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闷头向前,忽然发觉肩上还有他的风衣,又转回去,送还他,低头躬身向他道谢。
是的,谢谢。谢谢你。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语言了。
眼前又再模糊成一片。我闭上眼睛往前闯,忽然间耳边一声炸响:“喂!!红灯了!”一只手臂突然从旁边伸出拦住我,很大的力将我扯回来,一头撞进他怀里。我的眼睛越过他的肩头,却正看见,不远的地方,章天正惊惶的奔来,却在这一刻刹然停住,眼神复杂的盯着我和抱住我的这个人。
“咦?!怎么是你!你怎么从这儿撞出来!我们都快急死了,到处找你呢!”
我打断史云天的埋怨,一把拉起他在刚刚变成的红灯面前飞快穿过马路。
我是在报复吗?我说不清楚。也许根本报复不到他的,一个已经不再爱的人会为这种幼稚的行为感到受伤害吗?当然不会。可我自己,却感受到深深的痛苦和伤害。我也许并没有报复到他,却报复到了我自己。
很好笑是不是?就是这么好笑。我在包房里使劲儿的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不是,是出来了很多。最后我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被架回去了。
一觉醒来,只有段蓉在。她背影对我,正坐在窗前的书桌边,刻苦读书。
很突兀地,我觉得好充实和幸福。
失去了章天算什么?我还有朋友。还有几乎已唾手可得的专业证书。我有光明的前途。
圣诞节一过,好像时间就变成轰隆隆的车轮,从你身上这样刻骨铭心的就压过去了。
春节将近,我又报了年假期间的注册会计师培训班。段蓉被我硬拉着一起上。想几年前,是她硬拉我一起考注会,而现在变成我拉她,时光交替,世事变迁,是何等诡谲难测的事。
妈知道我春节又不回去,在电话里把我大骂了一顿,摔下电话的时候她说:“你都永远不要再进这门里来了!!”
我捧着电话发了好一阵怔。大概她真的是太寂寞了吧。章天远在日本,我近在咫尺却连过年也不肯回去,作母亲作到这份上,也足够伤心了。
对于我的变卦,段蓉给予了宽容的体谅。
“你放心去就好了,我也报了《审计》的培训,回来我给你再讲一遍。”
我张开双臂抱住她――好温暖……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了。我压住它,对她最真诚的说“谢谢”:“有你做朋友真好。”
她罕见的没有打击我,温暖的一笑:“我也是啊。况且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她曾经说过,不管别的人怎么看待我,她始终都认我这个最好的朋友。也不管我最后怎么选择,她也承诺将一定站在我这一边,成为我的支柱。
为什么,段蓉许下的承诺我就能看见它实现,而你呢?你说你对我的爱,是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也不会放弃、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风雨也不会改变的坚定的爱,你说你会等到我愿意说我爱你的那一天。可是你却背叛我了,如此彻底又绝情的背叛我了。 。。
28
我在站台上一个劲儿的摧促段蓉回去,因为晴晴还小,又一直养的娇,外面天寒地冻不要把她冻病了。可段蓉不肯,晴晴也不肯。这孩子,就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像我喜欢她妈妈一样喜欢我,也像她妈妈喜欢我一样喜欢我。
我有这么多这么珍贵纯洁的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火车就要开了,站台上乱哄哄的,我又一次摧促段蓉他们回去,可他们还是站在那儿,一直到火车出发,离开站台,渐渐的远了,看不见了,我的眼泪才刹那间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
在那一刻,我虔诚的感谢上帝,他总是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没有忘记替我留下一扇窗。曾经因为有章天,我相信我所经历的一切磨难终有一天都将过去。然而我最终却失去了他。而当我失去他,却又因为有段蓉,她使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珍贵而美好的姐妹手足般的情谊,她使我知道,我应当坚强、乐观的面对生活,直到那些生活的阴霾全部离我远去。
那位死于情敌决斗的枪下的俄国诗人普希金曾经这样吟唱: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哀,不要心急!
悲伤的日子里更须镇静
相信那,快乐的日子终会来临!
心要永远向着未来
尽管现在时常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将成为亲切的怀念
章天,总有一天,你也会与母亲一起,成为我亲切的怀念吗?
从县城下火车,又辗转在乡间旅途,平时明明只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因为过年人多,竟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等我被颠得晕里晕乎的下车,已是黄昏近暮了。
我从那辆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中巴车里出来,先狠狠的吸上几口冷气。车里二氧化碳太充分,几欲让人窒息。
“唷!终于等到你了。”
我诧然回首,却在一瞬间惊呆――章天?!
他穿着一身黑,走在雪地上,越发显得挺拔清俊。时光可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我想我无法分辨,它现在的沉稳成熟,比起两年前分别时的样子是否算岁月强加给他的风霜之色。
“你怎么现在才到?车误点了吗?”他笑意盈然的接过我的行李,当先向不远处雪地里停着的一辆藏青色别克车走去。那应当不是他的车,然而别克那宛如泪珠般的流线车型却一直是我的最爱。
我恍恍惚惚的跟着他上车,就在他要发动的一刹那,我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楞,从后视镜里望着我:“因为妈打电话抱怨说你连春节都不肯回家看她,所以我才来的。”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不然他怎肯回来?
