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韩侦也没再说什么,依旧是挂着隐约的笑意,帮她们再放了一次蠕虫,就立在一旁,时不时地指点一下篆香。
那虫子,风轻还是没有勇气看半个湖面都是小虫子的情景,忍住阵阵的不舒服等虫子有一半落进了水里才敢正视水面。
对面的老翁运气很好,一尾鱼儿又在空中拼命挣扎,看得风轻与篆香羡慕不已,篆香发誓要钓到鱼儿才肯罢休。但让她乖乖地坐在一边观察鱼漂的浮动,还要时不时地顺着虫子的方向小小地移动一下钩子,这对她而言似乎成了天大的难事,没过一会就止不住地走来走去,或是又扯起鱼竿瞅瞅,半刻也不得安静。
韩侦道:“篆香姑娘,山腰处长有些野果子也可以充作鱼饵,不如去采些来让你家姑娘今日也好能钓到鱼儿才尽兴不是?鱼竿放这,我替你先看着。”
“山腰啊?”篆香抬头,满眼满山的葱郁,“是啊,而且现在正是山花烂漫的时候,还可以采束山花愉悦心情。”她的眼亮了,“那我去。啊——”转过身子看向风轻,“四姑娘,我去会就来,不要乱走哦。”
风轻也没理她,眼里只看着鱼漂,含糊地应了一声。韩侦叫着身后的小厮:“好生照顾篆香姑娘。”
答应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一下就隐于丛林中。
韩侦看看静坐在一旁握着鱼竿抱着腮的风轻,淡淡地笑着把篆香那根鱼竿抽起,细细地折了一下钩子的弯度,然后“咻”地再甩入水里,波纹慢慢展开。
和煦的风混在阳光里,悠悠地吹。韩侦坐下来,侧头打量身边的风轻,她今天只是梳着简单的辫子,发尾垂到胸前,两条流苏随着微风抚着她身上的衣料。
呵,其实这样感觉真好,真的很好,韩侦收回目光,浅浅的笑意在嘴角无法收回,碧玉潭里水波轻悠悠地晃,和自己的心情一样。
水里可以看到他褶皱的倒影,还有他时常挂在嘴边的笑意,今天,对他,似乎感觉不若往日,悄悄地握紧拳,风轻淡淡地想。
咦?手里的竿子有种往下滑的迹象,然后杆尖迅速地跳动起来,是是是……风轻飞快地看了一眼韩侦,韩侦略惊讶地看过来,“哎——小心——”
哦,经他这么一提醒,风轻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快手快脚地把鱼竿一扯,“哇——”她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下,一尾三寸长的鱼儿在半空中跳跃翻动着它小小的身躯,连鳞片也一闪一闪的,可爱极了。
“哎,小心,收线呀。”韩侦跳过来一同抓紧竿子。
哦,可是——“怎么收呀?”风轻的声音是高亢的,有点喜悦的颤抖。
眼看那小鱼越挣越厉害,韩侦顾不得礼数,握着风轻的手也不收线而是高高地举起竿子,让鱼儿直直地垂在两人面前,伸手一捞。
“哇。”风轻整张脸都稀奇极了,没等韩侦把钩子从鱼唇取下就伸手接了过来,滑溜溜的身体在她的手心里使劲地摇头摆尾。啊,怎么鱼儿越来越往上溜快要脱离她的心了?她一慌整个人弯腰一搂,哼,这下子逃不掉了。鱼儿落在她的胸口上,她严严实实地捂住,朝韩侦喜欢地笑,一副“瞧我,厉害吧”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韩侦蹲下来,“哪有这么捉鱼的?瞧你衣服都湿了。”说着,用虎口卡住鱼头处,鱼儿如何也挣脱不了了。
风轻有些急,生怕他会把它拿走,忙站起来道:“这鱼是我的。”
韩侦一愣,缓缓地展出一个兴味的笑,“是你的、是你的。”
风轻脸红,“本来就是我的嘛,快给我。”
“我还能一下吞了它不成?瞧你衣服都弄湿了。”韩侦挑眉。
低头看看胸前,呼,我的天!风轻的脸又烧了起来,太、太没规矩了。
“放心,”他故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没人看到。”说着,突然得仿佛是宣言似的喊道,“看!”
