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被她一句话呵的冷静下来。
她刚才真的是慌了神,并不是真要伤薛成娇的,她到应天府来是为了跟薛成娇要钱,怎么可能真的跟她撕破脸?
冯氏一咬牙,把姿态稍稍放低:“是我……糊涂了,可我也不是有心的,太太也不必扣这么大的一顶帽子下来,说我存心伤成娇。太太也知道我此来为的是什么,又怎么会闹的这样?”
她不提还好,这样提了,润大太太更是把讥笑挂在了唇边:“是了,正要再跟薛太太说这件事。”
冯氏连忙竖起耳朵来,手也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成娇带来的银票、珠宝、田地、地契等全都在我手上,连着我妹妹一百二十抬的陪嫁,一样不少,全都有当日薛府总管清点过。”润大太太重新坐回去,还是冷冷的看冯氏。
冯氏一听心中大喜:“既如此,太太也该把清单列出来,重新分过。”
“重新分?”润大太太像听了笑话,翻着眼皮笑看冯氏,“凭什么?”
冯氏噎住,好半天才道:“这是薛家的财产……”
“你错了!”润大太太猛然抬了声儿,“这是贞烈侯薛万嘉留给他女儿的财产,不是你们薛家的财产。薛太太想是忘了,贞宁元年二月,薛家老夫人尸骨未寒时,二老爷闹了分家,妹夫他领兵在外,我妹妹大着肚子无暇分身,实在不堪二老爷的胡闹,请了族中长辈出面,把家产细分,从此各过各的再不相干,可有没有这一回事?”
冯氏哪里比得上她的气势,当下牙根打颤,默不作声。
润大太太看她不说话,点点桌案:“薛太太娘家远在嘉兴府,当年带到薛家的嫁妆也不过区区九十六抬。我妹妹心善,分家时特意禀明了长辈,多分给你们五间铺子、三处庄子,另并着银钱不提。薛太太也忘了吗?”
冯氏再沉默不下去,脸上也开始挂不住:“这是大嫂心疼我们,我自然记得。可是一宗是一宗……”
“薛太太别忙打断,我这里还有后话,”润大太太出声打断,继续道,“贞宁三年七月,二老爷二次要求重分家产。为的是什么?是因你们不善经营,坐吃山空,短短三年的时间,竟将手上财产几乎花光。按理说,分了家,我妹妹带着孩子独过,压根不必理会二老爷这茬。可还是因为她心善,又顾念情分,虽没把手上财产同你们平分,可还是拨出来七间盈利不菲的铺子划到你们房头去,又给了你们五万两银子。可有没有这一件事?”
“太太不必说了!”冯氏颤着声,又抿唇,“大嫂对我们的好,我全记在心里。可如今兄嫂撒手而去,即便是分了家,也仍有规矩拘着不是?长房无子,只有成娇一个女儿,论理她也不能继承大哥哥留下的这笔钱,本就该没入公中,”她横了心,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们也正是感激大嫂当年待我们的百般好,才不请族中长辈出面,只是到应天府来找成娇,她手上的那些东西,除去大嫂的陪嫁外,五五划分,也算是我们做长辈的疼她。”
饶是润大太太的教养再好,也忍不住啐了她一口:“我竟不知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颠倒黑白,你可真是一把好手!”
“太太说的也太难听了些!”冯氏左右是已经豁出去,闹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回不了头了,若不能把钱要出来,今后可要怎么过?难道真的依仗她娘家不成?“究竟是谁颠倒黑白,太太心里没数吗?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理?成娇是女孩儿,将来要嫁出去,落了薛家的财产在手上,难道将来也要送给外人吗?”
润大太太双拳紧握,关节处已泛白,怒不可遏的踏脚呵了一声:“既然是这样,索性让老爷据表进京,请皇上裁断!”
冯氏怔在原地,万万没想到润大太太会来这么一手。
薛成娇的爹是怎么死的?皇帝非要御驾亲征,被围敌阵之中,要不是薛侯爷以身相替,他能活着回到京城?
