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显得格外的陌生。
颜景从来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戎宇明,拼命深吸了几口气,颜景才尽量保持着平淡的样子,缓缓说道:“你好,我是心理科过来会诊的医生,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接受手术吗?”
戎宇明却无视了他的介绍,固执地问:“阿景,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在这里上班吗?”
颜景面无表情地道:“请叫我颜医生,还有,请你合作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戎宇明沉默下来,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颜景,目光有些复杂。
这时,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穿着格子的病号服,脸色有些苍白,他长得很斯文,虽然不算英俊,五官却给人一种舒服温柔的感觉。戎宇明看见他,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带他到病床上坐下,柔声说:“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还在拉肚子?”
“没关系,可能是早上吃坏了吧。你别担心了。”男人对戎宇明笑了笑,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颜景,“这位医生是?”
“你好,我是心理科的颜医生。”颜景淡淡地说。
他真是蠢,怎么会以为戎宇明是那个病人呢?戎宇明心脏好得很,高中时跑五十米还拿过冠军,而且,病人的名字是叫颜叙。
刚才见到戎宇明,脑子一乱居然以为他是病人,还咄咄逼人让他合作说出不肯接受手术的理由,想想都觉得可笑。其实他只是颜叙的“家属”,在体贴地帮颜叙整理床铺而已。
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用问,两人对视时的默契就告知了颜景一切。还有桌上大捧的玫瑰花,他环住颜叙的肩膀时温柔的样子,担心的目光,心疼的语气……
颜景突然觉得,自己作为大灯泡待在这间病房里,看着他们卿卿我我,胸口居然有种闷到喘不过气的感觉。
颜叙笑着握了握戎宇明的手,低声说:“你出去吧,我单独跟医生谈谈。”
戎宇明站起来,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路过颜景身边时轻声说:“拜托你了。”
拜托什么?
拜托我说服你的恋人接受手术?
颜景突然想笑,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几乎笑不出来。
等他走后,颜叙才看着颜景,语气平淡地说:“既然你是心理科的医生,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不想做手术,就是因为他。”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跟他是恋人,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感情很好。手术的风险太大,我不想像我父亲一样死在手术室。我宁愿这样拖着多活几天。”
“我很爱他。能跟他多在一起一天,我都觉得是赚的。”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身材消瘦,脸色苍白,目光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颜景沉默了良久,才说:“如果不做手术,你随时都有可能猝死。猝死……明白吗?是在二十四小时内突然死亡,来不及抢救,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再见。”
“那又怎样?”颜叙微微笑了笑,垂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至少我知道,直到我死,他都是爱我的。”
颜景皱了皱眉,“你太自私了,你走得是很干脆,所有的痛苦却都由他一个人来承受,他会为你难过多少年,你想过吗?”
颜叙沉默下来。
“你走之后,他会长时间的失眠,眼前反复浮现你的样子,甚至需要依靠安眠药才能睡一个好觉。”
“桌上总是习惯摆两份餐具,买毛巾总喜欢买一对,每天都带着回忆入睡,想象着身边有你,梦里反反复复都是你们曾经快乐的片段,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他的钱夹里一直留着你的照片,办公桌上一直摆着你们的合影,他用这样的方式欺骗自己你从未离开,可是,每天半夜醒来,身边却依旧只剩下冰冷的床铺。”
“那样反复的折磨,会持续很久,久到让人崩溃。”
颜叙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非常难看。颜景知道,他是说到了对方最担心的一点,这些话句句直戳对方心底柔软的部位。
“当然,你的命由你自己做主,你可以痛痛快快地死掉,把其他一切都留给他来承担,你甚至连努力的机会都不愿意去把握……”
“嘴上说爱他,其实,你最爱的是自己。”
颜叙被骂得脸色惨白,沉默良久后,他才抬起头来,冲颜景惨淡地笑了笑,“你不愧是心理医生,每句话都像在抽我耳光。”
颜景耸耸肩,“谢谢夸奖。”
“你有过爱人离开的经历吗?听你的描述,好像很真实。”
颜景淡淡道:“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内容了。”
“抱歉,逾越了。”颜叙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走了以后他真的会痛苦很久吗?我一直以为,爱人离开之后,人们会很快就恢复过来,毕竟,人类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那要看你们的感情是否深刻。如果感情足够深,疗伤的过程或许需要很多年。有些人甚至因此而一蹶不振,孤独终老也不是不可能。”
颜叙低头想了想,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哦,你很像爱情专家的样子。”
“不用给我乱戴高帽,我只是研究过几年心理学。”
颜叙微笑着说:“好吧,关于手术,我会好好考虑的。你说得没错,如果我连努力的机会都不去把握,对不起自己不说,更对不起一直陪着我的爱人。”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犹豫,谢谢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你能想通最好。”
“谢谢你。”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笑起来很好看,目光也非常诚恳。
颜景不想再对上他那样纯粹的目光,点了点头,迅速转身推门出去。
戎宇明正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等,看到颜景,他马上站了起来,一脸担心地问道:“怎么样,他肯接受手术了吗?”