他举着鱼越过头顶,任鱼儿睁着无辜极了的大眼瞪着他俩,用无比兴奋无比庄重的声音说:“风轻姑娘首战战利品!”
风轻掩着嘴,眼弯弯的,宛如春日的阳光折射在碧玉潭里渐渐升起的氤氲。而风轻透过这后起氤氲,听着韩侦专注的笑声,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刚刚就察觉出对于他不同于往日的感觉,那么现在就是更多了一些——这让风轻有种飘飞的、恍惚的、蜜一样的心情。
第5章(1)
回程的路上,篆香一直抱怨着怎么自己才离姑娘一会,姑娘就把自己弄得和下了厨房的王嫂一样,风轻和韩侦相视一笑,任篆香一路唠叨。
“今天高兴吗?”不理篆香的叽喳,韩侦小声问。
“嗯。”风轻笑,“很新奇。”
“呵呵,喜欢就好。”
“常去吗?”
“不,那是以前与爹爹在边关,日子过得无聊就会去钓鱼打发时间,边关的风光与这完本不同,萧瑟得很。”
“是吗?”风轻想象,“想看到呢!其实无论是繁华或是萧条,能有这样的经历想来也是人生的快事,而且,若是能感觉到幸福,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真这么想吗?”
风轻点点头,“幸福有很多种,看每个人的想法,不一定都是这样。你呢?”
韩侦沉思片刻,“也许是没人让我想过,所以至今并不清楚。”
“是吗?”说着风轻看了看外面,道,“就在巷口放我们下来吧,我现在这副样子多有不妥。”
主仆两人在巷口处下了车子,跟韩侦道别。
“四姑娘,这鱼你要怎么处理,难道你让王嫂给炖了?”
“怎么?”风轻看看篆香手里的小竹篓,“这可是你家姑娘的战利品呢,放到荷花池里,没准会下很多鱼宝宝呢。”
“扑哧,”篆香笑出声来,“姑娘想得真美,只怕这几寸长的鱼儿没有本事下宝宝呢。”
风轻嗔道:“就你会说。”
篆香笑笑,想到什么又道:“姑娘:你说韩公子是不是喜欢你呀?”
风轻一怔,立即啐道:“鬼丫头瞎说什么,让人听见还得了?”
“奴婢才没瞎说,你没看到韩公子跟姑娘说话时都笑眯眯的吗?”
“韩公子什么时候不是笑眯眯的,再说他对你不也是?你怎么不说是看上你呀?”风轻取笑她。
篆香急道:“哎呀,人家……韩公子他……”她眼尖,立时住了嘴,把竹篓往身后挪了挪,“李公子。”
来人正是李庶几。
“苏姑娘,出去了?”李庶几眼里只看风轻,她今天一袭简单装扮,不若平时大家闺秀的清雅,但却有种利落轻快之美,再看看刚才篆香的小动作,“苏姑娘好兴致,去捉鱼吗?”
“李公子,”风轻欠了欠身,淡淡地开口,“不过是上市集买些活鱼好在园里放养,让公子看到这等狼狈模样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市集?”李庶几嚼着字眼,挑眉,“可在下听闻苏姑娘一早便出去了好几个时辰,这鱼也太难买了些。”
“才不是,我跟姑娘是……”
篆香刚想反驳,风轻则斥道:“不得无礼。”转向李庶几时则淡淡地说,“确如公子所言,市集热闹不免多走多瞧了些。”
“是吗?”李庶几有些狡黠地笑,走近风轻,眼灼灼地看着她,似乎有压倒之势,“刚才那辆艳黄华盖……姑娘系出名门,与男子单独出游似乎略为不妥吧?”
风轻浅淡一笑,理了一下袖摆,轻轻一扫裙摆,“李公子身为读书人却言词灼灼,不怕失了礼数?”
