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抽口凉气:“那要多久才能好?”
“三周。”他撕下一张处方签,仍旧是那张面瘫脸。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医生长的挺帅气,虽然皮肤黑了点,个子矮了点,可五官非常有英气,尤其是两道剑眉,让人百看不厌。只可惜,是个冰山脸。
51
不过有些人,尤其是有些男人,笑起来还真是没有不笑好看。不知道这位是不是有此方面的自知之明,所以从小练成面瘫神功的。
我非常不厚道的在心里惴测,接过医生递来的处方签,他叫来门口的护士扶我出去,又去看他下一个病人了。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好一会儿,正想跟段蓉打个电话让她来接我,可施洛南的电话先进来了。
“结果怎么样?”他倒挺会算时间的。
“没什么啊,好像是关节扭伤。”
“什么叫好像?”就算看不见他,我也几乎能想像他不高兴的时候锁起眉的样子。“医生都没给你个准话儿吗?”
“是啊,就叫‘踝关节扭伤’。”我一字一顿的说给他听,最后加上注释:“不是*的裸啊,别想歪了。”因为最后这个有伤风化的注释,旁边一位仪态端庄的老太太用斥责的眼神瞪我,我赶紧闭起嘴。
施洛南却在那边哀叹:“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啊。”
记得这样的无奈我也曾时常对另一个人表达,是不是他那时,也像我对施洛南一样敷衍为多呢?唉,枝上柳绵吹又少,多情反被无情恼……
“是扭伤的话,大概两三个星期才能好了,”施洛南挺内行的说:“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忙推辞:“蓉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事。”
他在那边沉默一瞬,说:“我好像,总是帮不上你的忙?还是……你根本就很排斥我?”
我一怔,忙赔笑:“怎么会?是真的怕你耽误事。”
“那就算了,”他话里明显有恼意,可顿了顿,很冰冷的丢来一句:“如果你有丈夫,这种时候你一定不会怕耽误他的事吧?你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给他的,不是吗。怕麻烦人,只是你们女人最惯用的借口,只用来搪塞不想见的人。”
他一口气说完,最后道句:“是我自作多情了,就这样吧。”然后挂了电话。
我坐在那里,楞了好一晌。虽然我讨厌被他这样说,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就在摔倒在地上发现鞋跟断了、脚也崴了的那一瞬,我的脑海里第一个飘过的念头却是打电话叫章天。仿若本能的反应。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改掉依赖他的毛病。爱乐团那首歌唱的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太依赖,只是我还不能够释怀”
也许,我还需要时间吧,一年两年,都太短了。我依赖他多少年,就需要多少年来适应和改变。
长长的叹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酸苦,我拨出了段蓉的电话。或者我真的应该找个男人嫁了,这样的话,像今天的情况,就不必再让段蓉来回跑腿。我为什么这些年又糊涂了呢?我其实早就领悟过婚姻的“真谛”:在这世上,很多时候,能相守走到头的,并不是恋人,而是伴侣。太过强烈的爱情是无法维系婚姻的,就像一叶小舟无法在惊涛骇浪里生存一样。
但如果说婚姻的实质就是平淡,那么是不是,施洛南其实是最适合我的呢?
扭伤的第一天,段蓉全程陪同,连接晴晴都是委托了段老爸,当然也包括照顾段妈的任务。我赶她回去,她笑嘻嘻的说:“我呀,宁可在这儿陪你呢!你看看我们家,老的唠叨,小的吵闹,还是跟你一起清静。你就让我在你这儿躲躲吧!”
“闹了半天,我成你的挡箭牌啦?”我打趣她,但她深深的好意,我都记在心里。一有机会,一定报答给她。
到了第二天,我赶段蓉回去,她初不肯,直到我怪她:“也给别人留点表现的机会嘛!”她才会意,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睛看,嘿嘿奸笑着说:
“那别人是谁呀?施洛南?”
“我身边也就只剩他了。”我故意哀叹,段蓉果然啐我:
“你就知足吧!你不留这个不留那个,留了个钻石王老五在身边,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笑:“所以你就赶快的回去吧!别打扰人家营造二人世界。”
段蓉歪笑,一把拧在我胳膊上自己却哼哼:“把你小妮子春心荡漾的!”
我打两个哈哈。
段蓉一走,我就拨电话给施洛南:“施总。”
“什么事?”他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笑笑:“你今天有空吗?我,需 要 你。”
那边一下子寂静无声。我猜他一定很震动,两个人之间,不爱的那个、或说爱的比较少的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找不到我爱的,找一个爱我的,这是无奈之下的聪明之举。
“对不起,”他却说,“我今天要出差到海南去。”
我一脸得意的笑僵在脸上:还真是表错情啊……
“那,打扰了……”
“嗯,没事的话我挂了。”他说完真的挂了电话。我刚刚还高扬无比的心一下子跌进深谷。哈,还游刃有余呢,这下出大糗了吧!