颜景点点头。
戎宇明松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才说:“谢谢你了,阿景。”
“不用。”颜景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臂,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冷冷问道,“戎先生还有事吗?”
戎宇明顿了顿,“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
“颜叙他是AB型RH阴性血,陈医生刚才跟我说,血库现在急缺这种血,如果这周做手术,配血根本申请不到,手术拖下去的话对他很不利,最好能找到同血型的人献血……”
“我是AB型RH阴性。”颜景微微笑了笑,也亏他还记得自己这稀有血型。
戎宇明沉默了一下,“抱歉,这样的要求可能太过分,如果你不愿意……”
“没说不愿意,我的身体造血功能还不错,贡献几百毫升的血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待会儿就去血液中心献血。”顿了顿,“戎先生,还有别的要求吗?”
“一起吃个饭吧,好久不见,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不必了。”颜景微笑着打断了他,“你回去陪他比较重要。”
“阿景……”
“我还有事要忙,再见。”
*
从血液中心出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的光线柔柔地洒下来,让整个医院都镀上了一层淡金的色彩,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推着病床的护工,还有各类医护人员,各个行色匆匆,忙碌而充实。
颜景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不知是不是刚刚抽了太多血的缘故,金色的夕阳照映下,不远处的大楼在视线里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像是在梦境一样,一点也不真实。
手臂上夹着的棉签掉到了地上,针孔开始渗血,一阵阵尖锐的痛楚从手臂直直蔓延到了心底。
戎宇明像是完全忘记了两人之间的曾经,能够一脸平静的面对他,目光非常坦然,甚至能提出“给爱人献血”这样的要求。
他为了颜叙,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真的很爱那个叫颜叙的人。
颜景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一段过去式。确切来说,应该是“过去完成式”。
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当年那一段青涩的爱情。
可颜景却做不到他那样坦然和豁达,看着他们两个人亲密对视,看着戎宇明温柔地环住颜叙的肩膀对他嘘寒问暖……心里居然会有种尖锐的刺痛。
为了戎宇明,他当年在澳洲的时候差点疯掉。
颜叙说得没错,他确实有过爱人离开的经历,所以才会描述地那么真实。起初在澳洲的时候,他每天都反反复复梦见曾经那些甜蜜的片段,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他习惯在桌上摆两套餐具,习惯在浴室里买两条毛巾,习惯在睡觉的时候想象他依旧在身边。连续多日的失眠,整个人瘦下来一圈,只有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后来是在学长的帮助下找到了心理医生接受治疗,才慢慢好了起来。
他为戎宇明承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如今,戎宇明站在他的面前,依然像当初离开时一样的淡漠。
此刻,心里虽然难过得要命,却假装什么都不在乎,连为他爱人献血这样的请求都能干脆地答应下来,只是不想在他眼里显得可怜罢了。
果然,姐姐说得一点都没错,颜景才是最笨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颜叔,用力抱抱!
颜景:滚!
戎紫:咳咳,疗伤什么的,交给我就好了^^
颜景:你也滚!
戎紫:我不。
33 Chapter 31
离开医院之后,颜景一个人来到了Crazy酒吧,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酒吧里依旧一如既往的热闹欢快,人们在激烈的乐曲下肆意舞动着身体,迷醉的灯光给这里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像是不受外界干扰的世外桃源。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真正的放松下来。
当年独自一人去澳洲之后,起初那段时间非常的颓废,经常混迹于酒吧之间,并不是堕落,只是在寻找一种让自己舒服一点的方式,虽然喝了很多酒,可他的大脑其实非常的清醒。
忘掉戎宇明,他花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两人之间有十年的感情基础,戎宇明那个名字,从童年开始,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他从小陪着他一起成长,小学,中学,每一天的回忆里几乎都有他,微笑的,认真的,顽皮的,严肃的,各种表情的他,各种动作的他,生动而鲜活的存在于脑海中,似乎从未曾离开。
要刻意去忘记那个人,就像是把血脉相连的东西硬生生从身体里剥离一样。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成功地把那段过去封存在了心底。
到了如今,他对于戎宇明已经不剩一丁点的旧情。面对那个多年前深爱过的男人,他只觉得讽刺。
戎宇明的潇洒跟他的痛苦对比起来,的确是一种最强烈的讽刺。
当年他走得那么干脆,如今回来了,依旧一脸坦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他痛苦了那么多年的颜景,此时看着真像个情商为负的白痴。
居然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去给他的新情人献血?