这事儿看起来不过是家事,可传到京城,少不得就要把家里贪污的事情给抖露出来,况且皇帝就算是感念成娇父亲的功劳,也一定会向着成娇,这事儿她们也讨不到丁点儿好处。
于是冯氏眉头深锁:“太太的意思,是绝不肯拿银子出来了?”
润大太太索性笑着说了句正是,后又添上:“不要说娇娇的钱你拿不走,就是崔家的钱,薛太太也借不回去!”
冯氏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说,太太是什么情面也不讲了?”
润大太太直直的看她:“你以为呢?”
“好好好,”冯氏连道了三声好,起身来冷眼看润大太太,“太太也不要以为我们家里就没了人似的,可就此别过,改日必会再登门拜访,到那时候,太太可要像今天这样硬气,说不讲情面!”
润大太太啧了一声,心中虽有犹疑,却还是只命了茯翘送客不提。
19:冯家有喜
送走了冯氏后,润大太太急匆匆的往小雅居而去。
孙娘子是专给崔家内宅看病请脉的女医,润大太太进去时她正收拾了小药箱,看样子是给薛成娇看过了伤口。
于是润大太太提步上前:“姑娘的伤要紧吗?”
孙娘子手里的动作停下来,行个礼:“伤口不深,只是蹭破了皮,不要紧的。这几日别沾水,我再专配药膏给姑娘用,仔细些,不会留下疤痕。”
润大太太长出一口气放轻松下来,又叫茯翘好生送孙娘子出去,才往内室去看薛成娇。
薛成娇像没事人似的,正歪在美人靠上出神,乍见了润大太太进来,才赶紧坐正了身子:“婶子走了吗?”
润大太太原本心疼她,这会儿脸又黑了下去:“可不要再提起冯氏,忒恶心人了。”
薛成娇凑上前,扶着她坐下去,又抱着润大太太胳膊摇:“姨妈不要生气了,刚才孙娘子说了,这个伤口不要紧的。”
润大太太气的拿手戳她额头:“你是姑娘家,伤在脸上怎么不要紧?”
薛成娇咕哝了两声才又问:“姨妈答应婶子了吗?”
“没有。”润大太太冷哼一声,“亏她想得出来,竟有脸说要把你手上的东西五五分。”
薛成娇眼神暗了暗,像蒙了一层纱,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润大太太见她久不言语,便扭脸儿去看她,见了这幅神态,心里一惊:“娇娇?”
薛成娇嗳了一声回神:“姨妈怎么了?”
“你方才在想什么?”润大太太心底升起一股怪异感。
薛成娇连忙摇头:“没想什么,只是伤口有些疼。”
润大太太一听她喊疼,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别的,连声叫茯苓与魏书还一边儿吩咐茯苓:“去叫大姑娘来,让她陪在小雅居这里。”而后又让魏书去端药不提。
薛成娇的笑慢慢爬上了脸颊,姨妈是真的很疼她的,适才姨妈语气中的询问和疑惑,她能感觉得到,可她这样岔开话,姨妈竟真的不深问下去了。
正说话间,金陵在外间问话:“大太太在吗?”
润大太太听出来是金陵的声音,淡淡一句进来吧,见人入了内才抬眼看过去:“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金陵同二人蹲福后笑道:“老太太叫我请大太太到花厅去,顺安堂那边说您到这儿了。”
润大太太嗯了一声缓缓起身来,在成娇肩膀上压了一把,吩咐她好好休息之类的,才迈开步子往外去了。
进花厅前,润大太太心里就有计较,料想老夫人还是为了冯氏的事情,况且适才请孙娘子进府,成娇的伤又在脸上,小雅居那里闹哄哄的,相隔的又不远,老夫人必然是听到动静了的。
果然进到花厅中,才请了安,老夫人还闭目养神,连眼都没睁就问:“前面刚才闹哄哄的,我听说还请了孙娘子进来?冯氏怎么了?”
