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一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他自个儿叫皮蛋就算了,总不能让她及儿女们也皮来皮去,若真让外人听见了,的确是挺难为情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还得回去再求你师父改名吗?”
“我才懒得求她,就她那坏心眼,我已求了她二十年她都不理我,何况是现在。”他眼儿一转,抚掌而笑,“这样好了,你替我取个名字。”
“我替你取?”完颜霓光微怔,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顿涌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
他是那么在意他的名字,虽然再怎么不喜欢,这二十年来却也不敢违背师父自行改名,而今日竟要求她替他重新取名……他对她的感情,不言而喻……
“对,只要是你取的名字,我想一定都很好听。”
“好,让我先想一想。”
她沉吟半晌,之后灵光一闪——
“想到了,你师父姓凌,对你可说是亦师亦母,你就借用她的姓氏,至于名字……你有没有什么十分喜爱的东西,可以用来当作名字的?”
“有。”他望着她,神情别具深意。
她欣喜地追问:“是什么?”
“你。在这世上,我最喜爱的便是你完颜霓光。”他微微一笑,调皮中却又不失温柔诚挚。
完颜霓光羞红了一张美丽脸蛋,半羞半恼地说:“你,又不正经,我这么努力替你想名字,你却老爱作弄我,我不想了。”
说完,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似是真动了气。
一阵风笑说:“是你问我有没有喜爱的东西好拿来当作名字的,我刚才的回答确实是心真意诚,你却硬说我不正经,可真是冤枉我了,唉,你不替我想,我只好自个儿想了。”
她回眸偷觑着,咬唇问:“那你想到了没有?”
他笑着搂她入怀,在她耳畔低语:“你是光,那我便是影,有光便有影,有影便有光,我们永远不分离,从今日起,我就叫凌影。”
完颜霓光心中一悸,为他率性坦然的誓言而震慑。
她是光,他是影,光永远伴着影,影也永远伴着光,光、影永不分离……
她抬首望着他,澄明美眸带着坚定的决心。
“对,我们永不分离,这里的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我想离开此处,和你一同浪迹天下,过着逍遥自在的悠哉日子。”
凌影又惊又喜,“霓光,你说的可是真心活?”
她点点头,“绝无一字虚假,可是,只怕父皇可能不会答应我们在一起,而且你又是盗取国宝的要犯……”
凌影搂紧了她,柔声安抚,“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一起离开。”
“可父皇那儿……”
“相信我,我会想出办法的。”
他眼儿炯亮,滴溜溜地直转。
见他似乎胸有成竹,完颜霓光忍不住问:“你想出什么好方法了吗?”
“放心,这事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父皇同意我们的事,现在时辰已晚,你安心歇息,待明日醒来,保证会带来好消息。”
“好,我等你。”
“那我走了。”凌影微微一笑,自信满满。
与霓光感情已定,是该拜会拜会老丈人。
而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第八章
虎宫
御书房
完颜烈神色严谨,正审慎地阅览奏章。
突地,室内烛火一晃,一道男子嗓音懒洋洋地响起,“烈皇可真是勤于政事,在下甚感佩服。”
不知何时,凌影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中,他面上含笑,眼中却带着一抹深意。
所谓先礼后兵,完颜烈再怎么说也是霓光的爹,若非必要,他不想和完颜烈起任何冲突。
完颜烈缓缓放下手中奏摺,冷笑道——
“不愧是天下第一盗,朕的虎宫,你真是来去自如,国库、东宫、弥天楼、御书房,你全游遍了。既然你对虎宫如此恋恋不舍,朕便招待你至虎宫大牢一游如何?”
“烈皇说笑了,在下今日是特地来向烈皇谈笔交易的。”
听他提到弥天楼,凌影神色自若,眼底却闪过一抹异光。
看来,他与霓光之间的情事,完颜烈可能早已得到消息。
完颜烈虎眸微眯,精光灼灼。
“哦,你能和朕谈些什么交易?”
凌影打量着他的神色,笑问:“不知烈皇可曾听过‘金口不落空’——默儿之名?”
完颜烈沉吟道:“朕听过她,据说这小女孩能未卜先知且料事如神,若有机会,朕倒也想会一会,请她替朕卜上一卦。”
“烈皇不用见她,就能卜上卦,只要烈皇将欲问之事以纸墨记下,在下便能替烈皇送到她手上。”凌影微微一笑,狡猾、诡谲。“不过,如同在下方才所提,这是一场交易。”
“你有什么条件?是想以圣血菩提作为交换吗?”
他唇畔笑意更深。“在下的条件之一的确与圣血菩提有关,不过,不是交换,而是借用。”
“借用?这是何意?”
“只要烈皇愿将圣血菩提借与在下一年,期满之后,在下必将圣血菩提完整无缺地归还。”
完颜烈目光一闪,“那……还有什么其他的条件。”
“在下与霓光情投意合,预备一同离开虎宫,从此浪迹天涯,再不过问完颜皇室之事,还望烈皇成全。”凌影坦言以告。
完颜烈神色一沉,冷哼道:“你自本国偷走圣血菩提便罢,竟想连朕的皇女也一并带走?未免太过分了。”
“烈皇言重了,在下确有归还圣血菩提之心,且霓光与在下两人心心相印,又共有游遍天下之宿愿,烈皇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利人也利己?”