颜景无奈地笑了一下,拿起桌上透明的高脚杯。杯中深红色的酒,让他不由想起刚才抽血时的画面。抽血的护士还玩笑着说:“颜医生,你这种稀有血型很珍贵的。”颜景笑着说:“是啊,可以考虑去卖血换钱。”
拥有稀有血型,并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当年在澳洲,有一次他住的地方发生了火灾,大批伤员被送到当地的诊所,颜景逃离的过程中撞伤了头部,出了很多血。医院里的病人实在太多,医生忙不过来,颜景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排队等候。
失血过多的缘故,眼前一阵阵晕眩,模糊的视线里,看见那些穿着白大衣的医生来来去去的从他身边经过,却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关心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孤单的少年。
直到深夜的时候,值班医生才处理完重症伤员,在混乱的急诊病区发现了他。
失血过多的少年脸色惨白,紧咬着嘴唇,下唇被他咬出了一排的齿印。医生看他可怜,给他安排了一张病床,当时必须紧急输血,可他这种AB型RH阴性的稀有血型库存本来就少,必须提前几天跟血库申请才能获得审批,医生建议他找同血型的亲友来献血,可是颜景孤身在外,又哪有一个亲人?
医生无奈地耸耸肩说,那没办法,只能等。
颜景点点头,在走廊里安静地等着。夜里的医院,光线非常昏暗,偶尔有护士路过他的床边,小声说着,这孩子是国外来的吧,真可怜,没一个亲人在……她们以为颜景睡了,其实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听着她们的讨论,默默在墙角蜷缩起了身体。
也不知等了多久,居然在第二天下午等来了颜茹。原来是颜茹在电视上看见关于火灾的报道,打他电话打不通,担心之下直接飞到了澳大利亚。颜茹一来就雷厉风行在网上找到了同血型的人,给了对方一大笔钱,总算是解决了这件事。
看着鲜红的血液终于输进颜景的身体里,看着弟弟消瘦的脸和苍白如纸的唇色,一向坚强的颜茹忍不住偷偷流下泪来。倒是颜景一脸的若无其事,微笑着抓着她的手说,姐,哭什么,我不会死的。颜茹拿手指敲他额头,哽咽着说,你真是笨。
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此时却清晰地在脑海里重现。
知道自己稀有血型生病会很麻烦,颜景也因此而非常的爱惜自己,自那之后,他不再去混乱的酒吧,也不去任何危险的地方,生活得小心翼翼。这些年来,几乎每年他都会去医院无偿献血,因为他切身体会过,等着输血却拿不到血源时焦急又无助的心情。
没想到,戎宇明的恋人颜叙,居然也是AB型RH阴性。只不过,颜叙他完全不用担心稀有血型会有什么麻烦,戎宇明已经替他解决了一切困难,他只要安心地在病房里看电视就好。
想想当年自己无助等待的那个漫长的夜晚,再想想如今颜叙无忧无虑的笑脸,还真是天差地别。
颜景轻轻笑了笑,拿起高脚杯,仰头把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入口全是苦涩的味道。
想要再倒一杯,手却被拦住,颜景抬起头来,看见轻皱着眉头的欧阳朔。
“欧阳?怎么在哪儿都能见到你?真是阴魂不散啊。”颜景笑着拨开他的手,去拿酒瓶,却被欧阳朔抢先一步夺去。
“别喝了,你已经喝了很多。”欧阳朔轻叹口气,坐下来环住颜景的肩膀,“怎么,有心事也不跟老朋友共享一下?”
跟欧阳朔之间向来无话不谈,可是今天的事,颜景却有些说不出口。
“没什么。”颜景笑了一下,“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用。”颜景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欧阳朔无奈地跟上他,“你看你这不倒翁的样子,喝醉了还要逞强。”说着就伸手把他扶住,转身走出了酒吧。
出了酒吧后被冷风一吹,胃里的酒气上涌,颜景醉得迷迷糊糊,任凭欧阳朔拖进了车里,一路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直到被欧阳朔扶到家里,扔到沙发上,这才略微清醒了些。
欧阳朔去给他倒水,看到插在客厅里的那捧玫瑰,好奇地问:“哟,这还有玫瑰呢,谁送的?”
颜景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桌上的玫瑰,鲜红的颜色娇艳欲滴。想起戎紫那天手捧玫瑰一脸认真地说“九十九朵玫瑰送给你,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能够长久”时的样子,突然就有些莫名的心疼。
那个单纯又固执的青年,自己该如何对他才好?
“不会是情人送的吧?”欧阳朔好奇地问。
颜景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漫不经心地说:“教师节的时候学生送的。”
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