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学?为什么?!”花晏涵大惊失色地问。
“听说这是他父亲的安排。”
“他父亲?!”花晏涵更加不敢置信。“可是……颜旭不是没有父亲吗?”
“本来是的。可是在他母亲临终之前,他父亲突然出现,并在他母亲过世后把他接走,我也没和他联络上,就连休学也是他父亲的秘书到学校来办理的。”
“怎么会这样?”花晏涵的手隔着裙子,捏向自己的大腿,想确定这是梦境还是事实。
两个礼拜前,他还温柔缠绵地吻过她,两个礼拜后他却突然休学了,连知会她一声都没有。
那个吻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她伤心难过、错愕不解,但同时又担心忧虑。不告而别不像颜旭的作风,会不会他遇到什么事情,让他没了自由呢?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揣测担忧,颜旭依然杳无踪影,几天后,因为心情低落没注意身体,她患了重感冒,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几乎无法下床。
病好之后,她变得沉静许多,仿佛这场大病同时带走了她身上某些东西。
没有人知道,一段青涩的恋曲才正要开始萌芽,就已经消逝无踪了。
第五章
时光荏苒,十年后。
“好棒的庭院喔……”
花晏涵捧着姐姐的园艺书籍,坐在花店一角的板凳上,沉迷地看着图片中种满蔷薇的西式庭园。
她心底偷偷藏着一个梦想,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前往某个遥远的国度,居住在当地,彻底融入当地的风土民情,过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该算是另一种逃脱吧!
不过她也知道梦想终究只是梦想,现实生活中梦想总是很难实现的。她无法独立——不管经济上或是精神上都是。说到底,她还是有点依赖家人呢!
“小涵,可以帮我送花吗?”花晏涵的大姐从一束刚插好的精美盆花后头探出头来。
“噢,好!”花晏涵将书放回架子上,跳起来拍拍牛仔裤,然后脚步轻快地朝大姐走去。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她一直在大姐和姐夫经营的花坊工作,学着帮客人包花、插花,自然也帮忙跑腿送货。同学都觉得她好歹念到大学外文系毕业,却窝在花店里当小妹实在大材小用,不过她却不认这么认为。
她的个性太软弱,本来就没什么事业心和企图心,能够有份稳定的工作糊口,她就满足了,更何况现在人力难求,在这里工作也算帮大姐的忙,她何乐而不为?
就算心里有梦想,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不曾认真思考要去实现。
“是这盆花吗?”她来到大姐身旁,忍不住惊呼:“哇,好大一盆花喔,真漂亮!这是要送到哪里的?”
瞧瞧这些花——天堂鸟、火鹤、香水百合、嘉德利雅兰……可都是不便宜的高级花材耶!
“敦化北路的光翔企业。”花晏萍将花捧起,小心地交给妹妹。
“光翔企业?”花晏涵捧着盆花,好奇地眨着眼问:“光翔企业不是前天才刚送过吗?为什么今天又送?”
光翔企业是固定和“四季庭园”花坊签约的企业之一,他们每个月支付一笔费用给花坊,花坊就会在固定的时间内,将他们需要的盆花送过去,同时更换掉旧的盆花,让他们永远都能欣赏到鲜美的花卉。
“听说是董事长的儿子学成归国,要开欢迎会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盆花是额外订购,记得送去五楼的大会议室,别弄错了。”
“我知道。”她也不是第一天送花了,怎么可能送错呢?不过花晏涵还是乖乖点头。
“对了,开小发财车去吧!你姐夫把March开走了。”花晏萍嘀咕着将一串钥匙交给她。
“好,那我送花去了!”
花晏涵小心地捧着那盆茂盛又美丽的花来到花坊外,将它放进小发财车后方的置物平台上,固定好确定它不会倾倒之后,才跳上车开往光翔企业。
今天运气不好,姐夫将小March开出去了,所以她得开着这辆发财车送花。平常若运气不错,能够开到姐姐宝贝的小March,她心情就会特别好。
不过其实这辆小发财车也不错啦,至少整辆车都涂上漂亮的米白色,车身和前头的车灯旁还画上粉红色的爱心,看起来满可爱的,只要不介意它其实是一辆小货车。
光翔企业离花店不算太远,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她跳下车,锁上车门,再从小货车上捧出那盆热闹缤纷的花卉。因为有些花较高,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太清楚路况,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花,战战兢兢地前进。
她先搭电梯来到五楼,走出电梯后,她继续捧着那盆珍贵的花卉,准备送去大会议室。
可是——大会议室在哪里呢?
平常她们只负责大厅的接待柜台、董事长室、总经理室,还有小会议室的花卉摆置,大会议室因为平日他们也很少用,所以也只送过一次。
记得那次她是和大姐一起送来的,应该还记得位置啊!好像就在这附近吧……可是找不到啊!
