没有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个队员无可奈何地笑笑,“被你道歉真不好意思。”
“这已经不错了。”另一个队员说,“能和公德比赛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1比0啊!终于还是要输掉了!”有人叹息着。
“大家不要胡说八道!”一个响亮的声音让队员们抬起了头,“被拿走的就要拿回来!我绝对要拿回来!”一道充满王者霸气的目光扫视过众人,“不要有‘没办法’或‘已经不错了’的想法,我们会赢的!我赢给你们看!”
在那道炫目的光芒中,低靡的气氛一扫而光。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
“队长……”
邦秀不由叫出了声。他看到泉的面庞——坚毅不屈;泉的眼神——无所畏惧。没有一点犹豫、怀疑和曾经被玷污过的痕迹。难道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他都忘了吗?“嗯……上次那件事情……”
“什么?”泉打断他,“有过什么吗?”
泉转过脸来,邦秀看见他的眼睛中射出了凌厉的锋芒。泉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如果你是指之前约定的一起上国立大学、挑战T学园那些事,我还记得。”
邦秀怔住了,泉的话和那道锋芒直逼过来,让他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休息时间结束。队员们都鼓足勇气走向球场,而邦秀却觉得脚步沉重得迈不开。面对这样的队长,想到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他觉得很是羞愧。
“走吧,下半场了!”
泉向邦秀招呼一声走向门口。
“可是,队长……”
“你女朋友最近怎么样?”
泉又一次打断了他。邦秀只好说:“她现在……在住院。”
“这样啊……”泉轻叹一声,“那么你呢?”他转身看着邦秀的眼睛,“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嗯。”邦秀轻轻点点头,“还没变。”
“还没变?”泉听着那底气不足的回答,微微一笑,“是说‘有一天会变’的意思吗?”
邦秀愣住了,这轻轻的一句话让他感到无比沉重。他看着泉的微笑,感受到了飞蛾为追求艳丽的火焰而情愿葬身的凄美。那一刻,邦秀想哭,想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哭一场!
下半场开始了。高滨的队员们拿出所有的勇气一次次冲破对方的封锁并攻向对方的大门,然而局势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改观。当公德再一次将球踢到高滨的门前时,泉跳起来与对方的球员争顶头球,两人狠狠地撞在一起,瞬间,泉的额头流下了血。
比赛结束的时间快到了,公德获得一个角球,这是一个得分的良机,却让高滨陷入了败局已定的危机。当球向球门飞来时,邦秀飞扑过去单手将球接住,并乘混乱之际大喊一声“队长!”将球掷向泉的脚下。泉接到球后迅速冲向对方的大门,公德的两名后卫包抄过来,三人激撞成一团,但两名后卫最终无法阻挡泉的突进,在泉即将起脚射门的刹那,一名后卫不惜犯规一脚踢上泉的左大腿,那里的裤脚下隐隐露出雪白的绷带。
公德被举了黄牌。泉艰难地站起来,很多人都看见他的左腿被染红了——好多的血!
队医抱着急救箱跑过来大叫:“泉,快来治疗!”
泉不在意地说:“没事,擦点止血剂就好了。”
队医焦急地斥责道:“胡说什么?你看!流了那么多血……”
“等一下再治疗,先给我药!”
泉不耐烦地大吼一声,伸手夺过药箱找出止血剂,撩起衣服把药粉一古脑全部撒在打着绷带的伤口上,将空药瓶一扔,返身回到了球场中央。
看台上的涉谷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他知道,泉的伤口一定是裂开了。下半场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泉如果再踢下去,后果他不敢去想。他希望有人能够去阻止泉,但能够阻止泉的人只有……
他偷偷斜了晃司一眼,那张俊美的脸上依然淡定自若,目光依旧凝聚在球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因为公德的犯规让高滨得到一个自由球。泉站到罚球的位置。稍停,哨音一响,他毫不犹豫地飞起右脚,足球拉起一道白亮的光弧,穿过人墙砰然入网。
1:1。
高滨扳回一分。
这一分让高滨挽回了败局,全场比赛结束的时间也所剩无几,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比赛又要以PK决胜负了,所有人都在等待裁判吹哨结束比赛。就在离终场不到五秒钟时,谁都没有料到重伤的泉突然从已疏于防范的对方脚下断过球飞跑起来,全力冲向对方的大门……
肌肉传来撕裂的疼痛,血流如注。左腿所有的感觉在一点点消失——唯留剧痛。
而泉却没有一点犹豫,他感到背上生出双翼,鼓动起激荡的风。此时,他没有任何不安与迷惑,丢掉了思考,只想全力奔跑!不用逃避、算计、欺骗,全心飞向光明!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可以飞得更快、更高,在天上那道光芒之间,任意飞翔,越飞——越高,在未来,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用去担心和忧虑任何事情!
“队长——!”
高滨的队员们眼看着碧绿的草地印下斑斑的血花,都大叫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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