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魁显然想从我这里套到更多心上人的情报,一边吃一边声东击西的聊,然不幸我对段蓉也称不上有多了解,只能尽可能将认为可以告诉的都透露给他。尽管我并不看好他追段蓉的前景――以徐少魁的臭脾气,一定与那两位只拿眼角看人的段家的尊父母水火不容――可是,爱情这种事谁又知道呢?段蓉的个性,却是十分独立而富有主见的。这一点,与她的哥哥十分相像。
8
想到段峰,他并不是个坏男人。我与他,说到底还是没有白头偕老那么深厚的缘份罢。
有时候想想,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都不太有差。男人爱起来,跟女人一样八卦琐碎。恨不能要知道那个“她”点点滴滴的所有事,就是她怎样把数字敲进电脑,怎样制作一个表格如此枯燥的事,在他听来也都有无穷趣味。
一顿宵夜,我说了足有三车的话,心里不断想着若今后这对能成,我一定要找徐少魁要份厚厚的红包做谢媒礼。最后实在困得抵不住了,才打断徐少魁余兴不减的“记者会”,要他送我回去。
坐他的摩托车到楼下,还没下车,我就听见徐少魁惊奇的叫了一声:“我弟的车!怎么在这里?”
我也吃一惊,忙取下头盔看去,楼下的空地上正停着一台黑色的越野吉普,方正硕大的尾部,车身上用红色涂料刷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果然是“彪”人用彪车。
徐少魁弯下腰看清楚牌照,一口唾沫一个钉的说:“这就是我弟的车!怎么停到这儿来了?”
“当然要停这儿,我借来开的。”车顶上忽然有人漠然接话,我们俩都惊诧地望上去。
只看见章天从车顶上坐起来,他先是躺在上面,因此我们谁也没发现。他垂下两条长腿,单手一撑,从高高的车顶上一跃而下。这种事,他从小就很拿手。而仍会争强好胜做这种摆酷耍帅的事,也说明他不过还是个小男孩罢了。
可今天,我却不敢因此揶揄他。我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他近于暴发前兆的冰冷怒气。
章天跳下地,一抬手把车钥匙抛给徐少魁,毫无礼貌的说:“你弟的车,你把它开回去吧。”
徐少魁的硬性子哪里受得住这些,我看着他已恼怒得有些发白的脸,刚要劝解,却被章天一把拖住,噔噔噔的上楼去了。
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开车?!而且,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难道就是这几天?就这三脚猫的工夫万一出了事,我就是死了也没法儿向妈交待!
关上门,我再不客气的连珠炮似的吼出我的不满。就像妈吼我是家常便饭一样,我吼章天其实频率也低不到哪儿去。他老是喜欢惹逗我,一着恼我就吼他。除了对妈,我只敢沉默的抵抗之外,所有人凭他是谁,他给我的委曲我都会直接的抗议回去。而不管我是发脾气还是给脸色,章天通常都不会跟我硬并,甚至不会沉下脸表示他的不悦,仍旧是一味笑嘻嘻的赔话,见我真恼时就溜掉,过不了一会儿又会跑回来,就像只忠诚的小狗一样。
可今天的情况,却大为凶险。他不说话,闷声不响的坐在沙发里,手臂搁在膝盖上,微微弓着背,抬眼盯着我。
不知道是饮酒还是发怒的原因,一层血翦在他眼底上散开,因为一直呆在暑热未退的室外而满脸都是汗。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凶狠又压抑的,仿佛发出无声的挣扎。这种沉默的男子气魄让我没发完的脾气也因之一滞,悄悄缩了回去。
“说完了吗?”他语调冷锐:“我说你怎么舍得甩掉段峰,原来是攀上他了?我跟徐少彪这么多年兄弟,那我以后该尊你一声‘嫂子’?”
我从头到脚都是一凛。这算什么话?!
“谁说我跟他在一起?我只是给他帮忙!他店里……”
“帮忙?”章天没有允许我说下去,他冷嗤一声,充满蔑视的看一眼墙上的钟:“帮忙要帮到凌晨两点吗?我倒很想知道,你在给他帮什么忙!在哪里给他帮忙!!”
