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你坏这个事儿……”刘光同托长了音调,也不再打太极,沉了沉声,“一则陛下要燕翕娶永平郡主,二则陛下要明乐郡主嫁谢鹿鸣。”
“啪”
薛成娇才拿了个小杯子要喝口水,显然是收到了惊吓,杯子碎了一地,她整个人呆坐着。
要燕褚嫁谢鹿鸣的事情,她之前就听崔提起来过一次。
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陛下始终没有派旨意下来,她以为这件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至少崔瑛将来还有个机会。
眼下呢?刘光同说了,这是容不得燕翕不点头的旨意,要燕翕当殿就接了的旨意
再反观崔,反倒显得平静了很多,原本捏的死死的拳头,也渐渐的松开了:“你怕我替崔瑛出头?”
“不。”刘光同意味深长的扬了个笑,“我是怕这位世子爷,沉不住气。”
崔眸色暗了暗:“怎么说。”
……
再说燕翕与太子二人一路进宫,过了宫门,就有小内监等着,见了他二人,上前去请了安,领着人就往清风殿而去了。
此时天色渐渐昏黄,且有了变天的前兆。
阴郁、昏暗,空气中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潮湿感,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七月末的风本是不凉的。
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燕翕跟太子并肩走着,一阵风来,他黛青色长袍下摆处随风摆了摆,他人也跟着打了个冷颤。
太子在旁边有所察觉,咦了一声:“有这么冷?”
燕翕一面摇头,一面叹了一声:“我也觉得怪了,适才一阵邪风,叫我觉得浑身冰冷,”说着,又低头理了理袍子,“这会儿又不觉得了。”
太子若有所思,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正待要再说两句,就已经到了清风殿外的台阶下了。
小内监把腰更弯了弯,迎他二人上台阶。
等上了台阶,太子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廊下的其素。
其素几步上前来,平素的笑脸也不见了,是一派的正经,与他二人礼过,话也不多,领着人就进殿。
太子心头有一丝怪异闪过,本来是想问两句的,可又想起其素这么个人,自然也没再问。
进了殿中时,皇帝手上什么也没拿,两手空空的,像极了寻常人家等孩子回家的父亲。
见了太子和燕翕,皇帝似乎高兴极了:“回来了就好,一路上也没出岔子吧?朕成天担心你们,就怕光同哪天送一道褶子回来,说是出了事儿。”
太子拱手礼了:“没有大事,只是崔御史受了些伤,如今养的差不多了,只是没好全。刘内臣送他和县主回家去了。”
皇帝连着哦了几声,便叫了一声其素。
其素嗳了一声,哈着腰:“主子您说。”
“你亲自出宫一趟吧,去看看崔卿的伤如何,带两个太医去,看着该用什么药,便用什么药,封赏等明儿早朝过了再议。”皇帝吩咐着,却也不看其素,一双眼睛都放在燕翕的身上。
其素便知道,这是要把他支开了。
诚然,他一向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人吃苦受罪,便是待孟朝、待王芳,他都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今日换做了燕家这位世子爷了……
叫燕翕娶永平郡主,其素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不愿意的。
叫燕褚嫁谢鹿鸣,其素更不用想,他更是不愿意。
可今儿个,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抗旨不遵这一条压下去,整个侯府都得跟着遭殃。
所以陛下打发他出宫一趟,省得他在这儿瞎搅和……
其素吸了吸鼻子,应了个是,就下殿了。
只是路过燕翕身侧时,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421:要的人是谁
其素的那个眼神,似乎是被太子看到了眼底的,他眼底闪过精光,却很快又消失无踪。
有事儿……这里头一定有事儿,且这个事,一定是冲着燕翕来的。
会是什么呢……
可还没有容他想明白呢,皇帝的声音已经飘到了头顶,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燕翕,你也不小了吧?”
燕翕自打进了清风殿,就一直是低着头的。
其素的眼神他没看到,皇帝的打量,他自然也没能看到。
太子察觉出异样来了,问了这个话,下头要提的,无非是建功、立业、成家……
他开始给燕翕使眼色,可却来不及。
“回陛下话,是不算小了,臣比太子殿下还大一些的。”燕翕拱手礼,恭恭敬敬的答。
可等他答完了话,一抬头对上太子的脸色和眼神,心下就漏了两拍。
“是啊,太子今年都十六了,再过些月份,就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皇帝一手撑着脑袋,笑着看燕翕,“可他十五岁上就成了婚,娶了太子妃,今年初也给朕添了皇孙了。你……”他一面说,一面歪头盯着燕翕看,“你母亲,很着急了吧?”