她看不清楚路,又找不到大会议室,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五楼到处乱转。捧着大花盆的手愈来愈酸,而且好像快掉下去了,于是她稍微偏过头,调整盆子的重、心。
她没发现前方走来一个人,或许那个人也有点闪神吧,两个不看路的人,就这么迎面对撞。
“噢!”盆花受到撞击,盆里的水溅了出来,洒在那人笔挺的西装上,不过尖叫的人却是花晏涵。
那人的力气肯定不小,他撞到花盆,花盆再撞向她,直接的冲击力撞得她胸部好疼。原本已经不甚丰满的胸部,这下肯定更扁了啦!
她也立刻发现,花盆里的水把人家的西装弄湿了,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您的衣服——咦?”
花晏涵眯眼努力瞧着他,这个人长得好眼熟呀!
那男人发现她在打量他,索性移动脚步,换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胸,大方地任她看个够。
花晏涵没有费太多功夫就认出他,因为他的服装外型虽然稍有改变,但俊冷的面孔其实变得不多。
“你是——”
颜旭?!
多年过去,颜旭依然瘦高,但稍微壮了些,感觉像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而不是过去那个青涩单薄的惨绿少年。
“你总算认出我了!”颜旭贪婪地凝视花晏涵。
上个礼拜他刚从美国回到台湾,才休息几天,父亲便要他尽快到公司,熟悉公司事务。
十年前,他的母亲病重辞世,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央求他原谅父亲。毕竟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当年她为他取名颜旭,就是希望他延续父亲的血脉。
她放心不下他,拜托他接纳父亲,让父亲代她照顾他。
为了不让母亲走得遗憾,颜旭勉强答应母亲的请求,接受父亲的安排,认祖归宗回到颜家。
没想到父亲强势冷血,他才刚回到颜家,环境亲友都还不熟悉,父亲就独断地替他办理休学,强把他送往美国的语言学校就读,并在隔年替他安排进入当地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他继续攻读硕士,然后开始在美国的大企业实习,累积工作经验,上个月才终于获准回国。早在回国之时他就立下志愿,无论花多少时间,他都要找到花晏涵,与她再续前缘。
今天他按时到公司,父亲告诉他下午将替他举行一场小型的欢迎会,介绍公司里的股东和重要主管让他认识,还要他想一篇感人肺腑的演讲词,拉拢这些股东大老的心。
想到下午即将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老见面,他心里就无比烦躁,索性出来走走散心,不料竟被一个捧着花的莽撞女孩泼湿了西装。
乾净的衣服被弄脏,就已令人不悦了,更何况今天还有欢迎会,这样的西装怎么见人?他恼怒地抬起头,本欲发怒骂人,可是一听到那女孩柔细又慌慌张张的声音,整个人就愣住了。
这声音——该不会是花晏涵吧?!
再仔细一瞧——果然就是她!
她几乎没变!当然现在的她成熟多了,是个漂亮的小姐,而不是青涩的高中女生,不过那股憨厚纯真的气息还是依然没变——只除了她脸上的眼镜不见了!
“你是颜旭?”她瞧得目瞪口呆,差点想伸手摸摸他是真人还是假人?她和颜旭不可能如此有缘吧?
颜旭注视她没有眼镜遮蔽的秀气脸蛋,有些不悦。“你的眼镜怎么回事?为什么拿掉了?”
他不喜欢她把眼镜拿掉,如此大剌剌地,把自己的清丽展露在他人面前。
十年过去他从未忘了她,他知道自己仍然喜欢她!然而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她的下落。
当年他被父亲强送出国前,曾经去学校找过她,但是她请病假没来上课,他来不及与她道别就出国了。两年后他又回国一趟,但花晏涵早巳毕业了。
在美国多年,他未曾有过深入交往的女友,他不但对洋妞敬谢不敏,就连同样黄肤黑发的东方人也没什么兴趣。作朋友当然可以,但若当情人,他根本没感觉。
在他旅美十年间,父亲大概每年都会去看他一次。不知是怕颜家断了香火,还是怕他有什么断袖的怪癖,父亲非常热衷替他牵红线。
每回父亲又安排他相哪位华裔的政商名流千金相亲,他心中就会自动萌生厌恶抗拒的心理,却还是勉强自己像尊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父亲操控。
他答应过母亲会听父亲的话,尊敬他、孝顺他,十年来他一直尽力这么做,只因不愿母亲死不瞑目。
“我……我戴隐形眼镜。”花晏涵傻愣愣地喃喃回答,颜旭的再度出现,震傻了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父亲的公司。我刚从美国回来,父亲希望我到公司帮忙。”颜旭简单解释。
美国……原来他去了美国!亏她还日日夜夜替他担心,结果他竟然不在台湾,早就拍拍屁股到海外逍遥去了……花晏涵咬着下唇,一股伤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望着他,她无话可说。面对当年曾经吻过她一次,却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情与表情去面对他?
开怀大笑?客套假笑?还是愤怒质问?抑或是乾脆来个破口大骂?
这些——她都做不到!
