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庄小六断了胳膊,那不管他的官儿当的有多大,身边的卫士伴当变成多少人,领班就非得还是庄小六不可。
人同此心,朱祁镇的意思就很简单了。
小子,朕信任你,你可要拿出实绩来!
别以为身上的这一身从一品的官袍好穿,锦衣卫交给谁,等于是把外头的情报系统都交给了一个人,皇室的安危,天下臣民的想法,市井流言,暗地里的阴谋诡计,犯法违禁的勋戚和文武官员,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的野心家,这些人可是层出不穷,都在锦衣卫的监管之下啊!
要是锦衣卫使不得力。连服众的功夫也做不好,在锦衣卫内部都镇不住场子,那么,皇帝也就只能考虑换人来做了。别的官能力未必要多强,忠心最要紧。但锦衣卫掌印指挥,就非得忠心和能力都顶尖儿才行!
“既然知道,还非得派个逮杲拉我后腿……”张佳木想到这儿,也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但这一层可万万不能说破!帝王心术就是这样,对张佳木再喜欢再信任,但锦衣卫可不比普通的京卫,一万多人,从武力这一层来说已经够强,但手中握有的权力更叫人侧目不已。
从侦破到抓,再到审讯定罪,锦衣卫可以一手包办。要是所托非人,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这也还罢了,要是放在一个野心家手里,锦衣卫将会膨胀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朝野之中无人敢惹,到最后发展成一个危胁到皇权的怪物?
永乐年间的纪纲,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皇权了。要不是纪纲倒霉,遇到了朱老四那种狠主子,没准还真的能叫他成了事。
有殷鉴不远。朱祁镇的慎重是完全合理,并且是必须的。
这么一点时间,张佳木心里已经转了不少的念头,自觉对皇帝的心意把握到了一些,他才笑着回话道:“皇上,那怕什么?臣就是个破落户又怎么了?大家好就好了,不好,臣翻脸发作起来,恐怕也能叫人难受的很了。”
“嗯,不坏,就要有这种敢任事的劲头。”朱祁镇一脸悠然。慢吞吞的道:“先要好好用人,把锦衣卫抓好。接着,不要和朱骥学,他被于谦压的软绵绵的不成体统。你看看,朝野之间,还有谁把锦衣卫当回事?在南宫那会儿,你没去正南坊接事前,东厂就骑在锦衣卫上头,这不成话。现在朕给你抓人的权,你要放手行事,懂吗?”
皇帝和臣子说话到这份上,算是很交心了。但张佳木心中一寒,却是有点寒意上身的感觉了。
看来,朱祁镇在南宫呆了这么几年,原本温厚的性子也是大有转变。对朝野之间也不全然放心,狐疑,狠心,愿意放手让锦衣卫去侦辑百官,而不是象景泰年间,锦衣卫等于是画诺伴食,根本没有什么差事可做。
帝意如此,还有什么可说?就算是张佳木不愿意做,只要朱祁镇下定决心,则必定会把这种政策坚持下来,谁也劝不了,这是被禁锢多年带来的后遗症,短时间,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他只能叩下头去,沉声答道:“请皇上放心,皇上的心思,臣是懂了,从今往后,请皇上瞧着就是了!”
朱祁镇原本就是对他放心,对别人则是大大的不放心。
从被困在南宫时起,他就对人心失望了。太多的趋炎附势之辈,太多的狼心狗肺之徒,你不害人。人就要想着来害你获得利益。他一个太上皇,还被人欺负的狗一样,连饭也不饱,皇后还得做针线活来贴补家用,说出去,谁信?