燕翕心里咯噔一声,待要辩驳两句,却已然是无用。
皇帝压根就没给他回话的机会,便又顺着前头的话说了下去:“前些日子呢,临江王来了折子,说他的小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去年就耽搁了,今年总该定下来。朕左思右想,能配上永平的,也就一个你了。”
“陛下,臣……”燕翕一撩袍子跪下去,张口便要推辞。
然则皇帝原本撑着脑袋的手一抬,示意他别说话,又道:“还有燕褚。好几个月前朕就跟你爹说了,要把她配给谢鹿鸣,这事儿你知道吧?”
一根刺,生生的卡在燕翕的喉咙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眉头紧锁,对上皇帝:“燕褚才多大点儿,父皇就给她指婚,是不是有些早了?”
“早?”皇帝先是反问了一句,旋即又哦了一声,“倒也是,谈绩的婚事还没定,她比谈绩还小好些……燕翕,谈绩的婚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燕翕惊愕不已,谈绩……谈绩的婚事……这是警告,还是敲打。
事情过去了多少年了?他和谈绩注定了有缘无分,陛下这时候要拿谈绩来敲打他?
燕翕突然意识到,今日入宫,压根是一场“鸿门宴”。
为什么给刘光同去密旨?
只怕这件事情,父亲是早就知道了的。
但是父亲本分,不会派人给江南送信。
而陛下呢?生怕他先回到家中,父亲将此事告诉了他,他动了别的心思,坏了事……所以一回京就叫他先入宫来,旨意派下来,他敢不遵从吗?
阴谋,算计,从小就绕在燕翕身边的东西,陪着燕翕一路长到大的东西,他从没有如此痛恨过,今次却恨不能撕碎了……
可是要撕碎什么?又要撕碎谁?
是天子吗?还是……
燕翕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叩头:“陛下,臣此去江南,也算是立了功,既然立了功,论功行赏,那臣能不能跟陛下讨个赏赐?”
太子心头微动,大抵已经猜出来他想干什么。
因是就站在他身边儿,便下意识的轻踢了他一脚:“别胡说。”
皇帝看着,却来了兴致:“这么瞧着,有事儿瞒着朕呢?”
他一面说,一面往隐囊上靠了靠,扬了扬下巴冲燕翕道:“你说,朕听着呢。”
于是燕翕又叩首,也不理会太子那一茬儿:“臣想请陛下赐个婚。”
果然,皇帝脸色微变:“燕翕,三年前不说的话,今天该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臣还是要说。”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又那样坚定。
皇帝待他一向还算亲厚,三年前万云阳想跟他们家结亲时,他心里还有谈绩,可他知道谈绩不行,自然了,万云阳的闺女更不行,可那时候,他没说出谈绩来,也没求到皇帝面前来。
今天皇帝旧事重提,无非是提醒他,接下来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太子听出弦外音,生怕燕翕见罪御前,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便双膝一屈,跪在了燕翕旁边儿:“父皇……”
“你住口。”皇帝的声音已经发冷下去,太子甫一开口,他就打断了,“叫燕翕说!”
太子面露焦急神色,扯了扯燕翕衣袖。
可燕翕知道,今日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给他赐的是临江王的闺女,这里头,无非带了一层稳住谈家的意思。
他不想,也不愿……世族那样多,宗室中的子弟也那样多,永平不是非他不可的,可他要的,是薛成娇!
“臣求娶清和县主。”燕翕干脆趴伏在了地上,端的恭谨,看不出有一丝的埋怨来。
皇帝眼中明灭几变,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朕以为,你要的人,是谈绩。”
燕翕也僵了一把,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坚定:“不,臣要的,是县主。”
皇帝知道他是个有脾气的人,而且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的撕破脸。
燕翕是个晚辈,是他皇姐的独子,要说这个皇姐与他不亲近,那还好办些,可偏偏又不是……
再说了,他儿子将来太极殿升了座,要倚重的人之中,头一个就是燕翕了。
他的确是想拿燕翕的婚事做交易,可这并不表示,他就要弄的燕翕心生怨恨。
如果燕翕今天求娶的是谈绩,他可以把燕翕压回去,可他要的是薛成娇……
薛成娇……?
皇帝心头突然闪过什么念头来。
许久的沉默,太子和燕翕二人,跪了足足有半刻钟。
皇帝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案,一声声的,瞧到他二人心头去。
太子很多年没这样跪过了,膝盖处隐隐作痛。
皇帝大概是看出来,半晌后,虚空点了他二人一回:“先起来,坐着回话。”
燕翕一怔,旋即又是一喜。
叫起了?这是说还有转机?
可太子显然不像他这样想,虽然起了身,却没有坐。
果然,就在燕翕将起未起的时候,皇帝又说话了。
“你要清和,原也不是不行,但凡你早几个月说这话,这事儿朕就给你定下来了,等过些年,她出了孝,朕亲自给你们主婚都成。”
太子心头颤了颤,一个但凡说出口来,只怕这话完了,就还有后话了!