“说得倒轻易,朕却不是你巧言诡辩所能说动,借出圣血菩提之事无妨,朕对你和霓光之事也有耳闻,若你俩果真情投意合,那朕赐你为本国驸马亦无不可,日后只需听命于朕,安心替朕效力,朕绝不会亏待你,否则……”
凌影丝毫不为所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烈皇难道忘了还得托在下同卜默儿连络吗?若是杀了在下,只怕欲问之事只能就此作罢!”
完颜烈闷哼一声,“你想威胁朕?一物岂能二售,你实在太贪心了。”
“一物能不能二售,那可不是在下所能决定,而是得视此事在烈皇心中之分量轻重,够不够让在下贪心。”
看准了他的弱点,凌影好整以暇地同他应对,就是要逼他同意。
完颜烈神色阴暗不定,似是心意已有所松动。
凌影乘胜追击,“所谓强摘的瓜不甜,烈皇应当明白这道理,若能成全,在下与霓光当感激不尽。”
完颜烈沉吟半晌,这才冷笑开口——
“多说无益,你与朕同是学武之人,今日便以武斗作定夺,若是你胜得过,朕便允诺你们出宫;倘若输了,那便乖乖成为本国驸马,出宫之事休再提起。”
凌影皱眉一叹,“与烈皇交手本非在下所愿,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请烈皇赐教!”
话声方落,他已施展拳脚向完颜烈袭去,以轻巧身手配合快攻,压制其修练多年的深厚内力。
完颜烈险险闪过这突击,两人随即你来我往,打成一片。
凌影身法缥缈如岚雾,轻巧游走于完颜烈身旁,而完颜烈步形沉稳,出手快狠,他却游刃有余地闪过,只见烛光晃动中人影幢幢,竟似有数十人同时拼斗一般。
过了半晌,凌影飞身落至一旁,完颜烈则被点中穴道,僵在原地,胜负已分。
凌影微笑拱手,“烈皇,承让了。”
完颜烈哼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朕勤于政事,武功倒生疏了。也罢,朕既允口,你和霓光随时可以出宫,朕不会再过问半分。”
凌影弹指解开了他的穴,笑言:“烈皇何必过于自谦,方才的确是烈皇承让而使在下侥幸得胜,多谢烈皇的成全。”
“你胡说什么?!朕何曾让过你!”
完颜烈眼中闪过一丝快不及见的狼狈,不肯承认。
“单论武功,在下确是敌不过烈皇数十年深厚内力,可比试轻功,烈室却不及在下。若是烈皇真想胜过在下,应当要求前往易于施展内功的宫外,而非于此容易以轻功取胜的宫内。”
听完他的分析,完颜烈这才开怀一笑。
“你果然不同于一般凡夫俗子,不仅武功出众,才智、眼力亦是极佳,善于猜测旁人心意更属难得,要朕放了你这块良材,实在不舍得。”
“承蒙烈皇看得起,在下甚感荣幸,可惜在下向来不重名利,更不愿卷进宫廷恶斗之中,只求能同霓光相伴云游,安过一生。”
“反正霓光之前有负朕之所托,以致国宝为你所盗,如今她对朕而言也是可有可无,你爱带她离开便离开,朕一点也不在乎。”完颜烈嘴上说得极为冷漠,眼中却隐着一抹压抑的复杂情感。
凌影眯起黑眸,敏锐地注意到他眼中的矛盾。
“烈皇……真是一个差劲的爹……”真不愧是霓光的父亲,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完颜烈无奈一笑,“你说得对极了,不过,朕再差劲也还是霓光的父皇,所以,你一定要善待霓光,不然,朕绝对会杀了你。”
他坦然迎向完颜烈那森寒的目光,无所谓的笑言:“我真想把烈皇这番话转述给霓光听听,却又怕她听了之后会舍不得离开,在下该不该说呢?”
完颜烈此时沉声阻止,“什么都别告诉她,朕只希望她能和……心爱的人在一块儿,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凌影轻叹道:“既然烈皇心意已定,在下必不多说,而在下绝对会善待霓光,不是因为烈皇威胁,而是在下当真深爱着她。”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完颜烈开怀大笑,心中无比安慰。
凌影也笑了,感激、释然。
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同霓光在一块儿了。
天色渐明,东方一轮明月升起,光明重现人世。
完颜霓光一早醒来,便痴痴等着凌影的出现。
他说过会带好消息来,怎么至今还未出现呢?
该不会……跟父皇一言不合,被关入大牢了吧?!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凌影这才笑嘻嘻地踱进房中。
“霓光,你醒得可真早。”
她心头一松,微喔道:“你终于来了,找好怕你出事。你去见父皇了吗?父皇怎么说?”
他坐至她身旁,两人亲密相靠着。
“别急,让我慢慢将一切告诉你,你知道我是‘麻烦’中的一人吗?”