李庶几盯着风轻良久,风轻依旧淡若有礼的模样,“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请容小女子先行。”说着也没理李庶几,侧了一下身子从他身边走过,篆香一回神连忙跟上,身后只有复杂的眼光久久不去。
“四姑娘,你说李公子是什么意思?真没礼貌!”篆香一边帮风轻换衣、打水洗脸一边还对刚才的事心怀不满。
“姑娘怎么不说实话,说是和韩公子出去的又怎样了?老爷夫人都不说,他一个书生反倒假道学起来,哼!”
“你倒会说假道学呀?”风轻任篆香替她梳洗,并不若篆香气急。
“那可不是?仿佛姑娘和韩公子出去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再说了,有什么事也不关他的事呀!真是的!”气愤极了,篆香梳得用力,扯到风轻的头发,又连连道歉起来。
“我呀,就偏要和韩公子出去,哼哼,怎么了?不行呀?!”篆香越说越激动。
风轻抿唇,“你这么偏帮韩公子啊?”
“韩公子人好我才偏帮他嘛。你没看他笑起来多温文,又不是和书院的那群书生那种文绉绉的温文尔雅,他呀……”篆香一脸憧憬的,但想想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正就是比李庶几好。而且,姑娘你听到没有,韩公子笑起来时特别好看。是吧?”
“这丫头,”风轻笑,耳畔里似乎也隐隐听到韩侦风一般的笑声,“下次看到韩公子,我替你说亲去。”
“呀——姑娘取笑奴婢,奴婢哪敢,况且,韩公子是姑娘的。”
“就你胡说。”风轻啐她一口。
“呵呵,姑娘脸红了。”篆香笑道,铜镜里映出风轻的脸,艳红一片。
风轻梳洗完毕,起身向正厅走去。
“二哥?”风轻颇为诧异地看着二哥,小声地唤道。
回廊上,苏家老二坐在围栏上,交叠着脚靠在廊柱上,悠悠地望着远方,表情有些落寞,是她所不熟悉的二哥,二哥一向都是神采飞扬的……
“二哥?”她再唤。
这下苏砚有了些反应,身子跳了一下,才反转看向来人,眼慢慢地有了焦点,“哦,小妹啊,有事吗?”
“快用膳了,二哥不去吗?”风轻小心地说着。
“哦、哦,马上去。”苏砚有些恍惚地应。
风轻不免奇怪又有些忧心地再看一眼,见他不再说什么便走开了。二哥他是怎么了?
在拱门处遇到娘亲与姨娘,问了好,娘亲似乎想跟自己说什么,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次,每次都动一下嘴唇想开口但又咽了下去,风轻回头去看篆香,篆香趁人不注意时耸耸肩表示不明白。
“娘,您有话对女儿说?”用膳时,风轻问。
“啊,没有、没有。”听女儿一问,苏夫人忙不迭地否认。风轻也不再说话,只安安心心地用膳。
膳后饮茶时爹爹仿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轻儿今日可是与韩府的韩侦出游?”
“是。”
“日后多在家里待着,不要一天到晚抛头露面的,多多学习妇德女红,女孩儿有了好名声才能许个好婆家。”爹爹啜饮着茶,不紧不慢地道,“月儿也是,知道吗?”
“是。”月白在一侧小声应着。
风轻微愣了一下,“爹爹……”咽喉的话打结似的滚动两下又给咽了下去,低着眉,“是的,爹。”
“还有砚儿也是,不要一天往外跑,多学学你大哥也好有一番作为。”说完女儿,苏院士又把目光转向苏家老二去了。
苏砚低低地“唔”了一声,回答得漫不经心。
回房时赶上娘亲,问为什么爹爹不让她出去的事情,娘亲只是看着她叹气,无奈地说:“你就听你爹的话就好了。”
风轻看着娘亲的背影,隐隐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而且令她有了一种被困缚的窒息。
困缚——
窒息着——
倚在窗台,看着荷花池里新抽芽的荷花条,还有不时穿梭其中的鱼儿,风轻有些意兴阑珊地撑着腮,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再畅快的鱼儿也不如溪流自由、再美的花儿也不如山谷的芬芳、再安逸的生活也不如……
她还未来得及想,门上便传来急切的“啪啪”敲门声,篆香先喊:“谁呀?”