我沮丧的放下电话,施洛南不能来,这一日三餐就……算了,还是叫外卖吧。记得楼门上就有外卖电话的,我打定主意,拿上钥匙一跳一跳的出门,小心翼翼的“跳”下五楼,记了电话,再一级一级跳上来。等回到家简直快累瘫了。好死不死段蓉的电话进来,我一接,她就笑得居心不良:
“二人世界咋样啊?快不快活?”
我直喘粗气:“快活,快活的快死掉了。”
那边段蓉显然会错意,愕了一瞬大乐起来:“我说你也不至于进展得这么快吧!”
我叹气:“说什么呢?我可是守身如玉的。”
段蓉吃吃笑,过一会儿,忽然问我:“他现在在不在?”
我一怔:“走了。”
段蓉立刻急起来:“走了?那你吃饭怎么办?”
“放心,我叫外卖。我有外卖电话。”
“不行不行,我看我还是过来吧。”段蓉急吼吼地说:“你那个样子,我不放心。”
“你少拿我当挡箭牌啊,”我阻住她:“以后段姨不说你偷懒,反倒要赖我娇气了。我可不背这黑锅。”
正说着,忽然门铃响了,我放下电话跳着过去,一开门,我呆了:“怎么……?”
施洛南提着几个精致的餐盒,香气直扑鼻。
“你还没吃饭吧?”他没说多余的话,朝我举了举盒子。我忙跳着侧身让路:“不好意思,多谢你了。”
施洛南进屋,一眼看见横搁在茶几上的电话,随口问:“谁来的?”
“还能有谁,蓉蓉啊。”我拎起话筒,笑嘻嘻的把饭盒凑近:“闻到香没?有人给我送餐来啦,所以你就放心吧!”
段蓉显然已经听到施洛南的声音,提高八度在那边起哄:“施总,辛苦了哟!有你在,我就可以不用伺候她啦!”
施洛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把段蓉吼回去:“去去去,你就认真的劳动改造吧。我要进膳了!”然后“啪”地压上电话,抬头看施洛南,他也笑起来。
忽然间,我发现他笑的样子其实很好看,仍留有一丝纯洁的温暖意味。也许正是这样的笑容,才能征服像晴晴那样的小天使,让她感到这样的人是足可信赖的吧。
我想起第一次在美华大楼里与他相遇的情形,他很郑重的对一个刚刚四岁半、初学钢琴的小女孩说:“你好,未来的演奏家小姐,我是这栋大楼的管理员,欢迎你来这里学习。”还说:“我很期待看到你的表演。”
或者,我根本就从没有了解过施洛南,或者,我根本就是拒绝了解他,因为害怕会有一天爱上他,而忘却那最珍视的初恋。
而现在,我也许应该去了解他了。我相信,控制得好的话,我们应当可以拥有以平淡为真谛的婚姻吧。
之后的三周,施洛南再也没有提到海南出差的事。我也从没问过。
52
期间费老太太跟我打过一次电话,是在机场打的。告诉我她要走了。我很抱歉的说我的脚扭伤,所以没有能够有缘去拜访,她听后显然一怔,本来似乎稍稍有所流露的不悦也顷刻烟消云散了。
“如果我早点打电话给你就好了,错过了探望的机会。”她感到很遗憾的语气。我忙做自我批评:
“怎么该由您来打电话呢?是我的失礼。只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近期大概都不会了吧。”她说着,忽然升高语调,开朗地邀请:“如果你有度假计划的话,随时欢迎到我家里来。我和外子现在定居在爱尔兰,那是他的第二故乡。爱尔兰高地的风光美极了,那个民族的风笛是这世界上音色最纯净最具有能使人快乐的力量的乐器!”
果然是音乐家,说着说着就回归本行了。我斜出身子够到一支笔,可是本子够不到,就拖来一沓报纸:“那您可以告诉我怎么能联系到您吗?”
老太太好像很欣喜,一连串给我报了四五个电话,还有网址和EM,而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用QQ和MSN。这老太太,也太喜欢上网了吧。
“我和外子,随时欢迎你来。”她那么亲切,让人感动。
只奇怪的是,晚上我把这件事兴冲冲的告诉施洛南的时候,他却非常讶异,还三番五次的问我“她就跟你说了这些吗?没有说别的?”
我感到不解的看他一眼:“是啊?不然你认为她应该还要对我说什么?”