422:担忧
燕翕已经半站起身,皇帝一番话出口,叫他进退两难,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皇帝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摆一摆手:“你们两个,皆是皇家的孩子,是朕的子侄,今夜这清风殿里,没有君臣,只有父子与甥舅,坐着说话。”
燕翕不想动,可太子先拉了他一把,又与他使了个眼色。
二人一左一右,就往太师椅上坐了下去。
皇帝面皮松动了些:“朕说这个话,你们也听出后面还有话了?”
“但是如何……”太子稍侧了侧身,“请父皇示下。”
燕翕此时是没有心气儿再说话了的。
他大抵已经看到了今夜的结局。
实际上,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皇帝手里的棋子?
只是皇帝算是开明了,杀伐决断,从来不对他们这些人来。
连皇帝自己也说了,他们终究还是皇家的孩子。
所以哪怕忌惮父亲,面儿上也还过得去。
哪怕对临江王毫无好感,可还是给了他亲王的尊贵。
只是今夜……
燕翕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您说但凡早几个月,言外之意,有人跟你求过这道旨了吗?”
太子眼皮动了动。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想到了刘光同。
崔远在江南,办不到这个事儿,可是崔的身边,有一个刘光同啊……
手握东厂的人,他自然有法子避开锦衣卫的耳目,给京城传回来信儿。
难道……
皇帝仍旧噙着笑,一字一顿的开了口:“是,有人跟朕求过,朕也应了。”
应……了……?
燕翕心跳漏了两拍:“容臣斗胆,可否问一问,是谁……”
皇帝哦了一嗓子,身子往宝座上更斜了斜,一双眼含笑的打量燕翕:“你跟崔卿相交了那么久,连这个都猜不到吗?”
这一厢话音落下,燕翕面色惨白。
太子显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此时只觉得,崔会乍然上疏求赐婚,不过是他当日试探的缘故罢了……
他下意识的去看燕翕,心头的愧疚,一阵高过一阵。
燕翕喉咙哽了哽,想说话,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皇帝长叹了一声:“高卿开了这个口,朕本来也是想着,清和还有孝,这个时候说指婚,不大合适,后来他又上了到折子,说不急着成婚,完全可以等到三年孝期满了,再来说完婚的事儿……”他一面说,一面起了身,步下殿去,“燕翕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朕知道,你是个君子,和崔卿更是君子之交了……既然是这样,何苦横刀夺爱呢?”
燕翕的手,藏在袖下,关节隐隐泛白。
他没办法怪皇帝,因为皇帝说的都是对的。
当年他不开口求娶谈绩,也是他自己的缘故,与皇帝纵然有关,可关系也并不怎么大。
说到底,爹娘那里,就第一个不答应了。
如今换成了薛成娇……从前他以为来日方长,左右这位县主年岁还小,他还有时间,与崔争一争。
这次去江南,崔重伤,他把薛成娇的焦虑和担忧全都看在眼里,于是他有些急了。
其实太子提议,说是回了京之后,凭借此次之功,开口求旨,在他看来,已然不是什么君子行径了,如若能成,将来再见崔,他也没有颜面了。
可是没想到……
回到京城之后,等着他的,是这样的消息……
娶永平郡主?
燕翕不由的新下发冷。
没了谈绩,又没了薛成娇,实际上,是谁,还有什么关系吗?
他肩头动了动,立时就想要开口。
皇帝一直没再说话,冷眼看着,原本瞧着他的模样是要松动的,心下喜了喜。
可谁料,太子却先燕翕一步开了口:“父皇,谢家那边,却又是如何说呢?”
谢家……
这两个字,激了燕翕一把,他登时回过神来。
是了,他险些就忘了,那个谢鹿鸣,是有心上人的。
推己及人,他此时有多不想娶永平,谢鹿鸣就有多不想娶燕褚。
再说了,永平好歹还能叫他一声表兄,燕褚和谢鹿鸣,可是压根儿就八竿子打不着。
于是燕翕猛然一怔,拱手礼了礼:“燕褚的事情,臣想请陛下三思。”
……
再说太白楼那头,因刘光同说出怕燕翕沉不住气的话来,其后又将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向了薛成娇。
崔呢一向是个聪明人,就算这会儿有点转不过弯儿来,可多多少少也猜到了。
他沉了沉声:“你怕他当殿求旨?”
刘光同也不端着,就嗯了一声:“不过这倒没什么,陛下不会答应他。”
崔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
诚然,如今谈家出了继后,可谈昶旭还压在大牢里,人心不稳呐……临江王念旧,难保不会给谈家说情,实际上皇帝这时候要燕翕娶永平郡主,也不过是一石二鸟的计策而已。
且这个计,非燕翕来完成不可。
要是随便换了谁都行的,大可以把郡主塞到他这里来了……
念及此,崔反倒笑了:“他沉不住气,正好成全了我。”
刘光同心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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