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跟你说了,外地调来的血都已经上了高速,很快就到!而且医院本来规定女性一次献血只能是200CC,人家这么瘦还给你献了300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大哥,就算像你这样的大男人一次也最多献400,人家还是个女的呢……”
我一时呆住了,对这些我也不太懂,可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再多献一次应该也不要紧吧。可是我的请求没有得到批准,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护士一口把我回绝了:“你不要只想着自己逞英雄!到时候出了事我们医院背责任!”
看着又陆续进来的几个男医生和护士们一起把那男人连拉带拖的带出去,刚刚输完血一涌而起的自豪感完全瘪下去了。我再也没心情跟施洛南废话,想也没想就合上手机拔了电池扔进包里,拎上它走出去。即使不能再出力,我还是想先到急救室那边看看情况。
那孕妇的丈夫还坐在外面痛哭不止,他的脸埋在手掌里,听起来声音极为压抑,我走过他身边,只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走到拐弯处时我跟章天擦肩而过,他还是那样大步走,个子高真好,走路都比别人有英气。
他一错身看见我,忙带住脚步。“你怎么起来了?”
“嗯,我想去抢救室那边看看。”话一出口,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弱的叫人愧恨。真可恶!这是我最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人。
果然章天原本有些生硬的面色柔和下来,跨出半步拦住我说:“你还是回去躺着休息吧,那边乱哄哄的,去干嘛?”
我也知道我去了没用,可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一阵紧一阵的哭泣,那感觉简直就是如睡针毡。
“我想去看看,听说外地调的血都在路上了?”我刻意加快语速,这样听起来还不致于太弱。
章天牵我到长椅上坐下,才说:“是啊,听说J市没有稀有血型的血库。而且他们省城本来就离这儿有点远,倒是我们省城还近点。正从咱们那边调血过来呢。”
“从我们那儿?”我吃了一惊:“那走高速也得三个多小时呢。”
“没事儿,来得及,我打听过了。”章天胸有成竹的样子。直到此时,我才能够平和的、清楚的看他。之前惶惶未醒,一切都像场梦。
“是吗?来得及就好。”我想起来件事,抬头看看他:“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个你还用问吗?我猜到你会来。”
我笑笑。真邪恶。我其实就是为了听他这一句话吧。
他停了停问:“我刚才,有给你添麻烦吗?”
我一怔,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叹口气:“是啊,你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他唇角扯了扯:“男朋友?”
“未婚夫。”
眨眼间的沉默,他生硬的笑了两声:“那真是抱歉了。”
“没什么啊,怀疑我是他不对。”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拎起我的包:“那我走了,反正再呆在这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走到护士台想知会一声,可偏偏里面没有一个护士,还是算了。我最后扭头看一眼那个仍在呜呜痛哭的男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的伤心,却如此痛彻肺腑。妻子,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人么?可惜我只尽得了这一点点力。剩下的,希望她能平安吧。
推门出去,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章天追出来,说送我去车站。我没有拒绝,为什么要拒绝?显得那样放不开。
他开来的车竟然还是三年前那辆藏青色的别克,难道他是从省城开车过来的?我觉得疑惑,但很快就抛开它。他是不是回过省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路上章天总在问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我只是摇头,是真的没有晕车。其实这几年那晕车的毛病已经改善很多了,要不是那天实在气闷,想来也不致勾起旧病。
可是除了问我有没有不舒服,章天也不再跟我说别的,我也没有。想想人真是,总在最危险的时候流露最真实的本性,可一旦危机过去,面具该戴的戴,心防该筑的筑,真正的那个“我”又缩回安全、自以为不会轻易受伤害的硬壳里去了。
59
下了车我刚想跟章天道别,可他却也推门而出,随手锁了车门,竟当先走进售票厅去了。
还要帮我买票么?……我有些失笑。越来越像个称职的弟弟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买的竟然是两张。
“我送你过去。”他不由分说的拎过我的包,一翻腕看着时间说:“这班车已经快开了,快走吧!”