他却讪讪的:“我只是问一问而已。”他说着抬头看看钟,快十一点了,于是站起来告辞:“你早些睡吧,舒肝养肺,延年益寿。”
我看着他:“好啊,你也早点回去睡。”他点点头,起身走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段时间的频密接触会让我们发展成同居关系的,本来嘛,都已经是这个年龄的男女,相互有好感会想亲热是很正常的举动。可施洛南却似乎对此全不急切,一直保持绅士的风度,别说是亲热,他连我的手也很少碰。
这让我很费猜疑,可他的言辞之间又明显可以感到他是爱我的,难道他在那方面不行?我为自己无端的贬低一个男人的男性尊严感到龌龊。
但很快我就没有去多想了,反正我也没有对他投入很多感情,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吧,也无所谓。我还年轻,才三十一呢,有的是机会。
脚伤好后,我还是跟施洛南去了南美。但并不是他的提名,而是财务部的推荐。真好笑,像这种美差,不管是正着轮反着轮还是翻着花儿来轮也绝对轮不到我。大概是最近我跟施洛南走的太近,连我们已经秘密订婚的传言都满天飞了,财务部的人是想要巴结未来的总经理太太,还是只想做个顺水人情也都未可知。
但曲菲能去,却是施洛南亲自点名的。如此一来,倒有不少人开始怀疑曲菲跟施总幽通款曲,还有别有用心之人前来告诫,要我留心曲菲云云。我只一笑。这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了施洛南的君子之腹呢。
于是我们一行九人,于九月的最后一天登机,牺牲了十一长假的时间去南美考察。说是牺牲长假,简直一点没冤屈了施洛南。这个工作狂,自己不要休假不说,整个行程安排得活像早七点的北京地铁,挤得让人几欲窒息。以致于本来是想搭顺风车的曲菲,最后却是请了带薪年假去会她男友的。
从墨西哥城回国的前一天,我到机场去送曲菲,这次出国考察只有我们俩是女人,处处结伴同行,友谊不知不觉就急剧升温。
曲菲一路都在向我八卦她男友的事,一脸幸福的小女人相。能把异地恋也谈的这么热火朝天,我想不论是曲菲还是她男友都算是懂爱的人了吧。
送曲菲进了登机口,我一个人站在候机大厅里发了好一会儿怔。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恍然回到三年前,也是在这相似的建筑里送章天登机,我那么毫不加思索和犹豫的向他许诺,一旦我考上注册会计师,便从今往后天涯追随,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然而不到两年时间,我们就分手甚至是绝裂了。那曾经信誓旦旦的诺言,我不是也没有兑现么?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我总是在苛求他,对他求全责备,真正的,我理解过他么?支持过他么?又考虑过他的感受、真正的关怀过他么?
没有。我太在意我自己,总是在索取。还有比我更自私、更任性的恋人吗……?
可是现在,再多的追悔也没有用了。不,应该说,我所后悔的并不是与他分手这件事,与我分手,于他有利,我并不后悔。我所后悔的,是我没有能珍惜那些相爱的时光,没有在有我出场的他的人生中,留给他更多美好的回忆,而几乎尽是痛苦而已。
回到省城第一餐,照旧是在段蓉家。段蓉要我带施洛南一同前往,可我没办法,因为施洛南在墨西哥的时候就被香港总公司的一通电话叫走,根本没有返回本城。
饭后派送完礼物,晴晴跟着姥姥姥爷到那边去睡,因为段妈她们家离晴晴上的幼儿园很近,所以周日到周四晴晴都跟姥姥睡。而徐老爷照旧在外忙碌,自从辞职出来,我似乎越来越少能见到他了。但段蓉从不抱怨,我也不便多问。
等他们都走,家里又只剩下我和段蓉。一起收拾洗刷完,段蓉拉我到阳台上聊天,活像个八婆一样的探问:“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浪漫情事?”
“很遗憾,什么也没有。”我瞧着她好笑,女人还真是永远对八卦兴致勃勃。段蓉立刻埋怨我:
“你怎么老这样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明年你就三十二了好不好?再不嫁出去你还真想当贞德啊!”
明年你就三十二……似曾相识的句式。那一年段蓉也这样告诫我,但那时我才二十七。如今五年过去,仿佛世事在我人生里小小的轮了一个圈,又回到当年的起点。而我,还能有几个五年呢?
“我也不是不急啊,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施洛南那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指望他在出公差的时候求婚,我看我还是当贞德算了。”
“那你就不能主动点儿?!”段蓉恨铁不成钢的教导我:“有的男人就只有勾引了才会上钩嘛!”
我禁不住“噗”地笑起来。蓉蓉,我最亲爱的朋友,什么时候也能让我报答你呢?
大概是我一把抱住她把她吓坏了,段蓉楞了半天问:“你怎么啦?”
我摇摇头,只把她紧紧抱住,小声在她脑袋旁边吹风:“其实,我是个同性恋。我爱上你了……”
三秒钟的停顿,我俩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声震屋瓦。
忽然想起来,那时候我刚认识段蓉,曾经非常羡慕得揣测,她那么欢快明朗的笑容该需要她的家人多少年爱的灌溉才能展现在这个险恶的世界?可是现在七八年过去,我竟然,很多时候能像刚才那一瞬间一样,体会到毫无挂碍的纯粹的快乐。即使经历了这几年的风霜苦痛,我仍能拥有这样明朗纯粹的快乐。我相信,这都是,她给我的恩泽。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我捂着笑得快扭筋的肚子站起来,“明天星期一,还上班呢。我可不像你这么悠闲。”
“上班就上班呗,这儿离你们公司也不远,晚上就在这儿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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