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大倒其霉了。
金刀案的始作俑者卢忠,也曾经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为朱祁镇赏了人一把金刀,卢忠告密,牵连了多少人,不是下头人硬挺,把朱祁镇护住,恐怕那一次后果就很不妙。
结果如何?当年的锦衣卫指挥卢忠现在就住在北所里头,等着开刀问斩。
请伐南宫树木的高平,也和卢忠做了难兄难弟,一起关了起来。人头不保,也是必然之事。
不能怪朱祁镇心狠,任何人遭遇了他所遭遇的,做法也必定是和他一样。身为一个帝王,有时候是不能有什么脉脉温情的。
有怨报怨,有恩则报恩。袁彬和哈铭都当了指挥佥事,成了大官,在南宫时经常给朱祁镇食物的光禄寺小吏张泽已经被授为光禄寺卿,从小吏一跃成了九卿之一,这就是朱祁镇为当年恩情做出的回报。
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稳固帝位,为了再也不受南宫的那种苦楚,他手中要有刀,御马之侧,要有得力的鹰犬来为他撕咬鼠兔,驱赶虎豹恶狼!
看着张佳木,朱祁镇一字一顿的道:“张卿,朕对你有厚望焉!”
张佳木浑身一震,当下也只能沉声答道:“请皇上放心!”
“朕很放心。”说罢了正事,朱祁镇脸上又是露出和气的笑容来,他很舒适的顺了顺自己腮帮子上黑而绸密的大胡子,笑着向张佳木道:“升了官了,家里也高兴吧?”
“是,”张佳木也是笑着答道:“臣母很高兴,也祭拜了宗庙,告慰了先父。”
“嗯,你很出息,好好做吧,朕要吩咐下去,给你母亲诰命。”
诰命难得,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得到这种荣宠,张佳木自己无所谓,但娘亲肯定会欢喜的紧了,当下也是拜舞下去,叩谢皇恩。
朱祁镇也是一脸的欢喜,他想了想,又道:“朕叫你自己挑个庄子,挑了没有?别也光顾着公事,家事也是要紧的。”
当时的勋戚都在京城之外有庄园,已经蔚然成风,就是皇帝自己也开始求田问舍,张佳木当然也是不要白不要。
当下赔着笑答应下来,只道:“臣有了空就去。”
“嗯,三百顷田也不少了,你要挑好,没挑好的话,将来后悔朕也是不理的。”朱祁镇也和他开了句玩笑,到最后,皇帝才又发话道:“你的府邸,朕倒是给你选好了,一会你下去,有人带引你去看。”
这一场奏对总算完了,张佳木辞别之后,却是在半路遇到了徐有贞,两人现在已经是老对手,眼神交汇之时,张佳木面无表情,徐有贞却是大为得意的一笑,然后便昂首挺胸而过。
张佳木微微一笑,看来,徐老哥已经是成竹成胸了啊……只是,是不是能如他所愿,大家走着瞧就是了!
第148章 大义名份
张佳木转身走后。朱祁镇脸上露出点苦恼的神色,他轻轻拍了拍手,下头的内侍知道意思,立刻到台阶下平台左侧引来一位须发皓然的老者,身上是文官一品的朝服,见了朱祁镇,也并没有行礼,只是侍立在御座之下。
“适才奏对,卿也听到了吧?”朱祁镇有点不放心的道:“张佳木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能不能当真镇住场面,朕有点不放心。”
“皇上不是放了人在锦衣卫那边?”老者倒是一点怡然,对着皇帝也没有什么紧张的表情,只是捻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微笑着道:“此子臣已经看了很久,足堪大用。皇上既然也是知道,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的能力,朕是知道的。朕担心的,是他心地太和善了一些。”
“皇上也点拨过他了,他是聪明人,会懂得如何取舍的。”
“但积习难改。卿知道吗?朕的那个皇弟,也是赖他之力。又多活了好些天下来了。”
说到这种话题,在场的人却都是面无表情,就算是与朱祁镇对答的老者,也是神色不动,待朱祁镇说完,才是淡淡的道:“难道他说的不对?以皇上那晚的处断,天下人心骚然,现在每天公布脉案,叫周谨他们把病情说重一些,这样皇上再有什么处置,人心也就安定多了。”
“嗯!”朱祁镇重重点头,道:“就是这样,朕才是没有怪罪于他。不然的话,内廷的事,外臣岂敢随便多事?蒋安再厮,朕可是加以重责。”
他又问道:“对了,朕的那个皇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老者苦笑着道:“皇上不是知道的,那天宣布复辟,他就说了几个字,就是‘好,好好’,说完之后,就一言不发。”
“就没有新的什么话了?”