泪水宛如断线之珠不停的滚落下来……真奇怪……我明明不想哭……可是,我控制不住……
我拼命用力的用戴了绒线手套的手抹干那些泪,拍拍他的车后座说:“麻烦你,把我的行李还给我。”他将它放进了后备厢里。
他愕然的转回头,我只是重复了一遍:“麻烦你把我的行李还给我。”我不等他同意,已打开车门下车,执拗的站在后备厢边,像个不肯乖乖听话的小孩子。
可是,我不打算妥协。我要回去。回省城去。
“为什么?”他也忙下车来,一阵寒风过,他不禁竖起风衣衣领。他穿的并不多,现在的男孩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我本能的想要他多穿点,可这话,已经轮不到我来说。
“我是说,我要我的行李。本来我是想你不会回来,所以才回来陪妈过年。既然你在,我就回去了。过年我还有很重要的培训课。”
他一愕,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似乎我们奇怪的对峙已经引来侧目。他有些不安的样子:“有什么话进车里说吧,在这儿站着,别人看见会不好。”
这句话像根刺,狠狠的扎在我心上。他现在开始怕别人起疑了?哈哈。是怕他的太太因为我这种卑微的人而受到莫名其妙的谣言伤害吧。
我乖乖的坐进车里。我怎么能故意去伤害别人的太太呢?我不可以成为那么无耻的人。
章天见我回到车里,似乎微微一笑。也重新回到他的驾位上,拧动钥匙,点火起动。车子缓缓的向前开。我跟他说:“请你找个人少方便的地方放我下去。还有,不要告诉妈我回来过。”
可是他不理,只是往前开。良久,却徐徐的说:“你一下车,有那么多人看到,这镇子就这么大,你怎么保证别人不跟妈说?到时候说起,她的女儿回来了,却连家门也不进,就掉头回去,你要她一辈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心底一惊。的确。是我疏忽了。
他见我不再说话,便将车一径开到妈住的院子里。停下来,他从后视镜看着我,我毫无表情的将视线转向窗外。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见到我,我可以先到省城去。顺便也可以陪陪岳父岳母。你就在这儿陪陪妈,等你回去,我再过来。我有半个月的假期,也需要两边老人一边一半才算公平合理。”
他的“岳父岳母”“两边老人”像两把锥子把我的心刺了个对穿,血汩汩的流,无声无息。
“好啊,”我吸口气,不再流泪。我没有泪再给这个人了。“那就请你现在立刻就去你岳父家吧。”
本以为这样的话已经可以打发走他,可惜,现在我的话好像已经不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他下车,打开后备厢拎出我的行李,用极冷淡的调子说:“我已经答应了妈陪她过除夕,你就忍耐这两天吧。”
可是真的过下来,似乎并没有“忍耐”这么痛苦。因为太多事情要做了。妈现在似乎迷上了打牌,天天聚齐一众老姐妹在家里练习“杠上开花”,一应琐事都是我和章天的。而章天虽然早我两天回来,却因为什么也不懂,天天就坐在妈旁边看她打牌、给她压场子,直到我回家,才忙不迭的一起打扫洗刷,发面蒸馍,杀鸡腌鱼,煎蒸炒脍。 txt小说上传分享
29
虽然妈什么也没做,但年货倒是办的齐备了。看得出,她是早早就开始预备一大家人一起过年了。可高珊还因为前几年那场事心有余悸,根本没有回国,而章天所在的公司并不放春节假,所以妈再一听说我也要上课不回来,自然一筒气都撒在我身上了。
现在我们都回来,儿子在日本有了大出息,女儿也快要成为注册会计师,妈一时间红光满面,把我呦三喝四,除开过年的准备,我还要为她们牌友老太太备办一日两餐可口的饭食。仿佛这样一来才更显得这女儿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老娘教导有方。
我忙的昏头转项,章天则像只没头苍蝇,看得出他很想帮忙,可这些年来他哪曾插手过家务?只会越帮越忙而已。可我又不能把他一脚踹出去,因为我真的很需要一个人帮忙,哪怕做做杂事剥几个蒜头呢?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妈又在厅堂上高声亮嗓的摧:“章黎!章黎!饭还没好哇?”
