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略眯了眼:“舅舅,您觉得谈昶旭当日的罪名,没有问题吗?”
收受贿赂,草菅人命这就是当日皇帝过问了之后,把谈昶旭下了大理寺大牢的罪名。
可谈昶旭,真是这样的人吗?
高孝礼捏了捏拳头:“那依你说呢?”
崔倒是一点也不奇怪高孝礼会把问题丢回来他身上。
他初到京城时,的确不怎么与世家子弟走动。
可后来风头渐渐过去时,似燕翕、谈昶年和谈昶旭这样的人,他是常来常往的。
他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然开口道:“姐夫身为宗子,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一些限制,这个不必我细说,舅舅也应该明白吧?”
他侧目看过去,果然见高孝礼点了下头。
而后就听高孝礼道:“这些小辈儿的孩子们我虽不怎么走动,但是听子璋说起来过几次,府外好些人情往来,还是谈昶旭做的多些。”
崔嗯了一声:“正是了。谈家这点分寸是有的,再加上与我一辈的人里,除了姐夫,算得上出色的,也就一个谈昶旭了,故而人情往来,大多是他在经营。”他一面说着,手一面攥住了座下太师椅的把手,“我所知道的谈昶旭,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他圆滑,更风趣,说他草菅人命……”
后话崔就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高孝礼一定是听明白了的。
说谈昶旭草菅人命,崔是不信的。
可不信又有什么用?
高孝礼微微的摇着头:“你不信也没用,韦策说过,都察院会上疏弹劾谈昶旭,是因为手上有实证。这种事儿虽然不归他们管,可是有人把证据递到了都察院衙门去,他们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话到此处,高孝礼又深吸了一口气:“或者你可以以为,仍旧是陛下陷害谈昶旭。但是不管怎么说,谈昶旭的罪名是坐定了的。谈家为了子孙奔走,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没人告发,陛下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可他们上下是银子,这就是行贿!谈昶旭本就是折在这个上面,他们今次的行为……徐士颉不会无故冤枉谈家,谈家这次,怕是动错了脑筋了。”
崔下意识的就把眉头锁的十分紧。
尽管他舅舅这样说,可他还是不能理解,也没办法相信。
因他满脸写着不信二字,高孝礼就长叹了一声:“我这样来问你,如果今天犯事的是崔晟,又或者是你们家任何一个孩子,你父亲会不会为了他奔走?就是你这个做长兄的,是不是也会替他们操一份心?尽量保全他们?”
崔一时便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高孝礼也不催促他,给足了他思考的时候。
许久后,崔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那如果谈家真的这样做了,陛下会怎么样?”
高孝礼摇了摇头:“我不是陛下,也猜不出陛下想怎么样。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刘光……”
然而刘光同的名字还没说完整了,外面高家总管的声音就隔着门传到了屋里来。
高齐在门口扬了声:“老爷,府里来了客人。”
高孝礼一挑眉,没再看崔,也没教高齐进门,径直问他:“什么人?”
“是刘公公。”
高孝礼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去看崔,微拧了拧眉,连眼神都变了变:“我才说你该去问他,他怎么就上门了?”
崔心里也觉得不对呢。
刘光同从回京之后就闭门谢客了,谁登门他都不见,这本来就是怪是一件。
更不要说他很少主动地登门……
今早自己升迁的旨意下来,按刘光同以往的行事,怎么也该把他找出去,太白楼里订一桌子,好好地讹他一番,可是也没有。
怎么到了这会儿,他上门来了……
崔这头正想着,高孝礼已然起了身,待走到门口时,手一抬拉开门,就看见高齐弓着腰站在门口等吩咐。
高孝礼也没看他:“去请到大堂,我这就过去。”
高齐嗳地一声应下,转身就一溜小跑的往前面去了。
高孝礼回过身,见崔还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咦了一声:“不跟我去看看?”
崔这才回过神,剑眉紧锁,起了身凑到高孝礼身边去:“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呢?”
“不知道。”高孝礼一面摇头回他,一面已经挪了步子下台阶,“他过来,自然有他过来的用意,一会儿且听他说什么,不就知道了?”
