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的惹急了皇帝,要开罪,跑不了他高孝礼,也就少不了他其素。
可是高孝礼真是这样的人吗?
皇帝这会儿还能如此与他推心置腹的说,就是不打算问罪……
其素捏捏手心儿:“这道旨,陛下应吗?”
皇帝侧目,把手下一柄如意又转了几转:“你觉得朕该不该应?”
其素陡然一个激灵,忙弯了腰:“奴才不敢。”
从古至今,只有皇帝自个儿拿主意,说他该或是不该的,从没有一个奴才,能当了皇帝的家,说他该不该。
皇帝咦了一声:“这里没外人,朕既叫你说,你直说就是了。”
正实话时,殿外一阵风起。
清风殿内布的有纱帐,从大殿的雕梁画柱直垂到地面。
白色的纱,围着金碧辉煌的殿。
大殿的门是虚掩的,打高孝礼退出去后,就一直没关严实了。
这时候风一起,纱帐就飘起来。
其素斜眼看了,先是松一口气,就要挪腿:“起风了。”
“不用关。”皇帝长出一口气,似乎正感受这清风拂面,“是啊,起风了。”
其素便立时站定,没敢再动。
皇帝双眼合了合,感受了一阵,又睁开来:“你接着说。”
其素定了定心神,话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也由不得他不说了不是?
“既然主子万岁爷这样问,奴才就斗胆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腰更弯了下去。
皇帝却只是趁着声发出低低地嗯之一字来,便把目光投向了飘忽不定的纱上,连看都不再看其素一眼。
“奴才想不明白,您怎么想叫小崔大人尚主呢?”
其素说了一句,立时就瞧见皇帝斜了他一眼。
他说不出那眼神是何等的意思,可就是直觉下心头颤了颤,便忙低垂了眼睑,不敢再看。
皇帝呵了两声,似是冷笑,可仔细听来,却又不是。
他还没开口时,已经先踱步起身。
其素见状哪里敢站在原地,忙服侍着皇帝下了殿。
殿中帷帐四处飘着,风,越来越大。
皇帝步入其中,身形渐渐隐在其中。
其素不知他是何用意,眉心渐蹙。
许久后,皇帝才开了口:“听光同说过,崔对清和,还挺上心的。”
其素怔了怔,旋即嗳了一声:“是,奴才也听过。”
“所以朕从没想过,给他们赐婚。”
其素一惊这又是何意?
陛下想拉拢崔,目的是叫他做第二个高孝礼。
实则这次把他一起派去江南,其素还猜测过,可能陛下是在替太子招揽人才也说不定……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不是该遂了他的意吗?
既然知道他对清和县主有心,自然该一道旨意去赐婚呐?
皇帝从白纱中绕出来,定睛看了一眼其素:“百官不傻,能做到京城里来的官儿,更是一个比一个精。打从去年十二月起,朕抬举孝礼,抬举崔,落在他们眼里,心里还不定如何想。也就是韦策管着都察院的事儿,凡有言官上谏,能淹的他都直接淹了。你想一想,如果不是韦策在那个位置上,就凭严竞这一桩事,崔该不该受弹劾?更不要说,他每常跟光同往来。”
其素抿唇,沉思片刻。
嫉妒。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嫉妒了。
想弹劾崔的,绝不在少数。
动高孝礼不大现实,毕竟他在应天府还做了近四年,官场上的事儿没那么简单,想动他,着实得费一番功夫。
但是崔呢?
即便是他出身还不错,但是在官场上始终根基尚浅。
“陛下是觉得,树大招风?”问完了,其素又觉得不大对。
若说娶了清和县主是树大招风,那尚主做了驸马,岂不是更甚吗?
于是他自顾自的又摇一下头。
皇帝见他摇头,噗嗤一声笑了:“再想想。”
其素眉头紧锁,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负手在身后,踱了几步。
他脚上是木屐,踏在大理石的地砖上,发出的声音全砸在人心头上。
“娶了清和,他跟高家的关系,就更近了。”
其素猛然抬起头来,盯着皇帝看了一眼:“您是说……老太爷?”
皇帝脚步一顿:“那是他外祖父,可也是个不怎么亲近的外祖父。”
说完了,皇帝返身看其素:“高崇离朝,可他毕竟还是当世大儒,清流美誉那是先帝赞他、赏他的。崔长了十几年,没回过保定府,跟高崇更谈不上亲近,就连孝礼,他不也是从去年年底才开始走动的吗?”
是了。
刘光同从前传回来的信儿,也是这样说的。
高家出过三位阁臣,高崇又是先帝那样看重的老臣,可是这样的外祖家,崔也不说看不在眼里吧,总归是因为从前的事情,也不怎么走动。
正经论起来,还是要归到高崇续弦续的这位老太太身上,不过这些同他们都没什么干系,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
“陛下是觉着,如今小崔大人他们同高部堂关系缓和起来,本来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骨肉,如果再亲上做亲……”其素顿了顿,一时又想起来薛成娇无父无母的,薛万贺一完,她能指望谁?念及此,他心念微动,“您是怕亲上做亲,高老太爷心疼外孙女,少不得好些事儿上,就要出手回护?”