因为心情愉快,她老人家对我也颇赏了几分薄面。我连忙奔过去应卯:“老夫人别心急,就来就来。”
牌友老姐妹们见她竟有个如此招之即来又肯给母亲低声软语的女儿,都是一片声的赞,妈虽然一边心满意足,可一边又替章天感到抱屈,于是又提起儿子的出息来,老太太们越发七嘴八舌,我走进厨房,正与章天抬起的视线对上,不由相视而笑。
那一刹那,我们仿佛又回到从前。回到从未有过那一段意外之恋的很久很久的从前。忽然之间,我觉得心胸一下子豁然打开了。我真是糊涂呵……为什么要恨他?他曾为我做过那么多,那么多。
“喂!你怎么把蒜丢到垃圾蒌里去啦!”我不禁惊呼,章天也吓一跳,原来他只顾刹那出神,竟把蒜皮放进碗里,蒜头归位于垃圾。
我忍不住“噗哧”笑出来,我们俩相视哈哈大笑。
真美好。我要跟他和睦相处,我不要恨他。因为我曾在心中暗自许过愿,当他有了心爱的姑娘,将携她登上婚姻的殿堂时,我一定会送给他们最虔诚、最美好的祝福。因为他,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也许是气氛忽转融洽,也许是他从来就不是个愚笨的人,章天很快就麻利起来。到第二天,就是年二十九那天,他竟已经可以帮我揉面了。我太累,揉几下就没了气力。
“唉唉,你让开,让开~”章天把我推到一边,一面大言不惭的卷起袖子似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我看他居然穿一身黑就往面板前面站赶紧拉住,把我的连兜围裙解下来,给他套在头上。系带子的时候,因为妈这条围裙带子特别长,需要在身前绕一圈,我不可能拿着绳头围着他打转,只能从后面伸出手去,将绳头在他身前一交。
我的心头砰砰跳,只能强自按捺,既然已解开心结,又何必畏畏缩缩?应当显得正常些,再正常些!我大大方方的把手伸到他身前,绳头交错,绕到后面。我能感到他一刹那间浑身绷紧,也许他也同样不习惯吧。我飞快将绳头在他腰后打个结,拿上盆子就走出去了。
等我拔完鸡毛回来,他居然不禁揉好面,切也切好了。
“再接下来又要你教我了,”他有些歉疚的样子:“我现在才知道,以前过年前我都出去玩,你跟妈在家里有多辛苦。”
我笑笑。放下盆子,开始教他包饺子。
结果,整个一个年假,不论是我还是章天,都没有再提早些回省城的事。直到我年假到期,必须回去的时候,他才提出开车送我。但我拒绝了。我不要几个小时跟他呆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我还是受不了。况且,我早在来时就已经买好回程的火车票了。
最后章天还是坚持把我送到县里坐上火车。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在站台上分别,他才上大学时,也是我和妈来送他,当然还有他的一堆男同学女同学和一堆小师妹仰慕者。但不论有多少人,他都会最后才跟我道别。
章天帮我把行李拎上火车,车上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全是人,我的位子都不知道在哪儿了。章天直摇头,又把行李拎下来,直接扔进后备箱里说:“挤成这样你还坐什么?我送你过去走高速比它还快呢!”
我赶紧把我的行李抢出来,连声不迭的说:“你不能这样!我习惯坐火车,坐汽车会晕车的!”
他一诧:“你以前从来不晕车的,怎么现在又晕了?”
但我说的是实话。自从那次连续感冒后,我的体质就变得莫名其妙的虚弱,连坐公共汽车久了都发晕。
“是真的,”我朝他笑笑:“你老姐我真的老了,动不动就头晕背痛眼发花,怎么能跟你们小年青比?我还是坐火车安全。”
他稍稍一怔,见我必要拎着箱子上火车,也只好摇头叹气,夺过我的箱子,挤上车,找到我座位下勉强塞进去。这时离开车已经不远了,我不停摧他下车,他却笑:“你就先坐好吧,别管我。一会儿车开了我从窗子跳下去。”
我一环顾,还窗子呢!这全是封闭车厢就是有窗子也打不开。眼看着发车时间已到,他却还赖在我座位边,我急的大叫:“你快下去啦!再呆会儿把你一起拖到省城去了!”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去就去呗。我拿钱补票总行吧。”
我吃一惊,瞪起眼,他仿佛气焰稍熄,举了双手投降说:“好好我下去,你到了电话我。”他将右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一迭声的答应他,只盼他能赶上下车。
可我的位置正在车厢正中央,前前后后密密麻麻全是人,他没挤出几步,车已缓缓开动了。我急的直冒汗,他却朝我回头耸肩一笑,又挤啊挤,挤回来,颇遗憾的样子:“没办法,它真开了。”
我恼火万状,简直想吼他一顿了事,可人这么多,又不好发作,只得默不作声。过一会儿,列车员辛苦的挤来挨个查票,他乖乖的掏钱补了张站票,还硬把人家列车员大嫂腋下夹着的两张报纸要了来,站在一晃一晃的车厢里看。
我想告诫他不要在运动的车厢里看书,会坏眼睛,可话到口边,又咽回去。我不要不识趣。我要恪守本份。绝不再对他说一句不必要的话。
30
我闭目养神,车厢一摇一晃,我竟睡着了。醒来时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正冲我一个劲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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