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今皇帝对他如此信任,于谦似乎对太上皇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态度。要知道,当今皇帝身边这种小人可多的很,南宫里的人连饭也吃不饱,就是因为小人居中作祟的原故。
而太上皇能被接回,也是于谦最后拍板成功,皇帝一心想学宋高宗,就是不想接,但连于谦也说天位已定,不宜将太上皇放在敌人那儿,张佳木记得,皇帝最后说了两句:“从汝,从汝!”
于谦的被信任倚重,只在这四个字中了。
今日暗流涌动,但于谦与朱骥对南宫的态度仍然并无改变,张佳木心中感慨万千:大约真正的君子,就是说的于谦这样的人吧。
张佳木可算是不虚此行。石亨那边,想来也是于谦摆平,虽然石亨对于谦已经撕破了脸并不服气,但于谦实际是景泰朝掌军国大事第一人,他老人家说了话,石亨又是理亏,还能怎么着?
这件事,也要是谢于谦的,但于谦和石亨的事,张佳木的身份够不着说话,铭感于心也就是了。
再者说,也是为了公务,少保大人给他撑腰也是该当的。
当下主宾双方辞行,张佳木仍然步行出胡同,到了胡同口才上马,顶马两棍,两伴当,一行五人,就这么洒然而去。
“你看这后生怎么样,”于谦问朱骥道:“我看,他年纪虽小,也还算小滑头一个。他尽同我们敷衍,但不论是耿九老,还是小范,都试不出他的真心话来。”
要是张佳木听到于谦的评价,准保得发一身汗不可。
他适才一直用敷衍的态度,虽然颇能装装样子,但于谦是何等样人?他言谈中的不尽不实与敷衍应付之处,于谦心知肚明,根本就瞒骗不过。
于谦今日叫他来,可不是光是来吃酒。今日一会,尽是于谦的心腹臂助人物,而且是朝中清流大佬,京营军头,张佳木要不是身处要紧地方,一个锦衣卫百户也就够资格在门口站班,哪有叫他进来吃酒说话的份!
“是挺滑头。”朱骥笑道:“我看,这后生虽然年纪不大,对功名富贵还是很热衷的。”他皱一皱眉,道:“老爷请他来,其实同我们并不对气味,他并非是我辈中人。”
于谦今日的汤饼会,其实当真是想把张佳木掌握在手中。他虽然清正,但也不代表是一个迂腐无能之徒,心机手腕,一样要讲。
因为有扶了张佳木一把的施恩人情,再加上朱骥对张佳木的提拔之恩,所以原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加上欣赏张佳木的能力,这才有今日此会。
这些心思,当然并不是全然的光明正大。于谦虽然为人方正,但也会权谋手腕。不然的话,他就是景泰年间的海瑞,虽然清名在外,但一事无成,根本没有可能秉持国政将近十年之久。
“是的,”于谦承认道:“此子并非我辈中人物,唉,都怪耿九老。我说再看看,他非说此子对百姓极好,不妨叫来看看,这一看,可真是多此一举,适得其反。”
朱骥笑道:“倒也不是多此一举,我看他虽然热衷,但热衷也有热衷的好处,越是热衷的人,就越想做事,从这一点来说,我就能掌握他。只有一条,要看着他不能同王老伯爷一伙走的太近,不然的话,恐生变故。”
这般的品评人物,这爷儿俩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熟极而流,评的精当准确,就算是张佳木自己听到,也只能俯首承认,绝不会有二话。
“嗯,你说的极是。”于谦点一点头,叹息道:“此子是个人才,但可惜了!”
第061章 谢赏
“少保大人的府邸原来就是这个样儿?”