“朕也说不准。”皇帝翻了翻眼,“高崇这个人吧……就算崔不娶清和,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还是会护着崔的。”
“那您……”
其素想说的是,那您何苦来哉呢?
可是他话没出口,就自顾自的收住了。
他隐隐能感觉得到,皇帝对崔,是真的很满意,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的。
诚如陛下自己所说,他膝下儿女不算多,昌安公主一向又是很受。宠。的一个。
如今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崔这么一个现成的青年才俊摆在京城里,总好过把公主嫁外藩,又或是许了京里那些个纨绔们吧?
所以高孝礼上折子求赐婚,皇帝不想答应他,说了这么多……
其素眼角抽了抽,也许都是借口来着?
419:赐婚
其素一时语塞,就什么也不再说了。
这件事情,皇帝说是考虑两日,可过了两日又两日,也一直没给高孝礼答复。
其素也算是够可以的。
他满心害怕高孝礼再上一道折子来催,说正经的,这不就是跟皇帝抢女婿吗?更何况了,高孝礼还不是抢来给自个儿亲闺女的……
于是在第二个两日过去时,他派人悄悄地给高孝礼送了个信儿,说的也不过分,就是叫他不要再上疏。
这个口信儿,皇帝实际上也是知道的。
这两京一十三省,两厂和锦衣卫的眼线哪里没有?又有什么,是全能逃过皇帝的眼的?
他是不知道刘光同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本事,能把一封家书,避过所有耳目送回京城。
可至少,他做不到。
他更知道,这回刘光同回京之后,身上的权,大抵是要挪一挪的。
就在其素心下不安,唯恐高孝礼一时发昏的日子里,太子等一行人,回京了。
太子此行一来一去,共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再回京师,已然是七月末。
虽然是七月末,可人都说七月流火,这京师,仍旧是一派的酷暑。
这一日众人进了城,太子和燕翕还是骑马,因崔的伤算不上大好,便给他弄了马车来。
原本燕翕要与众人分别,自个儿先回家去的。
可就在此时,刘光同打马凑了上来。
燕翕一见了他,就拉了拉缰绳,往旁边儿挪了挪。
刘光同看在眼里,不为所动,坐在马上,与太子和燕翕各拱了手:“奴才这里有陛下的密旨,进了京,还请殿下和世子即刻入宫面圣。”
太子和燕翕二人皆是一愣。
还是太子回神早,眯眼看他:“何时接的密旨?”
刘光同只是笑,却不回话,须臾他开了口:“殿下,奴才可不敢假传圣旨。这几日是密旨,自然不能给人知道了。殿下和世子今日回京,消息陛下是早就知道的,如今还是快些入宫的好。”
实际上为了什么,刘光同心里有数。
刘四儿这个人他也认识,说起来也还有一段缘故。
因他从前在家中行四,似严竞这样的人,叫起来不会称刘公,便都是一声刘四代称了。
故而那时候其素多了这么个孙子时,刘光同海特意叫人把刘四儿带到面前看过一回。
那时候刘四儿机灵啊,知道了这么个缘故,便说了句请祖宗赐名一类的话。
刘光同并不在意这个,又觉得这小子可造,没生气,反赏了他好些东西。
这回见是刘四儿去传旨,他不用细想便知道,这是其素派的人。
所以在扬州时,他就多问了几句。
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了陛下的打算,心里是松了口气,左右燕翕和薛成娇的事儿,是铁定成不了了的。
至于谢鹿鸣……
太子沉沉的应了一声,也打断了刘光同的思绪。
燕翕蹙眉:“我离京这么久,如今回来了,肯定是要先去见过母亲,怎么……”
“这是旨。”太子把话音咬重了些,虚扯了燕翕一把,“别说了,这就跟我进宫。”
他们正要动,崔却已经从后头的马车上步了下来。
燕翕看见他往这边儿来,就拉紧了缰绳,没有动。
崔走得慢,近前时,仔细看才觉出他脸上还没什么血色。
他仰头看燕翕:“这是如何?”
燕翕撇撇嘴:“密旨,入宫。”
崔心头一颤,旋即看向刘光同。
刘光同眉眼俱笑:“是密旨,叫殿下和世子进了京城就即刻入宫的。”
崔便不好再说什么。
他家书上所写的事情,究竟是如何,也没得到舅舅的回信。
燕翕这就要入宫了……
他心念微动,张嘴便要说话。
然则刘光同一直在看着他,先他一步就截了他的话,只是话却是同太子说的:“奴才送崔大人和县主回去。”
太子嗯了一声,看看他,又看看崔:“你去吧,父皇面前,我替你们回个话。”
刘光同便又谢了一番恩典,还不忘给崔使了个眼色。
他二人目送太子和燕翕策马往皇城方向去,刘光同才松了口气。
崔按了按心口:“为什么不叫我说话?”