她点点头。
“我知道,‘麻烦’连你在内共五人,你们交情匪浅,是极好的朋友。”
“对,而我盗取圣血菩提,是为了帮助‘麻烦’中的好友,小默儿。”
“小默儿?是那个最善于观星相命的‘金口不落空’卜默儿吗?”
听他那么亲密地唤着其他女子,她面色变得不大自然,心中又酸又苦,十分不舒坦。
他……同那卜默儿的交情真好,竟为了她甘冒大险偷盗,虽然他和自己两人也是因此才有缘相识,但一想到他是为了另一女子,她的心就微微揪痛起来。
原本隐于心底深处的怀疑与矛盾,此时再度蠢蠢欲动。
凌影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然地回道:“对,便是她。只是,她虽善于卜测他人命运,自己的命运却极为不幸,因为她命中注定有一死劫,为了渡过此劫,才会隐居在唯孤山中。
“可这样仍是不够,还需要珍宝和异人相助,才能化险为夷,而这圣血菩提就是她所需要的珍宝之一,所以我才不得不至虎宫涉险。连累你,我甚感不愿,实是委屈你了。”
完颜霓光握紧了藏在长袖中的手,咬唇道:“不,她……对你很重要吧?”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对他而言,她和卜默儿,到底谁比较重要?
她知道他爱的人是自己,而他的一言一行也都表明他爱她……
可是,他……只爱她一人吗?
“我和小默儿相识多年,定要替她出份力,幸好,我同你父皇已达成协议将圣血菩提借给小默儿一年,而小默儿将为他卜上一卦。大抵是烈皇对欲卜之事极为看重,连带地对我也大为改观,所以才会欣然答应让你随我出宫。”
他轻言带过,不愿让她知道他曾和完颜烈动过手,免得她担心。
她淡淡地说:“原来如此……”
此刻,原本该有的强烈欣喜已被浓浓的怀疑压下,听得他在自己面前展现对其他女子超乎寻常的关爱,她的心实在难以承受。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凌影黑眸微眯,终于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落寞。
完颜霓光显得有些犹豫,“我……”
她欲言又止,怎么也无法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口,她该相信他的,不是吗?
浅浅一笑,她转过话题。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父皇究竟想卜算何事,竟有如此功效能让我们如愿。”
凌影笑道:“这点也令我觉得好奇,你知道吗?我怎么也想不到,烈皇问的竟是一失踪十多年的龙国女子下落,看那神情、语气,想必对那女子用情至深。”
连完颜烈这看似无情的冷血君王也过不了情关,让他倒想瞧瞧,那令完颜烈痴恋多年的女子,该是怎样的相貌、性情,竟能让他执着至此。
完颜霓光一听此言,面色须臾间转为苍白。
原来……父皇对那龙国女子果真痴心至极,为了求得那女子的下落,连镇国之宝都不在乎了……
见她那神色忽转为悲伤,凌影不禁感到心疼,“霓光,你……是想起了你父皇和娘亲的事吗?”
她一怔,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之前你和你皇兄争吵时,我正好来找你,正巧听到了你们的谈话,真的很对不起……”
凌影苦涩一笑,想起那时还听见她说出绝情话时的痛苦,心仍隐隐作痛。
完颜霓光看得出他仍在意那些话,轻叹道:“其实,我那时说的话并非真心,只是担心向我皇兄坦言对你的情意后,皇兄会反对进而伤害你,所以……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原来是这样……他轻啄她粉嫩的雪颊,笑道:“不会的,你不生气就好,我还真怕你会介意我听到了这件事……”
她缓缓摇头,“不,这样也好,不然我也真不知该如何告诉你……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其实也不多,不过后来在和你父皇对谈时,我发现他对那龙国女子甚为痴心,可对你娘亲……却甚少提起,所以我猜测,你父皇可能对你娘亲不重视,以至于……”
她勉强扯唇一笑,却是苦涩不堪,“嗯……我小的时候,父皇久久才来见娘亲一次,而娘亲见不着父皇时总是垂泪、叹气……直到我渐渐长大,才明白父皇心中只有那生死不明的龙国女子,为了她,尽管后宫嫔妃无数,父皇却从不专宠任何嫔妃。也不曾立后。”
“而娘亲……从未正眼瞧过我,她最常对我说的,只是对父皇的种种埋怨,只有当父皇出现时,她才会满面笑容、神采飞扬,但是不管怎么对父皇撒娇、使媚,父皇的心仍旧不在她身上……
“最后,因为终日郁郁寡欢,而逐渐消瘦至死,可就算娘亲临死前,父皇也没来看一眼,那浓烈爱意,终究还是得不到父皇的回应……而我也始终孤孤单单,在那之后,更不想象娘亲般为情所苦……”
随着倾吐出内心沉积已久的心事,她的泪水也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但心中却也释然了。
她,终于向他坦白。
弥天楼中,完颜霓光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颓然哭倒在凌影的怀中,泪水占湿了他的衣襟。
他轻轻抬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