刚出胡同口,一直不敢出声的几个随从都活了过来,庄小六先用惊奇的口吻说了一句,其余各人也都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曹翼大拍张佳木的马屁:“大人,少保他老人家都下帖子请你吃饭,以后怕是更要青云直上了啊。”
谁知马屁拍在马腿上,张佳木一马鞭虚抽过去,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再敢胡说,赏你一顿鞭子。”
他对下头向来是和颜悦色的,今儿这般发火是极少有的事。一通吆喝,底下几个人全楞了,大家老实走路,不敢再说话了。
张佳木倒也不是被于谦所折服,要是真的愿意跟着于少保混,刚才他也不会虚头八脑的应付了。只是想想来日于谦这样的人都没落个好下场,自己位卑言轻的,怕是也使不上什么力,眼睁睁看着老于人头落地,刚刚还在把盏言欢,对自己大加付托的样子,这心里头,就有点那啥……
于谦下场不妙,张佳木的认知里,好象哪朝哪代干忠臣的下场都不会怎么好。和很多对历史不大感兴趣的人一样,一想起历史名臣来,先是岳飞,再是林则徐,还有于谦关天培什么的,想来想去,干忠臣的就是赔啊。
爷还想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哪!
忠臣是绝对不能干的,于谦这边,打定了主意要貌合神离,不能太近乎。虽然朱骥对自己有提拔之恩,于谦更是定海神针,朝野这么安静无事,小人不能生乱,就是靠他老人家了。但是对不起了,小人我是蚂蚁般的人物,你们这些事儿,我实在是跟你们折腾不起啊……
再者说,干到于谦这种地步位子,人生几十年,何苦来哉?人哪,先得对自己好,再对家人好,然后才能谈得上对全天下人好吧?可着于谦这样的,自己苦哈哈的,全家跟着受罪,然后一心利国济民的,这么伟大无私的境界,小人我是拍马也赶不上你啊于老哥!
就这么在马上一颠一颠的,张佳木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只是个俗人,就想着老婆孩子热坑头,境界太低,符合不了于少保对他的要求和标准。
他只求做事不太狠,对百姓不能太凶,给人留条活路,也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在正南坊中的所作所为居然被于谦说是爱民如子,就算是张佳木也禁不住有点脸红,事情是干了一些,但实在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和锦衣卫还有军余无赖们不仅没付出什么,还上下其手,在这些工程上捞了不少好处。
公众环境卫生的整治绝对是一个新思维,大明朝的官员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象张佳木这样肯为百姓做点事的,就算有贪污和强拆等不法行径,在于谦等大臣眼中,已经是肯做实事,并且有良心的官儿了。
这就是封建社会啊……
从东城颠回南城,因为临近年关,京师里大街小巷里人头攒动,几乎要走不动。要不是带着两顶马,根本就没法行进。一直到正南坊坊门处,就立刻觉着出不同来了。
挤的一头汗的庄小六叹口气,道:“在外头还不觉着,回到咱们坊里,立刻就是显出咱们大人的高明来了。”
确实正南坊与别的坊不同,小商小贩都被管起来了,不敢占道。原本占道的建筑也被拆掉了,沟渠被掏的干干净净,没有那种烦人的恶臭,虽然一般的热闹,街道却是畅行无阻,干净卫生,就凭这一点,于谦对张佳木的赏识就一点也不过分。
老实说,张佳木这样大搞街道整治,为的还不是平民百姓。一般百姓对卫生没太多讲究,倒是达官贵人虽然摆着仪仗,路过的时候总也会被人流给堵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这么一整治,坊里大官儿对张佳木的能力自然大为欣赏,这一层,才是最要紧的。
曹翼眼尖,远远看到有几个人正在街口甩响鞭封街,他道:“大人,有大官儿过来。”
这会儿一定品级的官员出门,都有封街的仪仗,根据仪仗的多少,一看就能知道品级,这会儿看到仪仗的排场,就知道过来的人官儿不小。
过来的是右都督张軏,国朝正一品武官,比范广的都督同知还高一级。这位大爷没出过征,没打过仗,就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但他父亲是国公,大哥是国公,都是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在张軏看来,就给他干一个都督还是挺委屈的。
这会子正南坊中街道干净漂亮,都督大人的仪仗通行无阻,张軏心情甚是愉快,远远有人看到张佳木,向他禀说了,张軏心情愉快,决定叫来这个小百户说上两句。
等张佳木过来,他打量一下,觉得还算顺眼,当下点头道:“张百户,你的差使干的不赖。锦衣卫里要全是你这样肯干事的,京师里就不会这么着乱糟糟的不成体统。”
张佳木赔笑道:“大人过奖。”
“嗯,”张軏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想了一想,道:“对了,上回我府里有丫鬟被拐,也是你找回来的吧?”