“小妹,是我。”门外急急的声音是三姑娘,篆香看看风轻,开了门,“喝”的一声吓了她一跳。这——是三姑娘吗?
月白风一般地飞旋进来,一把拉过风轻的手兴奋地说:“风轻风轻,孙何他考中了,中了、中了头名。”
“是吗?”风轻跟着高兴起来,“呵,是省元了,真的太好了,真是个大好消息,三姐,恭喜你了。”
“是啊是啊,谁也没想到呢!今天礼部发下的红榜,省元、省元,风轻、风轻,我就说他一定能中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他是有才华的,呵,真的好高兴呀。”
“是的是的,你说过不是吗?呵,真的好高兴呀。”风轻也喜悦起来,月白是那样的高兴,扫去了她心底的阴影,嗯,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风轻、风轻,我想见他、我想见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当然当然,当然可以。这消息一传出,没准他就会来后院拜会爹爹自然就会见着。”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想单独见他,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真的、真的。”
“这……”风轻有些为难,昨儿爹爹还说……
“风轻、风轻……”
月白是那样急切,月白是那样喜悦的,她怎么忍心打破她的这种喜欢呢?
“好,我帮你。”
“真的?呵,太好了。谢谢你风轻,谢谢你。”
果不其然,下午的时候孙何果然来拜会了爹爹,风轻让篆香去知会一声。篆香回来时说孙公子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眼睛大亮,“呵呵”,风轻愉悦地笑,心情真好。
不过,听说书院里闹得很厉害,谁也没想到居然是孙何力拔头筹,尤其是以李庶几为首的才子们都纷纷表示此次会试有失公允,说这省元之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孙何的头上,还嚷嚷着说今年出奇地邪,先是钱易被黜,再是孙何中了“省元”。许多应试学子们莫不表示不服,吵吵闹闹地说是要和孙何再一较高下。
风轻听了只有摇头,其实孙何也是颇有名气,不过文思相对迟涩了些,钱易一去,眼下也只有李庶几与之抗衡,可大多学子恃才自傲,尽是抓住孙何下笔不若他们快而把他说得一无是处,确实显得小气。
第5章(2)
第二日,韩侦来访,说是“富临戏院”上了一出新戏,想请风轻姑娘去看戏。不知道他跟爹爹说了什么,爹爹最终仍是让她去了,还带上了月白与两个丫头。
问他怎么有法子让两人都得以出门,韩侦颇为得意地笑,“这有何难?我只道今日‘富临戏院’有出新戏,众多名门闺秀及世子都前往一睹为快,想来三姑娘与四姑娘也可以与众名门之秀多多走动,我这么一说,令尊就答应了。”
“今日真有新戏吗?”
“不,我胡扯。”韩侦一本正经道,然后对着她眨眼。这让风轻哑然,这人怎么……
韩侦在京都闻名的“惠饼楼”订了两个雅间,让月白与孙何能单独说说话。风轻睨着看他,看得韩侦莫名其妙,“有问题?”
“不,只是你做得太好,故而觉得你常常做这种事情。”
韩侦瞪一眼,笑道:“嫉妒呀?”
嫉妒?风轻看着一边忙的韩侦,嫉妒?会吗?
“听说孙何中了省元,书院里闹得特别厉害?”
“嗯,一时之间竟没几人上课,害得岑夫子只有吹胡子瞪眼的。”
“别人超过自己便叫叫嚷嚷的一派不服气的模样,半点容不得别人,注定是要失败。”韩侦说完看见风轻只抿着嘴,身后两个丫头也是,“怎么,我说错了?做人可以不服输但不能事事不服气。”
“韩公子哪里会错?”风轻说道,有心开玩笑,“只是韩公子相差甚远,故而无从不服气吧。”
“哼哼,我不是也有资格参加殿试吗?虽然名次落后甚远,但术业不是有专攻吗,何来一比?”
“韩公子不服气呀?”风轻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