一直到坐进宽敞的大巴,我都如坠云雾,这么多年,我始终捉摸不透章天。但我想,他对我,现在也只有多年前积下的姐弟之情了吧。因为男人对自己有没有爱,女人是很敏锐的。
我向里靠向车窗,这J市的人真的很勤劳,比咱们省的人好,同一条线的长途巴士,他们的车就比我们的干净明亮,车窗擦拭得一尘不染。
“需要晕车药吗?”章天在旁边问我。我想了想,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瓶,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抽出一罐小瓶装的纯净水。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我忍不住笑笑,接过来含口水咽下去。
“谢谢你。”我很诚恳的向他说。其实这是我一直想说的话。从在玉都饭店我们分手,两年里我时常在想,其实是我欠着他的,我欠他,很多很多。
章天竟然脸上一红,收起药,调整了座椅,靠进去闷声说:“睡会儿吧。”
他带头闭上眼睛,我看着他,忽然发现他左鬓上竟然有一根白发,很低调的隐藏在其它乌黑的同伴里面。我胸口一揪。
章天,连章天也有了白头发么?他才二十八岁而已。家里虽然爸是少年白,但章天的头发却随妈,乌黑的,就连读高中最用功的时候也没白过一根。挣钱养家果然还是比学习要远远让他操劳的吧。
况且妈跟他住在一起,她上了年纪,又不能自由行走,在异国他乡一定会非常抑郁吧。而且在日本,要找个中国保姆谈何容易?除非他的妻子学好“上下左右”去伺候妈。
唉,算了……我瞎操什么心?这是人家的家事。
车还没开的时候又有一次余震,震波不大,但全车人都感觉到了,惟独章天熟睡,一点没醒。他一定是昨天夜里累坏了。可是我也半夜没睡,直到现在却了无睡意,甚至还喝了有摧眠作用的晕车药也不行,真奇怪。
就这么一路睁眼到省城,似乎是怕再遇到我的“未婚夫”,章天很谨慎的没有送我出站,直接买了返程的票。我跟他道别,走出站,回头看看,却忽然发现他竟还站在原地望我,见我回头,一瞬尴尬,立刻转身匆匆的走了。
我心里发苦,可是有些人,你跟他永远是有缘无份的。那个“份”,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回到我自己的“窝”,刚上到五楼就看见段蓉,她坐在我家门口,一见我冒头立刻跳起来,几步跑下来抱住我:“你怎么关机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害我担心死了!!你没事儿吧,啊?怎么脸这么白?我打电话给施洛南,他居然也关机,我还怕他是去接你结果你们俩都……”
“没事儿没事儿,我不好好的吗?”我拍着她的背安抚:“好啦,让我进去歇歇吧,快困死了。”
其实看到她这样,我比她更多松一口气。说明徐少魁至少这两天还瞒得好好的。至于又能瞒多久,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想再多考虑了,想睡,头都重得抬不起。
这一觉醒来,已经星期五晚上。反正已经周末,干脆就不去公司,歇两天,周一再去。可到了那天我一到公司,却被主任告知我已经被解职了。
我呆住,莫名其妙……被解职了?真是莫名其妙。但是……算了。无所谓。正好休息休息,到年底还余俩月,恰恰够我把今年的培训课时补满呢。本来我都已经放弃了,以为今年年检铁定要被黑,这下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祖宗从来不骗人的。
我把这个消息又第一个告诉了段蓉,并把在J市所有的事都告诉她,我想让她来替我担心担心,或许会分散一点她对徐少魁的怀疑吧。
果然段蓉对此非常重视,连续数日苦口婆心的教唆我去找施洛南。可我没有,我干嘛要去?又不是非他不嫁。
“那你也得去相亲啊!”段蓉气急败坏。可我不怕她,相就相,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还怕它怎地?
见我居然答应去相亲,段蓉傻了十秒,但立刻就开拨电话,替我联系起来了,当天晚上,我就被推上了相亲的台桌。之后三周,夜夜不空,最搞笑的是,我居然在一次相亲时又撞上了几年前曾经相过一次的熟户,那男人也是个少见的开朗快活人,都四十三了还是个老光棍,也不见他着急。我俩见面,第一句问候语就是:“你咋还没把自己发出去哩?”真是笑到肠子疼。
从十一月到晴晴生日,我的晚饭时间就在不停的车轮式相亲大战中耗过去,其中也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可没看过武侠小说吗,《白马啸西风》里有一句最让人难忘的话,说“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
可我偏不喜欢。
情有独钟,或许才是这世上最极致的浪漫。
是一年圣诞节,晴晴六岁了。小公主从早上就咕噜着个嘴,抱怨幼儿园为什么平安夜都不放假。
“可你生日是后天呢,”我把她的书包从后座上拎下来,给她背在肩上。现在的小孩子,从幼儿园就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下了课就奔特长班,完全没有童年。晴晴算好的,至少她热爱钢琴,像热爱她姥姥一样热爱钢琴。所以段蓉还常跟那死物儿较劲,说“我还不如那架琴呢!”
晴晴还在闹脾气,不肯进大门去,鼓着嘴问我:“那你今天晚上会扮成圣诞老人给我送礼物吗大姨?”
我骇一跳,我“扮成”圣诞老人?!