一瞬间,气结于胸。记不清那是哪一年,仿佛刚升高中的时候,一次放了晚学因为有问题请教老师而回得迟了,老师当时不放心,请班里做值日的同路男生顺便送我。回到家,妈劈头盖脸都是一顿打。她骂我“不知羞耻”时那充满蔑视的目光,就跟章天一模一样。
我的心狠狠的缩起来。仿佛有一口凉气直吞入喉,瞬尔彻凉了心,直下肺腑,寒到肠青。
我瞪住章天,像蜷紧的刺猬,尖刺一根根立起来。那些由惊怒凝成的尖刺,仿佛都能一簇簇的从眼中放射出来。
真是好笑,果然是家族遗传。妈与我与章天,我们三人真正发怒起来的样子一定都惊人的相似。会从眼中放射出冰冷的利箭,把对手贯胸而过,死死的钉进尘土里。
“我的事,”我深吸口气,咬着字,让它们像一颗颗铁弹,坚硬的、不要发颤得说出口:“就是我跟别的男人,在外面睡觉,生孩子,也统统轮不到你来说。”
“哦?是吗?”他却笑起来,然而唇角却只看到凄凉的影子一掠而过。
“睡觉,生孩子?我还指望你孩子能叫我一声舅舅呢。”
“你无权干涉我的事。”我的目光咬紧他,声音铁硬:“你没有这个权利。”
章天霍然站起来,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我仍感到悚然心惊。
我从未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欲要喷薄而出的悍怒,仿佛随时都要令他将握紧的拳头向我砸过来。
可是他终究没有。他最终咬紧牙关,宛如决绝般的宣布:“那么,我们就干脆来个更公平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干涉你宝贵的自由。而你,也一样。你同样也被剥夺这项权利。好自为知吧。”
他说完,大步流星的从我身边走过,拉开门重重的摔上,离开了这个家。
第二天,我没去找他。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也没有。第五天下午,我和段蓉从银行里走出来,意外的看见了徐少彪。他站在他那辆暴有个性的越野车旁,看见我,楞了一下,迎上来。
徐少彪到底是才子,情调十足。看他足足花了四十分钟把我载到县城,硬塞进这间酒吧里,我有些啼笑皆非。
“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他的开场白,“但我翻来覆去的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有些话应该对你说一说。” txt小说上传分享
9
我只是平视着他。其实我很想仰视,普通人谈话也能说出这样台词式的起首,当真是十分“不俗”……我承认我有些讥嘲的想法,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可以狡黠但不能矫情,可以圆滑但不能油滑,可以软弱但不能没骨气,可以温柔但别让人肉麻。我始终是这样认为,也始终是这样进行排拒和选择。
而徐少彪的相貌在才子中算是一等上乘,儒雅*,倜傥可人。但他一本正经的向我说“台词”,让我觉得倒胃口。大概我就是一俗人,消受不起文学青年吧。
我一语不发,等他说下去。徐少彪啜一口酒,又宽又胖的扁肚玻璃樽里浅浅铺着的一层黑色酒汁,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名字。
“其实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徐少彪开口了,垂目转着那方玻璃杯,似乎在酝酿着感情想要显得更沉痛似的:“我只是没想到小天会这么护紧你。我原本只是跟他开玩笑,说你是我哥的梦中情人,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暗恋你了。”他顿了顿,说:“我这只是开玩笑逗他的话,说如果你跟段峰分手,就让我哥去向你表白。可我没想到他真去找你了。”
“他找我是为了帮忙,”我不知为什么,在向他解释:“第一是他想我帮他查理帐目,但更重要的,是想向我了解我的一个同事。你哥哥相中的是那个女孩。”
徐少彪惊诧地抬起眼,很显然他并不知道他哥爱上了段蓉。
“是这样?可你为什么不跟小天解释呢?你知不知道他因为这件事……”徐少彪急切的说着,忽然打住话头,把后面的部分咽了下去。
我的心顿时整个儿都被吊起来,一时竟顾不得是在公共场合,一把攥住徐少彪的手腕急迫的问:“他怎么了?他出事了??他是不是出车祸了?!”
徐少彪显然被吓到,细边镜框后的两眼瞪得老大,好一晌才仿佛尴尬得笑了一下。我忽然就想起段蓉说的话,旦凡是亲兄弟姐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会很相像――徐少彪刚才那稍显尴尬的笑容,简直跟他哥哥一模一样。而我与章天,从小就没有人说过我们相像……
“你们姐弟俩,真的,好奇怪……”眼镜片后的目光飞快扫过我的脸,复又垂下去。
我一时哑然:“你是……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徐少彪抬起那尊玻璃杯浅啜一口掩饰过去:“我只是说,你不要担心。小天没事,只是这几天他一直躲在我家喝闷酒,天天喝的酒气醺天。我怕他搞坏身体才来找你。作为姐姐,我想你也该更宽宏大量些。当然,这种情形原该是男人向先女人妥协的……”
“我会去接他回来的。”我没有让他继续把话题往奇怪的男人与女人的方向扯:“章天是我弟弟,要是我妈回来发现她的宝贝儿子不见了,还不把我切碎吞了?”
徐少彪也展颜笑开:“令堂的脾气当真有那么可怕么?”
我已经有些无法忍受他的文艺腔调,勉强笑了笑,站起来说:“关于这个,你可以采访章天。他会向你介绍我苦大仇深的童年。”徐少彪也应景的一笑,起身付了酒帐,加快两步走在前面,替我拉开酒吧的门。
其实他算是个挺体贴的男人,如果再能消了那点“味道”,一定会更受广大女青年的欢迎。然,或许也有很多人恰恰好这一口呢?