刘光同腿一抬,翻身下马来:“你是不是想说,跟他们一块儿进宫的?”
崔抿唇,许久后点了点头。
“老子就说了,但凡遇上县主的事情,你就没了分寸。”刘光同牵着马,送他往马车那里回,一面与他说,“边走边说。”
待送他上了马车,只吩咐了车夫一句太白楼,便再没别的话。
薛成娇的马车是跟在后面的。
过了城门,往高家去的路,她虽只走过几次,此时却也能察觉的出来,现在走的方向,不是回家的方向。
于是她虚打了马车车身一侧的帘子,瞧了一眼外头的景象,咦了一声,小手敲了敲车身。
前头车夫放慢了速度,问了两句。
薛成娇沉了沉声:“这是去哪里?”
那车夫笑着回:“是刘公公说,去太白楼吃顿饭,再送崔大人和您家去。”
刘光同说的啊……于是薛成娇又放下心来,不再多问了。
马车走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就停了下来。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太白楼这一处吃饭的人也并不怎么多了,他们几个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一行人就踏入了楼中。
刘光同是这里的常客了,楼里的小儿都认得他,一见了他,忙点头哈腰就迎了上去。
因薛成娇还跟着,刘光同也不跟他逗闷子,叫领着上三楼的雅间,又吩咐照旧上菜色,就打发小二退下去了。
崔脸色有些不好看,额边还有冷汗。
薛成娇吸了吸鼻子,取了帕子递过去:“表哥……”
崔看了一眼,伸手接下来,然后一偏头,就看见了刘光同满含深意的笑和眼。
“好好的不让我们回家,来这儿做什么?”他沉吟问,帕子擦了擦汗珠,也不给薛成娇还回去,径直就揣进了自个儿的袖子里。
薛成娇喉咙滚了滚,盯着湖色帕子看着,撇撇嘴,也没说话。
刘光同嗤了一声:“来这儿自然有来这儿的用意。知道太子和燕翕,为什么进宫的吗?”
崔下意识就摇了摇头,连薛成娇也是收回了目光,投向了刘光同。
刘光同伸手捏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悠悠然吐出两个字来:“赐婚。”
420:两道旨意
两个字,声儿不大,分量却极重。
薛成娇虽不知道前面燕翕和太子的那一段,可刘光同说“赐婚”,她仍旧下意识的看向了崔。
她可没忘记,燕侯爷对崔,极为中意……
一时间,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有些困难。
崔呢?
崔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方才他想说一起入宫的,可是刘光同阻了他,也就是说,刘光同知道他们二人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不叫他去……也许是舅舅没能办成这件事……也是,不然舅舅为什么一直没有回信?
于是,他原本就有些发白的脸色,便更白了。
刘光同一粒花生细嚼慢咽的,好半天才撇撇嘴:“瞧瞧,瞧瞧。我说什么了?看看你们两个的脸色。”
他一打趣儿不要紧,薛成娇可立时不大好意思起来,就别开了脸,不再看了。
崔眼下哪里还有功夫逗闷子,蹙眉看他:“别打哑谜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
刘光同唷了一声:“你这有求于人的,说话还这么硬气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有了坏心思,双手环在胸。前,冲着崔把下巴挑了挑:“我还偏不说了。”
崔倒吸一口凉气,眼看着要恼了。
那头薛成娇搓着手,终于又去看刘光同,小。嘴儿微张了张,声儿是浓浓的:“您就不要开玩笑了呀。”
刘光同又一想很吃这一套,他深觉得小姑娘家,细声细语的说句话,又是个极聪明、极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软着嗓子,似撒娇一样的,卖个乖,这是极可爱的。
再侧目去瞧崔要不是为着受了伤没养好,这会子只怕要动手。
刘光同咂舌:“行了我不逗你了。”
他说了一句,正襟危坐,两只手交叠着拍了两把:“这事儿我知道,前些日子京城里叫人来传密旨,人就是其素派来的,我也想过,他是故意的。那封家书……”他稍顿了一下,觑了薛成娇一回,果然见她面露不解,便轻咳一声,继续道,“那封家书的事情呢陛下是知道了的,所以他叫人来传旨,给我交了个底儿。”
“什么家书?”果然,他话音才落,薛成娇便问出了声来。
崔很难得的别开脸,脸红了。
刘光同勾唇笑了:“这个先不说,我先告诉你们,陛下这回要指的是两道婚,且都得燕翕当殿领旨,容不得他不点头。”
崔下意识就握紧了拳头:“你不叫我进宫,是怕我坏事?”
“我不是怕你坏这个事儿……”刘光同托长了音调,也不再打太极,沉了沉声,“一则陛下要燕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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