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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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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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缅因州!”有人喊道。有些害臊的熊郑重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动。弗洛伊德一边吼着大家爱听的德国话,一边爬出侧座,走到驾驶座旁。他打算教这只畜生骑摩托车。
  “换挡!”他抓起熊的一只巨掌,放在车把上离合器控制的位置。“加油!”他吼道,用另一只熊掌让引擎加速转动。弗洛伊德那辆三七印第安的排挡杆竖在油箱旁,驾驶要换挡,得惊险地暂时放开一只手不握车把。“启动!”弗洛伊德喊道,一把将车子推到前进挡。
  熊骑着摩托车越过草地,引擎发出稳定的低鸣,速度不增不减,只是直直地朝着体面的宾客冲去——那时,男人就算刚运动完也戴着帽子,亚布纳的男泳客甚至还穿连身带帽的泳装——虽然短泳裤在三十年代已经风行,缅因人却不时兴这么穿。不论男女,外套都有垫肩。男人穿又宽又大的法兰绒上衣,运动的妇女穿便鞋着短袜,正式打扮则是有腰身、泡泡袖的洋装。熊就朝这么一班人冲过去,弗洛伊德在后追赶,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阵色彩斑斓的骚动。
  “Nein!Nein(不对)!你这只大笨熊!”
  戴着口罩、表情成谜的缅因州,将肥嘟嘟的身子从车把上向前倾,继续往前冲,路线只稍微偏了点。
  “你这笨畜生!”弗洛伊德直嚷嚷。
  熊把车骑开——穿越宴会的帐篷时从不撞倒支架,也不会扯到餐桌和吧台上铺满酒食的白亚麻桌布。侍者在偌大的草坪上穷追不舍。打网球的人在球场上喝彩,可是一看熊靠近就弃拍而逃。
  不管熊晓不晓得它在干吗,它不会碰到围篱,速度不会太快,也从不骑到码头,爬上游艇或捕虾船。等观众差不多看腻了,弗洛伊德也一定赶上它了,抱着宽阔的熊背骑在后面,把熊和三七印第安带回宴会上。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0)
“它还有点小毛病!”弗洛伊德对观众喊道,“不过,就像你们说的,‘瑕不掩瑜’!别担心,它会学乖的!”
  这就是表演的全部内容,一成不变。弗洛伊德教给缅因州的只有这么多,他说缅因州只学得会这些。
  “它不是只聪明熊,”弗洛伊德告诉父亲,“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年纪已经大了。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它简直跟小熊一样听话。偏偏林场的人什么都没教它。横竖那班人啥也不懂,跟动物没两样。他们只晓得把它当宠物,喂饱了安分就成,可是却养得它成天打混、无所事事。跟他们一样。我猜它爱喝酒的毛病也是林场的人教出来的。它现在不喝了——我不让它喝——但它老是一副想喝的样子,懂吗?”
  父亲不懂。他只觉得弗洛伊德很了不起,而三七印第安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机器。休假时,父亲会骑着它载母亲沿着海岸兜风,两人抱在一起,海风吹得一身清凉。但他们永远不落单,摩托车要开出亚布纳旅馆,缅因州非在侧座同行不可。要是不带它,缅因州会凶性大发:老熊只有这时才会跑,而熊跑起来可是快得吓人的。
  “你可以试着摆脱它看看,”弗洛伊德对父亲说,“最好先推着车走,到马路上再发动引擎。如果你真要试,第一次先别带小玛丽。穿厚一点,否则万一被它追上,你会被扁得很惨。它不会真的发飙——只会有点亢奋,尽管试吧!不过,如果你开了几里路,它还在后面跟的话,最好停下来带它回去,否则它可能会心脏病发作,或者迷路——它很蠢的。
  “它不会猎东西吃,要是你不喂它就完了。它是家畜,不是什么野生动物。它大概比德国牧羊犬聪明一倍,但还是不够在这世界生存,懂吗?”