润大太太叹了口气:“不是冯氏,是娇娇。”
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皱眉看过去:“成娇怎么了?”
“冯氏指甲戳在了她左额上,划破了皮,这才赶紧叫请了孙娘子进来处理。”
老夫人啧了一声,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崔家没人了?你去叫人写封信,即刻发回保定府,告诉你父亲,好叫你父亲知道,薛家是怎么待他外孙女的。”
润大太太没应,只是劝:“我才刚怒急时也是这样想,可是……”
她吞吞吐吐的,老夫人的脸色就更冷了:“还有什么事?”
“可是冯氏所说本来是不错的,妹夫一死,虽然分了家,可长房无子,家产该没入公中,将来也是二房所有,娇娇即便是出嫁,也只能得她陪嫁的一份。只是当年妹妹在时已经让了二房许多,如今留下娇娇一个人,他们做长辈的还要来贪孩子的,实在让人不齿,这才铁了心不能分他们丁点儿的。”润大太太一口气回完了,左右思量,又接道,“冯氏才刚气的也不轻,临走时说什么不要当他们家没了人似的,来日还要再登门的,叫我到那时还要这样硬气才好。”
老夫人嗬了一声:“本事不大,倒好会唬人。”她坐直身子,盯了润大太太一眼,“这事儿本不该我们插手,可你妹妹是临死所托,那成娇的事情就该你一手操办,这笔银子究竟给不给他们,也该你说了算。他们家有人又怎么样?打量着站在应天府的地头上,恐吓咱们家?”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老夫人到底经历的事儿多,便觉得冯氏话里有话,招了长安近前:“你去二门传话,看看大老爷在哪里,叫他进来回我的话。”
润大太太一看要叫崔润了,就知道老夫人是要过问这件事,不动声色了笑了一把,坐在旁边默不作声。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过去,崔润领着崔昱进了敬和堂的花厅中。
老夫人见来的是父子俩,便先问:“旻哥儿呢?”
“薛炳拉他上街去了,说是头一次来应天府,想四处逛逛。老大不好让他自己去,就陪着一起去了。”
崔润回了话,拿眼神询问润大太太,润大太太却朝他摇了摇头。
老夫人那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薛家还有什么亲眷是在朝为官的吗?”
崔润不明就里,想了会儿只摇头:“倒也有,只是都不大风光了。薛家这些年也全凭妹夫的军功撑着门面,底下的小辈们一个不如一个,不论亲的远的,没一个能扶得起来的。”
“这可就怪了。”老夫人起了精神,“薛家既没了撑门面的,是谁纵的冯氏这样狂妄?”
崔润尚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听他母亲语气不善,也是一头雾水。
还是旁边陪站的崔昱咦了一声,引得老夫人朝他看过去,他才道:“我今儿倒是从薛炳的口中听到一件事。”
老夫人点点小案:“快说。”
“他说他表弟前些日子被皇上赐了婚,要配皇上的五公主,今儿他说起来还颇为得意,我跟大哥哥看他忘形也不愿意理这茬,没多问,就揭过去了。”
“嚯,了不得了,冯家要出个驸马了,啊?”老夫人啊了一声看向润大太太,“可不是呢,改日公主嫁进了冯家,冯氏还应一声姑妈呢,你还敢同她硬气?”
“母亲这是怎么了……”崔润见越说越不对劲儿,便问了句。
老夫人哼了声:“冯氏在顺安堂里伤了成娇,还端的太太的款儿吓唬你媳妇儿呢,说改天还要进府来,只盼着你媳妇儿照旧那样硬气的待她。”
崔润还没来得及细问,崔昱挪了两步,脸色都变了:“成娇受伤了?伤在哪里?可严重吗?”