他这会儿倒是装傻充楞,刚刚案子查破的时候,听说自己府上的人是被武清侯府拐了去的,这位都督大人一声不吭,根本不敢为锦衣卫说话。后来还是于谦暗中使力,按住了武清侯府,又把人给还了回来。这会儿,他倒是装的没事人一样,硬充大尾巴狼。
张佳木肚里暗骂,脸上却越发恭敬,俯身道:“上次是下官侥幸遇着了贼人,破案太迟,请大人恕罪。”
当初没破案的时候,张軏府里的人动辄就到百户府上拍桌打板的骂,张軏几次要参劾张佳木办事不力,要不是有朱骥撑了一下腰,怕是张佳木也干不到今天了。
这会儿张軏倒是一点记不起来了,他笑了一笑,道:“也罢了,总算是人找回来了,算你一功。”
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夸赞,张佳木无话,只躬身俯首,盼着这大爷早点走人了事。
“哦,对了!”张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似的,向着张佳木正色道:“我听说你身手很不赖,手底下还有几个挺能打的人。和你说一下,年后过了初三,我府里会射猎比武,大家耍乐,到时候给你下帖子,你得过来!”
这是哪一出?张佳木一时想不明白,不过现在只能答应下来。
“好,就这么着。”张軏笑嘻嘻道:“没事了,你忙你的去。”他看了看天,道:“快着点,宫里关门关的早,去晚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出来。”
张府下人连忙答应着,就簇拥着张軏前呼后拥的走了。一群人刚刚走了十来步,有个豪奴挺胸凸肚的骑马回来,“砰”一声,一锭十两大银扔在地上,豪奴昂着脸道:“给,这是老爷赏你的!”
他盯着有点难堪的张佳木,道:“怎么着,不谢赏?”
张佳木深吸了口气,躬了躬身,面无表情的道:“谢都督大人赏!”
“嘿嘿。”豪奴冷笑一声,掉转马头,扬尘带风的去了。
第062章 买田
年前二十八,各衙门已经有不少封印,之前的事全忙活完了,各部尚书并司官统统就等着年假,就算是有事,也得等来年了。
头天晚上张佳木回了家,快到年节了,他官事忙,但也不能忘了家事。现在忙死忙活的,不就是为了家里么!
到家时,隔壁李婶正在坑上和徐安人喝着糖茶说闲话,见他回来,忙不迭的就下坑来,嘴里一迭声道:“看,百户大人回府来了。”
世态炎凉啊。张佳木是个军余时,李婶男人却是府军前卫的总旗,家里日子好过的多,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也不会到张家这样的小院来窜门子,现在这会见了他脸都快笑烂了,张佳木心里只能感叹,人啊,人!