“本来就是嘛,圣诞老人根本就不存在,都是你们大人扮的。别想蒙我们小孩。”
――我的天……现在的小孩。
“好吧好吧,那今天晚上大姨就扮成圣诞老人,会爬窗子进去呦~”我做一个恐怖的装鬼的样子,晴晴果然被吓的尖叫,狠狠的擂我一捶跑了。
我看她跑进那座月亮星星形状的小楼,才坐回车里准备去中计事务所上培训课。今天是最后两个学时,上完拿到那张证明,我今年年检就OK了。
到了中计楼下,刚停好车下来,就有人叫我。
非常熟悉的声音,我一怔,回头,真的是施洛南。
“我有事跟你谈,”他说。我不想理,径直往门里走:
“不好意思,我还有课要上。”
“那我等你下课。”
我诧然停下来,他会等人?这机会可不多。
“你找我有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先去上课吧。”他说着坐进厅堂的沙发里,从旁边报夹上拿起一份报纸悠悠然的翻起来。直到现在,他对我还是好像我是他的员工一样高高在上。这究竟是凭什么?!我又不在你手底下讨那口饭吃!
想起被莫名解职的羞辱,我心里一股火冲起来,走去一把夺了他的报纸就冲他吆喝: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不管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抱歉我都空不出时间来。明天也一样,后天也一样,以后都一样!”
正有人进门来,见我气势汹汹皆是一诧。我来上课两个月,很多人都混了个脸儿熟,大概谁也没见过我这么横的样子。
施洛南亦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他脸上憋得通红,霍然站起来走了。
真是好笑,连这点诚意也没有,还有什么可谈的?撒娇生气甩脸子,是恋人之间的特权,失去了那个身份,谁鸟你?人贵有自知之明。
下午本来说好我去接晴晴,可我早上装那个鬼一定给她幼小的心灵很沉重的打击,电话里她坚决地把我拒绝了。于是只好她老娘亲自辛苦,而我则留在家里做饭。今年圣诞节段爸段妈都去了美国,好像段峰今年结婚。想想段峰比我还大四岁,他都三十五了。上次看到他发给段蓉的EM里的照片,“中部崛起”的已经相当严重。岁月真无情,想当年他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英俊小生呢。
我忽然想到章天,他到那个年纪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但即使变成那样,又与我何干。
耳朵里忽然传来电话铃响,我忙在围裙上胡乱抹掉手上的水跑去接。似乎听到我的声音让对方感到意外了,那边竟沉默了一瞬,才回复我:“你好。”
竟是谢虹。
我的心顿然一沉。
“谢虹姐?你怎么……打电话到这里来?”
她在那边冷艳的一笑:“段蓉运气可真好,怎么是你接电话呢?”
我握紧电话筒:“你是打电话找她的?”
“是呀,”我听见她抽了一口烟,声音沉闷语调却*:“你转告那位大奶奶,我决定跟她抢男人了。”
我沉下去的心嗖的提起来――“你不是说你不爱他吗?!”
“可我现在爱了,不行吗?”她妖冶得意,这还是那个在炮火连天的家庭里生活也总能保持甜美笑容的坚强女孩吗?为什么她会堕落成这样……
“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把徐少魁夺过来。听清楚,是不惜一切手段。你最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可你不能这么做,谢虹姐,你这是道德沦丧你……”
电话却无情的挂断了。
她根本不屑于听我的道学先生言。因为道学先生给不了她爱,因为道学先生不能抚慰她的灵魂和照管她的生活。而这一切,徐少魁能。那么谁还会选择道德?我不知道了。
在电话前面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它再次响起,我才猛的惊醒。忙拎起话筒,却是忙音。原来是门铃。
一定是段蓉回来了。绝对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端倪来。我用手搓搓脸,站在门口练习了一个笑容,把嘴咧得像个大石榴一样拉开门,可门口站的却不是段蓉,而是章天。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还是那么喜欢穿黑。他也,是我所见,最能不负于那一身皂衣的男人。
“HELLO,我是圣诞老人。”他举起手里的方形纸盒,展唇一笑。
还圣诞老人呢……我哭笑不得,侧身让过:“可是圣诞老人不是都爬窗子进来吗?”
“谁告诉你爬窗子?又错了吧,”他一本正经的纠正我,“人家是钻烟囱。”
我接过他的纸盒放到桌上:“那你也可以钻啊,既然是圣诞老人就敬业点,没有烟囱有垃圾道下水道嘛。”
“那玩意儿……?”章天大为乍舌:“你还真会化神奇为腐朽。”
他说着跟我一起走进厨房,看见都洗好的菜就开始卷袖子。
“哎你干嘛干嘛?”我拉住他,他冲我嘻嘻笑:“露一手嘛。我现在手艺精湛,看见锅勺就技痒。”
我横他一眼:“别给我添乱了你,出去看电视吧!”我把他推出厨房,拢上拉门。我不想看见他,不想离他太近,我不要变成谢虹。
这天晚饭,徐少魁没能践约回来。但在打回的电话里信誓旦旦的说,明天晴晴的生日PARTY,一定会来给她一个惊喜。我注意到段蓉失望的脸色,这就是谢虹的第一步了吧。从现在开始,她要掀起这场家庭战争,而我,一定要保护段蓉。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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