崔跟下去,嘴唇动了动,正待要问话。
前面高孝礼像有所察觉似的,就先阻了他的话:“一会儿你不要急着问他谈家的事情,他过府来,一定是有别的事情。先听他说,等他说完了,该问什么,你再问。”
崔额了一声,就收住了后面的所有话。
舅舅的意思大概他也明白。
刘光同身份不同,他既然登门,就一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
这个事,说不得还同宫里有关。
最紧要的,也许刘光同不会与他们说,可每每刘光同的一些提点,就足以他们灵台清明了。
于是崔颔首:“我记住了。”
431:有迹可循
进了高家会客的正堂时,这里是烛火通明的。
高孝礼因着离开家早,早些年便很勤俭。
倒不是说他的俸禄不足以持家,而且高家也从没有短了他该有的银子。
只是久而久之,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而已。
以往若没有客人来,屋子里至多不过点上四根蜡烛,若是看书时,就再添上两根,最多也就这样了。
高齐大概是因为今日登门的是刘光同,也觉得刘光同身份不一样,这才点了这么多蜡,叫整个大堂里明亮一片。
高孝礼踏进门的时候,就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他只顾着这个,倒没有留神刘光同这个人。
还是跟在他身后的崔,自打进了门,就一门心思的扑在了刘光同身上。
刘光同此时身上罩着个黑色的兜帽,帽子是取下来了,可并没脱掉,一身的黑,这不像刘光同往日的装束。
再往他脸上看,脸色不善,甚至还有些阴沉,鬓边有汗未落。
照说这样的天气正是热的厉害,刘光同穿成这样,会热出汗来也实属正常。
可不知怎么的,崔心里咯噔一声,就认定了那是没来得及落下去的冷汗。
究竟出了什么事,会让刘光同这样慌乱……
高孝礼已经往正坐上坐了下去,崔一直盯着刘光同,往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大概是察觉到崔一直盯着他看,刘光同一个眼神扫过去:“你看出我不对劲了?”
崔喉咙滚了滚,点了点头。
高孝礼这才正经的去打量刘光同,啧了两声:“你这是……?”
“我是偷偷过来的,不愿意给人知道。”
刘光同一句简短的话,就让崔一颗心径直往下沉。
果然有事!
且这个事,还不会小!
刘光同几时这样背过人。
就连刚回京时,他也不曾这样过。
连带着高孝礼都察觉出异样来了,眉头紧锁:“出什么事了?”
刘光同却没有看他,反倒把目光投向了崔:“我有三件事交代,说完就得走,只有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在外面,过了今夜,我就得长住宫里服侍,以后再想这样说话,就难得很了。”
崔心头一颤,眼皮也抖了几抖。
长住宫里……只有其素那样在宫外没有差事的,才一直住在宫里随侍皇帝左右,刘光同他……
崔动了嘴唇想问话,高孝礼咳了一声:“你别说话,叫他说完了。”
于是崔只好收了声,脸色有些发白,等着刘光同的后话。
“第一,我身上的差事已经全都交办了出去。你也知道,王芳之后,我手握东西两厂,可谓权势熏天。但是这次回京之后,陛下已经叫我把两厂事务都交了出去,西厂叫我干儿子管着,东厂给了其素的大徒弟,至此,我身无职务,我大概也知道陛下的意思,所以趁势说我要回宫服侍,陛下也允了。”刘光同似乎说的有些急,端了旁边儿的茶杯,一口气吃了大半杯的茶。
可不知,他的这一番话,如平地惊雷一般,叫崔立时就坐立难安了。
他知道刘光同从前也被陛下猜疑过,可猜疑最重的时候,陛下也没夺了他手上的权。
按刘光同所说……
他终于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声:“按你说的,不是你自己交出去的,是陛下夺了你的权?”
刘光同盯了他一眼:“这天底下,什么都是陛下的。这个夺字,永远别用到陛下身上去,这些东西,原就是陛下赐给我的。”他说着,把茶盏搁下去,大约放的有些重,发出一声闷响来,“你年少得志,已经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红眼,今次又高升,陛下还给你指了县主这桩亲,今后行事,你更得多十二万分的小心。说话、做事,一样都不能出错。”
高孝礼在旁边听着,对刘光同自然又高看了几眼。
这个人和孟朝王芳都不一样。
他知道刘光同爱权,可一日被陛下夺了权,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反倒能清醒的提醒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高孝礼眼中闪过赞赏,也许从前真是他错看刘光同了。
他想着,就问了一句:“去了你的职,总要有个说头吧?”
刘光同心说说法自然有,但是下意识的看了崔一眼,深以为这话还是不说得好。
于是他摇了摇头:“陛下做什么事,自然有陛下的注意,轮不到我一个做奴才的要说法。”
可高孝礼显然是不信的。
刘光同看向崔的那一眼,他不知道崔察觉了没有,总之他是看在了眼里的。
难道说……和崔有关?
可没容高孝礼多想呢,刘光同就又开了口:“第二件事,我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论谈家如何,都不要去他们家走动。”
“谈家果然要出事了吗?”崔几乎是在刘光同话音落下的第一时间,就拔高了声音问出声的。
刘光同以往总爱噙着笑,叫你看不出他的情绪。
可是今天自从进了门,就面色凝重的很,直到崔问出了这句话,他才重重的点头:“所以这时候,谁跟谈家走的近,谁就容易倒霉。更不要说你大姐现在是他们家的宗妇,本来御史要咬住谈家,就极容易把你们家扯进去……”他话到此处,稍顿了下,看向高孝礼,“即便都察院有韦大人坐镇,也保不齐手底下的人,会对崔家出手吧?”