客气两句,李婶笑咪咪的走了,然后一家人吃饭说话。
现在院子里又多了两房人,两个中年男仆,两个婶子,两个小丫头,三个小厮,再加上原本的张福夫妻俩,张家伺候的人又有十来人,比起祖宗最风光的年头还要强不少去。
后院原本几间没用的空房打扫了出来,不住人,专门放东西。
这一夜几乎没睡好,这会子过一个年当真不容易,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第二天一早晨,打发小厮去拿置办好的年货。
天气很好,整个两进的院子打扫的干净利落,所有的窗户都重新裱糊过,看着干净透亮,还贴了窗花,看着年味很足,一团喜气。
到辰时初刻,张福带着一群人回来,一个个从门外进来,先扛酒,再拎着捆好的鸡鸭、串好的大红鱼、各色果子,还有卤味肉心烧卖,院门大开,一袋袋米、面,川流不息的搬进来。
徐氏安人喜的说不出话来,便是老仆张福两口子都是喜气盈腮,以前张家过年,有点肉食就算不错,一家子过的紧巴巴的,看人家大置大办的,心里头当然很不是滋味,现在这样情形,除了心满意足之外,还很有扬眉吐气之感。
邻居也有不少来帮忙的,奉迎张佳木的,和徐氏说闲话的,还有想到张佳木那边讨差使的锦衣卫校尉,没一会功夫,就围了一大堆人。
这里原本就是锦衣卫和亲军各卫住的人家多,以前最多住个总旗小旗什么的就算大官儿了,现在活生生一个百户就在眼前,各家哪有不上来巴结的道理!
正忙乱着,又有个当甲首的小旗官过来,原来坊中又分甲,这个胡同十来家人,照例选一个富家做甲首,有什么应份差事供给,都由甲首张罗。逢年过节时,就由甲首牵头,各家出钱出物,供应附近的佛寺香火,灯油,还有道观、土地祠,铺丁火夫的赏钱,取暖的柴薪什么的,都是由甲首张罗了,再去分送。
所以当甲首的,家当得富,应差的事情又多又繁,而且多半要自己赔累一些,不是富户,应承不下来。
当然,也有富户不乐意当这种差,交钱免役也可。一般的中等之家或是贫门小户的,没钱没粮,就只能多出点力。
甲首过来,倒不是为了钱粮物事,这些都是由徐安人早就交了过去。现在张佳木当了百户,家中不缺钱粮,些许微物,早就交割过去了。
甲首来,却是为着张佳木早有交待的一件事。
见了面,先是甲首行礼,他是府军前卫的一个小旗,姓余,年近五十,坊里有名的厚道老实人,别人当甲首还能弄两个,他是实实在在的干赔。
张佳木知道这人,所以有事也抬举他,交待他去做。
倒是府军前卫和锦衣卫之间转籍不方便,不然的话,就把此人弄到他的百户下去,倒还是个得力臂助了。
“余老爹来了。”张佳木远远看他过来,叫道:“来人,看茶。”
“大人不必客气!”余小旗连忙摆手,笑道:“大人交待的事要紧,虽说年前事多,今日还是把人叫了过来。”
他身后站着几个庄户人,毕竟是和城里人不同,穿着破旧,脸上神情也是畏畏缩缩的,不怎么敢近前来。
张佳木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几个庄户人吧?”
他知道这些人胆小,怕见官,特别是自己又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因此格外客气些,当真吩咐人搬来凳子,叫他们坐下来,再叫人送了茶来喝,这么一番客套,这些庄户人的脸上就好看了许多,有个年长的脸上还露出一丝喜色来。
“大人,”小旗喝了口茶,觉得坐着不妥,到底还是站了起来,他手捧茶碗,站着说道:“他们庄子上的那两分田,一年能出一千石粮,还有些土物出产报效,总计要卖大人两千两银子,小人做个中人,也不要什么抽头了,大人若是觉得还中意,年后就能去庄上看看,然后商量好了写文契,到顺天府备个档,这事就算成了。”
听说是买庄子置田产的事,就是在一边和邻居说笑的徐氏也走了过来,向来大明的富户贵人有了银子,必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买田置业。
在当时,就算你有万贯家财,没有田地也就象上无根浮萍,心里就是不得自在,若是有了几分田,旱涝保收,铁杆的庄稼田地,一生一世总是不会再受穷了。
所以当时的人,以买田为第一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