  “这世界?”莉莉总是眨巴着眼睛问。但对父亲而言,1939年夏天的世界是新鲜而温馨的,有的是母亲羞怯的触感、三七印第安隆隆的吼声、熊浓烈的体味、缅因寒冷的夜晚,以及弗洛伊德的智慧。
  弗洛伊德的那条跛腿当然也是来自摩托车意外——腿没接好。“差别待遇。”他说。
  弗洛伊德短小精悍,灵敏得像只野兽,肤色很特别,像绿橄榄用慢火熬出的褐色。他的毛发又黑又亮,有一小丛软毛长在眼睛正下方的痣上。这颗带毛的痣比一般大,至少有铜板大小,比胎记更引人注目。但它生在弗洛伊德的脸上,就像笠贝附在缅因的岩石上一样自然。
  “都是我的脑子太大,”弗洛伊德对母亲和父亲说,“没留半点空间给头发,头发吃醋了,才长一丛在不该生的地方。”
  “那搞不好是熊毛。”弗兰克有一回这么说,但他说得太认真,吓得弗兰妮尖叫着抱住我的脖子,掐得我咬到了舌头。
  “弗兰克是怪胎!”她大叫,“给我看你的熊毛!弗兰克!”可怜的弗兰克那时已进入青春期,一向羞于承认自己早熟。不过,就连弗兰妮也无法分散弗洛伊德和熊的无比魅力。就像1939年的父母亲一样,我们完完全全给迷住了。
  父亲说,有时夜里他会陪母亲散步回宿舍,吻别道晚安。如果弗洛伊德睡了,他就把缅因州系在摩托车上的锁打开,解下面罩喂它吃东西,然后一起去钓鱼。为了不让缅因州淋到雨,摩托车上张着一块用木桩架起的防水布,像个低低的开放式帐篷,父亲一向把钓鱼用具裹在里边。
  他俩去的是焦点湾的码头。它排在一列旅馆船坞之后,塞满了捕虾船和小渔舟。父亲带缅因州坐在码头最前端,用他称为“汤匙”的假饵钓小鳕鱼,把上钩的鱼直接喂给缅因州吃。只有一晚他们起过争执。父亲通常可以钓到三四条鳕鱼——够他俩吃了——然后就回家。但是那晚没有鱼汛,等了一个钟头还没半点动静,父亲便从码头边起身,打算去拿缅因州的口罩和链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1)
“回去吧,”他说,“今天海里没鱼。”缅因州不肯走。
  “走啊!”父亲说。可是缅因州也不让父亲走。
  “呃!”熊咆哮道。于是父亲乖乖坐下来继续钓。“呃!”缅因州不高兴了。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抛竿、换饵,使尽浑身解数。假如他能到烂泥地里挖几条沙蚕来,也许还可以把钓钩垂到海底去钓比目鱼;但是父亲一有要离开的样子,缅因州就勃然变色。父亲考虑要不要跳下水从别处上岸,潜回宿舍找弗洛伊德,再从旅馆找些吃的把缅因州哄回去。但过了一会,他决定这晚是豁出去了:“好,你要定鱼了是吧?我就钓给你看,妈的!”
  接近破晓时分,有个捕虾人带着虾笼到码头来,准备出海捞昨天撒的笼子——很不幸地,他也带了饵,被缅因州闻个正着。
  “你最好给它。”父亲说。
  “呃!”缅因州哼道。捕虾人只好把当饵的鱼全给了熊。
  “我会付你钱,”父亲说,“绝不食言。”
  “说到‘食’言,我倒想做一件事,”捕虾人说,“我要把这只熊装到笼里当饵,看它被虾子吃光光!”
  “呃!”缅因州哼道。
  “你最好别惹它。”父亲说。捕虾人乖乖住嘴了。
  “Ja,它脑袋不怎么灵光,那只熊,”弗洛伊德告诉父亲,“我早该提醒你,它对吃的特别死心眼。林场的人喂它太多东西了,一天到晚吃——吃的都是垃圾。搞得它现在动不动就觉得没吃饱,要不就想喝点什么。你要记住一点,没喂它以前,你千万别先开动,它会不高兴。”
  因此缅因州在表演前总是吃得饱饱的——白亚麻桌布上摆满了冷盘、鲜鱼和烤肉,如果缅因州饿着上阵,那麻烦可大了。被弗洛伊德事先填了个饱、撑了一肚子的熊,骑起车也老实得多。它稳稳地扶着车把,看来甚至有点呆滞,仿佛生理上迫切需要的是一个饱嗝,或者大泻一顿。
  “这种小儿科表演,根本是赔本生意。”弗洛伊德说,“这地方太高级,来的都是势利眼。我应该找群比较俗的观众,会玩宾果,不光是跳舞。我应该去比较‘民主’的地方——有赌斗狗什么的,懂吧?”