他这样没规矩,崔润黑了脸瞪他:“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老夫人眼中也是几度明灭变化,终究化成了一抹深思。
还是润大太太轻拉他:“不要急,孙娘子已经看过了,不要紧,仔细养养就没事了。”
崔昱此刻便已经站不住了,一心担忧薛成娇,可又不能在长辈们面前辞出去,心神不宁的垂着脑袋。
老夫人看了半天,摆了摆手:“你也没心思在这里,我同你父亲母亲也有话说,去小雅居看看你妹妹吧,”说着去看润大太太,“琼姐儿在吧?”
润大太太点头:“我来时让茯苓去叫她了,这会儿应该在。”
崔昱脸上有了笑,看到老夫人示意他去,才道了礼疾步退出花厅,待出了门,撒开了腿就往小雅居那里奔去了。
20:崔琼的矛盾
崔昱到小雅居的时候,崔琼已经陪在了里头。
瑞云见他过来,赶紧打帘子给里头递了话,跟着才迎他入内。
他一进屋就瞧见薛成娇的左额上有块白纱,虽然不大,但雪白的颜色很晃眼,看他的心内一阵不快,疾步上前,也顾不上同崔琼问好,只问道:“怎么是伤在脸上?不是说不要紧吗?”
崔琼噗哧一声笑出来:“看把你急的。”
薛成娇叫人奉茶来,笑着看他:“孙娘子看过了,说不会留疤的,伤口不深,只是怕我拿手碰它,才非要给包起来。”
崔昱哦了一声,稍稍放心,只还是眉头深锁:“到底怎么回事?你见薛家太太时候不是在母亲房里吗?怎么会叫她伤了你?”
“才表姐刚问过我呢。”薛成娇看他着急,心中受用,“婶子也是无心的,姨妈突然进到内间,估计是吓到她了,她没来得及收回去手,慌的又往前送了两分,才正好戳在我头上。”
“呸!亏她是你亲婶娘呢。”崔昱黑着脸啐了一口。
薛成娇心里是有盘算的。
冯氏到应天府比前世整整早了八个月的时间,那么冯峥的赐婚应该也会提前,而前世冯氏到应天府后,跟崔家长房闹了个不欢而散,没多久她的亲兄长冯献荣就到崔家来做媒,看上的竟然是长房的崔琅。
这件事虽然无疾而终,当初她也没在意,可是现在看来,冯献荣之所以会上门做媒,这其中少不了冯氏的怂恿。
她如此想,就冲崔昱问:“琅表姐近来还是陪着小婶婶在佛堂吗?”
说到此处,崔昱叹了口气:“是啊,婶子这些年一直觉得……对不起崔家。一年里有七八个月都在佛堂,二姐姐又至孝,一直都陪在婶子身边儿。”
“这样啊……”她喃喃了一句,陷入了深思之中。
崔琼在旁边儿把她的神情都看在眼底,眼神古怪起来,放在桌案下的腿动了动,拿脚尖儿轻踢了崔昱一下。
崔昱正要出声,扭脸儿看过去,却见崔琼轻摇头,又不停地往成娇那里使眼色。
于是他顺势看过去,心中疑窦丛生,想了会儿提了音:“成娇?你怎么问起二姐姐?”
薛成娇猛然回过神来,见二人都盯着她看,轻咬了下唇,有些为难似的:“今儿婶子不经意间提了一句话,我怕是我多想,没敢问姨妈……”
崔琼微拧眉:“她说什么了?”
“倒没有明说出来,可我听着像是要给炳堂兄说亲事,话里话外又捎带上了崔家,”她稍一顿,扭脸儿看崔琼,“表姐年前就定下了亲事,我想来,跟他年纪相仿的,也只有琅表姐……”
崔昱拍案呵斥出声:“他想的美!”又问成娇,“冯氏是怎么说的?”
薛成娇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怵的,当时姨妈就在外间,她和冯氏的对话都能听见七八成,要是表哥到姨妈那里问上一句,她就会露馅儿,可这件事,除了告诉表哥,她又实在不知道该告诉谁。
便索性横了心:“婶子说将来和崔家长房肯定要亲上做亲,叫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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