老者皱眉想了一会,半响之后,才道:“是有这么一句,好象是前天晚上说的。”
“说什么?”
“说是。‘大哥又做了皇帝了,我福份不如他’,除了这句,就没有别的了。”
“哦,他也知道朕实有天命!”朱祁镇这下很安然了,冷笑一声,倚回座上,脸上也露出一点疲惫的表情,他道:“过几天再说吧,嗯,姑且待之!”
老者神色不变,朱祁镇决心杀弟,这一点是没有人可以动摇的决心。张佳木给蒋安出的主意,只是让皇帝在面子上好看一些,但杀弟之事,是不可能有所更改的。
他现在担心的也是张佳木心地太过柔软良善,虽然在正南坊打过不少人,或许也杀过人,但年轻的后生对政治的黑暗和残酷之处,实在是体会的太少了啊……
景泰的事,如果张佳木还敢插手。是要碰钉子的。
倒是于谦,或许是有机会在的。但如何把一点机会利用好,就得看张佳木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了。
究竟是后生可畏,还是无所展布,侍立在皇帝身边的老头儿自己笃定的想:“总之,看热闹比做事强,一把老骨头,也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正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摇摇摆摆跑过来的徐有贞。老头儿立刻向着朱祁镇道:“皇上,请容老臣告退。”
“哦,有空常进宫来吧。”朱祁镇笑道:“现在老成凋零,卿是永乐年间就受重用的老臣,朕有疑难,也好有顾问之人啊。”
老头儿微笑着答应下来,自己转身从另外一侧走了。徐有贞现在太热,而且是注定要倒霉的人,他可不想和徐有贞有什么瓜葛。
至于徐有贞会坏在谁手里,老头儿也还没想好。是和石亨等人翻脸成仇,还是倒在自己的内阁同僚手里,又或是被曹吉祥等太监斗跨?想到这,老头儿摇头笑一笑,轻声道:“难道是张佳木这后生?听说徐有贞和他也很不对盘啊!”
总之,老头儿宦海沉浮几十年了,历经永乐和仁宣,再到正统加景泰,历经五朝,算上天顺就是六朝了,说是老狐狸也不为过。
而且,和皇家关系极近。很多不为人知的差事都经过手,但办过那么多要差,还混的风生水起,没有被灭口不说,职位也是一直水涨船高,没有点心机手腕,成么?
这样的人,眼睛当然毒的很,别看徐有贞现在春风得意的样子,但在老头子眼里,恐怕福祸相依,恐怕倒霉的日子也不远了。
徐有贞只见了一个背影,看着似乎眼熟,但也不知道是谁。宫闱禁地,也不敢瞎打听,老老实实的跪下给朱祁镇行了个礼,拜舞完毕后,朱祁镇对他很客气,向着近侍吩咐着道:“来,给先生端把椅子来。”
明廷规矩,入内阁就是实际的宰相,皇帝尊重些的,称为某先生而不名。算是皇权对相权的一种变相的安抚。
等椅子端过来,徐有贞便赶紧立刻入座。
这也是规矩,皇帝赐座,不准辞,也不准谢恩,椅子端过来了,就要立刻入座。不然的话,就是君前失仪。
大约皇帝也很不耐烦客套,不知道是哪一朝立下的这种规矩,大臣们也是习惯了。
“卿来是谢恩吗?”朱祁镇对着徐有贞就显的更加客气了。
早上已经有朝旨下去,徐有贞以翰林学士入内阁。陈循已经退职,徐有贞已经是事实上的内阁首辅。体例有关,所以皇帝对他比对张佳木还要客气许多。
“是!”徐有贞这下站了起来,皇帝第一次问话,要站立回答,待会儿君臣再对答时,他就不需要再站起来了。
“坐,坐下说。”
“是。”徐有贞依命坐下,笑着道:“臣过来,是把内阁补人的名单拿过来,请陛下过目决断。”