甲之蜜糖谓乙则砒霜,我本非鱼,亦无法体会鱼儿摇尾戈游于水间的乐趣。人与人,原本就是臭味相投,近者群之。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是什么样,别人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八月初的一天,接到妈打来的电话。她走时说只去几天,现在却飘飘忽忽已逾旬月了。可她还说不能回来。
“可能还要呆一阵子,这边事完了我就回去。”免提里传出妈有些内疚的声音。她一定是以为只对儿子说话,才有如此慈祥的语调。
章天捧着话筒看我一眼,我没有表示,他迟了迟,问:“妈,既然你不愿跟我们说详情,那我们也不问了。这边你放心,有姐照顾我。你自己也要当心身体,要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你就挂电话回来。”
嘈杂的免提音里隐约能听见妈低微的啜泣声。我觉得喉头发堵,转身走开去。
我想妈疼章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吧。虽然我是女儿,可刚才接电话的若是我,一定会恃宠而骄,逼迫她告诉我她究竟瞒着我们在干什么,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告诉自己的儿女。相信章天心里一定也有同样的疑问。可他不像我,什么都冲口说出来,他从小就有出众的克制力,好像天生就会择话而语,三思而行。这一点,我不知道有多佩服他。
而妈妈,她这次的状况确实古怪,好像那个消息彻底把她击溃了,只留下一点装出来的虎威尚在,内心却摇摇欲坠。
听章天放下电话,我忍不住回头跟他商量去电信局查查这两个电话号码的意图。一个是那天曾打给妈妈的,一个是今天妈打回来的。
“前面那个其实我早查过了。”章天果然比我会操心:“但可惜是个公用电话,省城的。”
“省城的?!”我大吃一惊。
“是啊,估计今天这个也是省城的区号。我听见妈那边一直有汽车经过的声音,肯定又是哪个路边找的卡机。”
“……可是,妈怎么会到省城去?难道妈的娘家是在省城?”我只是觉得疑惑。章天摇摇头说:
“妈娘家的事我查电话号码的当天就跟爸打电话确认过了。妈的娘家根本就不在省城,而就在邻县,她跟爸是一个县不同镇子上的,不过妈很年轻就嫁了个外地人跟他出去了,过了几年她一个人回来,只说跟外地人已经离婚,没过多久就经人介绍跟爸结了婚,然后他们是因为爸的工作变动迁到这里。至于妈嫁给那人后是不是去了省城生活,爸也不知道。”
10
我有些沮丧的呼出一口气。爸这人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也不问问清楚还当什么丈夫?夫妻之间,难道不是最应该坦诚相见的吗?
可是这话说出来,真是一点儿没有说服力。我眼角瞟见章天唇边扯起的似有若无的嘲意,自觉的不作声了。
爸和妈,这辈子有没有相互坦诚过,甚至他们到底有没有爱过,也都很难说。说到底,婚姻跟爱,是两码事。至少,很多人如此。
虽然我也有些担心妈现在的精神状况,可她说她暂时不能回来,我还是无形中松了口气。
农历七月半,也就是所谓“中元鬼节”这一天,是章天生日。这一天也是佛教的盂兰盆节,据说这“盂兰盆”三字出于梵文音译,翻译过来应作“救倒悬”。讲的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目连救母的故事。
传说目连的母亲是个阴鄙吝啬之人,对目连也总是非打即骂,很不慈爱。目连长大后成为佛家弟子,一次经佛祖点化,看见他死去的母亲在地狱受“倒悬”之苦。目连思念血缘之亲,于是求佛祖解脱母亲于苦海。佛祖便叫他在七月十五这一天,摆下百色果品,供奉十万僧众颂经超度目连的母亲。
于是从那以后,便有了“救倒悬”这样的节日。
记得以前章天还小的时候我给他讲这个生日典故,他很久没有说话,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过了好几年,忽然有一天,他跟我说,我与他兴许是投胎的时候弄错了。他应该是哥哥,妈即使打他骂他也不要紧,他长大还是会孝顺妈。而我应该是妹妹,从小享受父母宠爱和哥哥的保护。
我笑他,说你也想做目连那样的人吗?他很认真的说,我想做能保护你的人。
那个时候,他多大?我甚至记不清楚了。可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我睡在微微扯着轻鼾的妈身边,流了一夜的泪。
对于被母亲厌憎的命运,我不想有任何怨言。因为上帝关上了母爱这扇门,却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因为有章天,让我时常觉得这一切灾难都终有一天将过去。我只需要等待,等他长大,到能够足以实现他的诺言,我就解脱了。
七月半这一天,我清晨即起,去赶个早市。章天喜欢吃的东西都是在早市上才买得到,豆芽、鲜虾、带露水的野木耳。我兴冲冲的买了满满一筐菜,可是气喘吁吁的拎回家,却发现他已经出去了。
桌上有张字条,说到县城去,那帮同学商量好给他庆生。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找借口……他每年生日从来没有出去过的先例。我拿着那张纸条怔忡好一会儿。自从徐少魁那件事后,我与他好像再不能回复到从前的亲密。他变得很少话,也确实不再干涉我的自由。
从银行辞职后我一直帮徐少魁查理那批帐目,后来被他聘到店里当会计,这些事,章天知道,却不闻不问。而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避出去接听那些女孩子的电话,公然在电话里打情骂俏、调侃取乐。我想斥他*,却张不开口。
是我说“你没有权力干涉我”,他也明确说过,我再也无权过问他。公平合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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