  父亲不懂。不过,他看到那些比拉科尼亚堰堤或汉普顿海滩更低级的地方时,一定大开眼界。到处是醉鬼,大家愿意花点闲钱看熊表演。亚布纳的观众对弗洛伊德和缅因州是太过高尚了,甚至高尚得不会欣赏那部三七印第安。
  然而父亲知道弗洛伊德无意离开。夏天在亚布纳的钱很好赚,只是熊没变成他想象的金矿而已。弗洛伊德要的其实是别的熊。
  “这熊实在太笨,”弗洛伊德对我父母说,“根本没理由要人家提高报酬。话说回来,你要是在二流度假地敢催人给钱,麻烦才多。”
  母亲握住父亲的手,警告地使了点劲——或许在她看来,他正在想象那些“麻烦”、那些“二流度假地”。但父亲想的是他哈佛的学费;他喜欢三七印第安,也喜欢缅因州。他从没见弗洛伊德费过半点力气训练熊。而且年轻的温·贝里对自己很有信心,巴布教练的儿子相信,天下没有他想得出却办不到的事。
  前阵子他计划过,在亚布纳度过夏天后,他就要到剑桥租个地方,找个工作——最好在波士顿。这样他就能一边赚钱、一边熟悉哈佛附近的环境,一旦学费存够,马上可以注册入学。在他想来,这样说不定还能边工作边念哈佛。母亲当然很中意这计划,因为波士顿和得瑞之间有波缅线的铁路——那时列车班次还不少,来往十分方便。她已经开始想象父亲周末来看她的情形;而她,或许也会偶尔适度地到剑桥或波士顿去看他一两回。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2)
“你对熊懂多少?”她问,“对摩托车又懂多少?”
  她也不喜欢他另一个主意,如果弗洛伊德不愿把熊和三七印第安割爱,父亲就要跟他到林场去。温·贝里身强体健,但绝不是个粗汉子;而在母亲想来,林场这种低三下四的所在,父亲一去绝免不了被同化——连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
  其实她根本无需担心。等到夏天结束,事态变化之大之烈,远超乎父母微不足道的计划所能预期。1939的夏天就像当时还没有名称的欧战一样劈头而来,无处可躲;而他们——弗洛伊德、玛丽·贝兹和温·贝里——就像肯尼贝克河口遭到狂风横扫的鸥群,被那年夏天席卷而去。
  八月底的一个夜晚,母亲送完晚餐,刚得空换上马鞋和槌球长裙,在自己房里的父亲便被电召去照顾一位受伤的男客。父亲奔过槌球场的草地,母亲正在那里等他。她肩上倚着一支球棍,林间串起照明的灯泡映在她身上,有如圣诞节时般幽幻——在父亲眼里,母亲“就像个拿着棒槌的天使”。
  “我待会就来,”父亲对她说,“有人受伤了。”
  她跟着他过去,和一群人一起奔向旅馆的码头。岸边灯火辉煌,停着一艘闹哄哄的大船。甲板上有个铜管声震耳的乐队,浓重的油料和引擎废气发散在咸咸的空气中,混着稀烂的水果味。显然船上有一大缸水果酒,乘客不是拿它往身上泼,就是拿来洗甲板了。码头的最前端有个人仰卧着,脸颊汩汩流血——他上船时从梯子上跌下来,脸给船栓弄得开了个口子。
  那人是个大个子,月光映得周遭一片深蓝,令他看上去满脸是血。来人一碰到他,他就坐起来大吼:“Scheiss!”