“哦,都是谁啊?”朱祁镇闻言也很是关切,内阁名单,就是实际上的宰相班子,虽然内阁在名义上只是秘书班子,和唐朝的中书省没法比,更不能和宋朝的宰相权威相比,但毕竟是大权在握,内阁人选如何,关系到未来的施政是否从容,威望不够的话,就会很麻烦。
徐有贞这一次很从容的坐在椅子上道:“臣打算推举许彬、薛暄,还有吏部侍郎李贤入内阁。”
“嗯,先生举荐,必是好的,如此,就把人选定下来吧。”现有的文臣之中,徐有贞风头最劲,他举荐的人选,许彬和薛暄这两个是徐有贞的死党,进内阁也就是按徐有贞的吩咐办事。而且,原本也是庸材,当不得什么大用的。
倒是李贤此人,皇帝已经听说了不少次,也召对了几次,很是称旨,算得上是文臣中的后起之秀。皇帝对李贤印象也是极好,所以听到这个名单,立刻就首肯了。
“是!”如此大事,可以一言而决,徐有贞也很兴奋。他想了想,便又以郑重的神色向着皇帝道:“陛下,还有一事,需要早做决断。”
“什么?”
“于谦,王文,萧滋、萧惟贞等人,并中官数人,还有高平,卢忠等,被抓日久,京中浮议很多,臣斗胆进言,还是请陛下早做决断的好。”
“唉,朕亦知浮议甚多,然卿所言于谦亦须大辟,岂又不是招致浮议之根源?”
自从徐有贞自信用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被这么训斥。他心里极为吃惊,但脸上却一无表情,只是接口道:“于谦实在罪,臣不知道乞陛下贷其一死者,不知道是何用以,是诚何意?”
这是攻讦张佳木了,徐有贞料定,适才张佳木在此,肯定又替于谦求情。
“唉,再说吧,此事关系重大,朕亦不能轻做决断。”
“陛下!”徐有贞觉得已经抓到了这件事的重心,他用很坚决的语气又接着道:“臣恐不除于谦,夺门之事师出无名,区区于谦一命事小,陛下复位的大事才最为重要!”
此语一出,朱祁镇的态度就大为一变。原本还是淡定从容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是神色紧张,和刚刚的那种安闲自在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于谦生死,已经成为了一种党争,张佳木在明,还有不少人在暗。对抗的就是石亨和徐有贞一方。
开始事情不大,现在已经势成顶牛,两边上了擂台,非得打出一个胜负不可了。
而且,最近两天还牵扯到了范广和郭登,前者已经在家闲住,有锦衣卫的人监视。后者的大同守将之职估计也是要保不住了,现在朝野之中,正在议论接替的人手。
不出意外的话,石亨的侄子石彪可能接任大同总兵官一职,石府没有在这一次复辟大事中捞到太多的好处,这一个任职也算是一种安抚,皇帝本人觉得也算过的去了。
就是因为有这种争执,皇帝还要再看看,是支持张佳木的多,还是支持徐有贞的多,再听听两边的道理,好再做决断。
但徐有贞这句话一出来,皇帝脸上颜色大变,徐有贞的话,实在是直指他的内心最为恐怖的地方。
不杀于谦等景泰的心腹,不给景泰执政抹黑,于谦不死,他复位的道义理由何在?
看着皇帝的脸色,徐有贞只是一笑,脸上虽淡淡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般的得意。张佳木如何,皇帝如何,还不是尽在吾算中,从今往后,大明天下,将由我来执掌了!
第149章 大宅门
“下官见过都督大人!”张佳木刚从东华门出来。迎头就撞上刚上任的光禄寺卿张泽。张泽虽然是九卿之一,不过光禄寺有点儿象后世的内务府,办的差都是和皇家有关,虽然位列九卿,官位不高,也不算清要,再加上是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