高孝礼一咬牙,点了点头:“这话,韦策跟我说过。”
崔一时惊愕不已,侧目就看向了高孝礼。
刘光同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呵了一声:“崔,这些事情,早在应天府时我就或多或少的提醒过你,你不愿意深思,不愿意怀疑你祖母和父亲用意,谁也帮不了你。你用不着看你舅舅,你这位大姐,已经和谈家是一体的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做的,不是保住她,是保住你们崔家,还有你自己。”
“我……”崔一个我字出口,别的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此时,他再去回想应天府中事,才猛然发觉,这些事情,是早就有迹可循的!
432:八百里急递
彼时在应天府时,刘光同也好,舅舅也好,都与他说起过大姐姐和谈家的这桩亲事,他怀疑过吗?
崔如今想来,自然是怀疑过的。
而且那时候,站在父亲的书房里,他也曾今问出口过,父亲那时候又是如何说?
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他,决计不肯多提别的。
父亲的态度是可疑的。
可是就如刘光同眼下所说的一样,他没往深处去想,更不愿意怀疑父亲和祖母的用心。
等到事情发生了,再回过头来想,果然这门亲事是别有用心的……
可是刘光同说,他要做的,不是如何去保住大姐姐……
崔下意识的拧了眉去看高孝礼:“舅舅……”
熟料他一句话没说完,高孝礼就已经摆了手:“先听刘公说完。”
他口中丢出“刘公”二字,别说是崔,连刘光同自己都愣了一把。
高孝礼以往是从看不上他们这号人的,连带着其素都算进去,一个也看不上。
刘光同脸上隐有笑意,只是想想近来发生的事情,他又委实笑不出来了。
崔悻悻的收住了所有的话,目光重又放回到刘光同身上:“你来的时候说有三件事,前面两件说了,且一件比一件厉害,这第三件……又是如何?”
刘光同的眼睛在崔身上打量了半天。
不知是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风,还是因窗户没关严实了,总之蜡烛的火苗窜了窜,屋子里的光也跟着摆动了一阵。
风停了,火苗也竖直了,像是从没动过。
可崔的心,却跳的更快了。
刘光同终于别开了眼,不再看崔。
他悠悠然看向高孝礼:“来之前刚收到应天府的信。”
高孝礼藏在袖下的手,不自觉就握紧了:“应天府……崔家吗?”
刘光同重重的点头:“这大约是我入宫前,给你们送来的最后一个消息了。”
“究竟如何?”高孝礼咬重了话音。
能让刘光同这样跑来一趟,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的。
应天府如今算得上是崔家的地盘,他隐隐的能够感觉到,姐夫一定是有所动作了。
现如今京城里谈家处境尴尬,又刚被徐士颉参了,姐夫他……想做什么!
“崔润封了八百里加急的急递送往京师,这封疏,最晚明天,就会到内阁了。”
八百里加急……
高孝礼便有些坐不住了,连崔鬓边也冒出冷汗来。
崔待要说话,高孝礼却瞪了他一眼:“你出去。”
他心下一顿,不解的看向高孝礼:“舅舅?”
刘光同大抵明白过来高孝礼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吃茶,好整以暇的看着这甥舅二人,端的一言不发的看戏姿态。
高孝礼却并不容崔再多说:“我有话要细问刘公,你出去等着。”
“我……”崔显然是还要反驳。
事关他亲姐姐,事关他们崔家,怎么就不叫他听了!
而且高孝礼越是这样,崔几乎越是笃定,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至少那封急递上的内容,刘光同应该是知道的。
而他来时,鬓边冷汗未退,很可能就是因为急递上的内容!
刘光同眼见崔不大服气,显然是不愿意退出去,可他在宫外停留的时间有限,今夜就须入宫当值,此时看一看天色,掐指算了一阵:“你还是先出去吧,真有要紧的,你回头再问高大人。我没那么多时间耗着,过会儿就得立刻进宫了。”
一番话就堵住了崔所有的话。
再纠缠下去,刘光同就要动身进宫了,别说是他,就连舅舅,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他不再耽搁,站起身来,同二人各自礼罢,端的沉重的出了书房去,可是迈出门槛,随手带上书房的门,就站在门口不肯再走远。
高孝礼也知道他就站在门外,虽然眯了眼隐有不悦,却也不再说他什么。
那头刘光同手里的小盏又搁置回去,似笑非笑的看了高孝礼一眼:“看样子,高大人猜得出来,急递上写了什么?”
高孝礼却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
刘光同侧身放茶杯的手僵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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