  父亲和母亲常听弗洛伊德嘴里溜出这个德文字眼,晓得是句粗口。德国人在几个壮汉扶持之下,总算站了起来。他那件沾满血迹的白礼服足足可以套进两个普通人,深蓝色的腰带看起来像窗帘,搭配的领结和领带拉到颈子上,仿佛一团扭曲的螺旋桨。那人有个厚墩墩的双下巴,身上发出浓烈的水果酒味。他对着船上大吼一声,一群德国人出现在甲板上。有位又黑又高的女士从码头的梯子攀了上来,她穿着一件滚黄蕾丝边的晚礼服,活像头披了丝缎的黑豹。流血的男人抓着她就猛然一靠,虽然她无疑十分强壮敏捷,还是被压得朝父亲倒来,父亲连忙替她稳住重心。她比那男人年轻得多,母亲注意到,而且也是德国人——她从容地对男人咯啦咯啦说着话,他则粗鲁地指着甲板上那群德国人,指手划脚抱怨不停。这对巨人就一路跌跌撞撞地上岸,沿着铺满碎石的马路走去。
  到了亚布纳大门口,女人尽量不带口音地问父亲:“他得‘封’几针,ja?你们有医生吧?”柜台经理向父亲低声道:“去找弗洛伊德。”
  “要缝?”弗洛伊德对父亲说,“医生远在巴斯,还是个酒鬼。不如我来缝算了。”
  柜台经理飞奔到宿舍去喊弗洛伊德。
  “赶快骑车把陶德大夫带来!他来了我们自然会把他弄醒。”经理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快点!”
  “就算找得到他,也得花上一个钟头。”弗洛伊德说,“缝几针难不倒我,只要给我件像样的衣服就成。”
  “这回可不一样,”经理说,“我想行不通,弗洛伊德——这家伙是个德国佬。而且他伤在脸上。”
  弗洛伊德三两下把工作服从满是瘢痕的橄榄色身躯脱掉,开始梳他的油头。“给我衣服,”他说,“只管拿来吧,找陶德大夫太麻烦了。” 。。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3)
“伤在他脸上,弗洛伊德。”父亲说。
  “脸又怎么样?”弗洛伊德说,“还不一样都是皮,ja,跟手脚没两样。我可是缝过一大堆脚,斧头和锯子伤的——都是那群笨蛋,砍树还会砍到自己。”
  这会儿在外头,船上的德国人正扛着大包小包,走码头与旅馆大门间的最短路线——也就是十八号果岭。“瞧那群猪,”弗洛伊德说,“弄得坑坑洞洞,小白球会掉进去。”
  侍者领班走进弗洛伊德的房间——那是男子宿舍最好的一间,没人晓得他是怎么弄到的——开始脱衣服。
  “除了外套全给我,小子,”弗洛伊德说,“医生可不能穿跑堂的外套。”父亲有件黑西装上衣,跟侍者的黑长裤还算配,他便拿来给弗洛伊德。
  “我告诉他们几百遍了,”领班说——虽然他光着身子还这么威风有点奇怪,“这里一定得有个驻馆医生。”
  “现在有了。”整装完毕的弗洛伊德说。柜台经理抢在弗洛伊德身前,往旅馆奔去。父亲看到领班不知所措地望着弗洛伊德扔在地下的衣服,不但不干净,还有一股缅因州的浓重膻味,领班显然打死也不想穿。父亲连忙跑去追弗洛伊德。
  那群德国人已经到了大门外,拖着一个大箱子碾过碎石子路;明天早上可得有人去耙那些石子了。“旅馆的人都‘刀’哪去了?”有个德国人吼道。
  餐厅和厨房之间的上菜间有张一尘不染的长桌,割到脸的大个子德国佬这会儿像具尸体般的躺在上面,一脸惨白。折起来的西装上衣垫在他脑袋下,怕是永远白不回来了;螺旋桨般的黑领带软趴趴地瘫在他喉边,腰带拉了开来。
  “你们的医生搞定了吗?”他问经理。穿黄边礼服的年轻女巨人在一旁握住他的手。
  “一流的。”经理说。
  “尤其是缝的功夫。”父亲说。母亲握住他的手。
  “这旅馆好像不太‘温’明。”德国佬说。
  “而且在荒郊‘耶’外,”皮肤黝黑如运动健将的女人说完,立刻一笑置之。“不过‘翻’正不是什么大伤,”她对我父母和经理说,“也用不‘招’多好的医生,我想。”
  “只要不是犹太人‘纠’好。”德国佬说着大咳起来。这时弗洛伊德已经进了房间,但没人注意他;他正在跟不肯穿过针孔的线头奋斗。
  “不‘挥’是犹太人啦!怎么可能。”黑女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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