她从未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再相见,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惊愕、慌张、混乱,许多复杂的心情,难以一言道尽。
她不经意低下头,看见自己一身朴素的T恤牛仔裤,脚下是一双洗到泛白的球鞋,而他——却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又是这间大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当初一起蹲在水池边看蝌蚪,还有一起坐在地上吃披萨炸鸡的岁月,似乎离他们太遥远了!
如今站在这里的两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两个单纯的学生,一切都改变了!
她好惊恐,胸口闷得难受,而他又一直用那种深邃柔情的眼神望着她,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慌乱的情况下,她做了一件铁定会被大姐骂到臭头的蠢事。
她把那盆花往颜旭怀里一塞,大声说:“请帮我把这盆花送到大会议室!”交代完毕随即转头跑掉。
“等等!晏涵——”
颜旭急忙想追,但手中捧着的重量提醒他,他还有一个责任未了。
他没办法丢下手中那盆花去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逃”出他的视线。
懊恼地低头打量那盆茂盛鲜美的花卉,他突然眼睛一亮。
修长的手指探入花丛中,抽出一张钉在叶片上的防水名片。
为了拓展客源,替自己的花坊打广告,每一盆从“四季庭园”送出去的盆花或是花束都会附上一张名片。
花晏萍?颜旭原本紧抿的唇,缓缓松开了。
小白兔逃了,不过不要紧,他已经知道小白兔的洞穴在那里。
守株待兔,是老祖宗教他的好办法。
晏涵,我的小兔儿,我不会再让你逃开的!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惊恐地逃回花坊之后,大半天的时间,花晏涵都处在魂魄出窍的游离状态。
中午大姐要她出去买便当,排骨饭和鸡腿饭各一个,结果她买了卤肉饭和爌肉饭回来。下午,客人打电话来订花,要二十朵白玫瑰搭配黄玛格丽特的花束,结果她扎成黄玫瑰搭配白玛格丽特,大姐看了差点没昏倒。
另外还有一个客人亲自来挑花,明明告诉她要包成花束,她却迷迷糊糊包成捧花,幸好客人说看起来也不错,最后还是买了,否则将近一千元的费用,她可要赔惨了!
发生这些迷糊事之后,大姐不敢再叫她包花,改要她去帮忙擦拭置物架,她却打破三个玻璃花瓶,最后大姐将她按到高脚椅上,要她坐着别动,千万别再害她赔钱了。
她又羞又愧,乖乖坐着当摆饰,直到傍晚姐夫的妹妹来接手帮忙,她才赶紧拿了皮包溜出大姐的花店。
走出花店,她晃呀晃地走向公车站,没多久就发现有人跟在她身后,她警觉地回头一看,整个人霎时又呆住。
“嗨!”那个“跟踪狂”大方地向她打招呼。
颜旭?!花晏涵眼珠子瞪得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诧异极了,难道他有通天的本领追查到她工作的花店?
“怎么你一看到我就问这句话?我是按图索骥。”他苦笑着亮出自己的右手,修长的指间夹的正是花坊的名片。
“你怎么会有那个?”
“你忘了自己塞给我的那盆花?上头有名片,我就是按名片上的地址找的。”
“噢!”花晏涵懊恼地呻吟。
因为一时疏忽,结果把大野狼引进来了……呃,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糟啦,是她自己……唉!只能说心结太深吧!
“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你还喜欢吃馄饨面吗?”颜旭兴高采烈地问。
“呃……我……等会儿还有急事……”花晏涵慌张得像只遇到猛兽的小动物,拼命寻找逃脱的方法,没出息的她,甚至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很怕一看就“迷”住了,忘了自己该坚持什么。
“那么去喝一杯咖啡,聊个二十分钟总可以吧?”颜旭脸上的光采降低许多,显然相当失望。
“不行……我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花晏涵继续和他的眼睛玩捉迷藏。
“那喝果汁总行了吧?”颜旭有点火大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回避我?”
“我……没有啊!”花晏涵摇摇小脑袋,
“你有!打从我们在公司碰面,你就开始逃避。”颜旭不懂!当年他们曾经那么心灵相契过,他们甚至还分享过一个吻,他不明白,她为何能将过去忘怀得如此彻底?难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了吗?”颜旭深吸口气,逼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问,不要吓坏了她。
“我……”有一瞬间,她想撒谎说有,可是她不喜欢说谎,再说万一他要她带男友出来和他见面,到时要她去哪生一个男朋友出来?所以她还是老实招认:“没有。”
“没有就好!”听到她没有男朋友,颜旭的脸色和缓多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勾起喜悦的笑容:“那么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我们在车上聊聊也好。”
他决定不再勉强她,反正来日方长,他已经知道她在哪工作,将来多得是机会碰面。
“呃……不用了!”花晏涵真想哭,车厢里空间狭窄,只怕她会更不自在。“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改天再做也没关系。”
她认了!就算今天能够摆脱他,明天也会有同样的好运吗?早死早超生,他有什么话想说,乾脆一次让他说个够,说不定明天之后他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