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噤了声,果然章老夫人对崔昱的事情这样把着,这次是她棋差一招,没料想这样细小的物什,老太太也这样看在了眼里。
章老夫人见她不说话,翻眼皮瞪她:“我原也只是猜想,本来嘱咐了曹嬷嬷今儿背着人把东西给你送回去,谁知道你的外甥女这样明目张胆挂着那根络子到我面前来请安。”说着啧了一声,“我长久的颐养起来,你就打量着放肆到长房来了是不是?”
周氏一惊,就差跪下去赔礼,还是曹嬷嬷托住了她,轻笑着看她。
她再去看老夫人神色,虽然是严肃的很,可又不像是正经生气的样子,转了几圈儿想法,料想老太太今次是为敲打她,不是真要同她计较,便赶紧告说下不为例不多分辨。
老夫人见她识趣儿,便叫她自行回去,果真没再为难。
待周氏前脚出了门,老夫人后脚就打发金陵去叫成娇来,按刚才的情形看,这小丫头是认出来姜云璧腰间的络子了。
薛成娇得知金陵亲自上门来叫她的时候,正缩在房里摆弄手里的线,要动手给崔昱打络子,听是金陵来,便赶忙撂开手,往外头迎了她两步:“金陵姐姐怎么来了?”
金陵是个本分又机灵的丫头,笑着见了礼,眼睛淡扫了一圈儿:“姑娘要打络子?”
“打着玩儿的,”薛成娇随口应付了一句,又怕日后生事,紧着就添上一句,“昨儿表哥的络子不是让老夫人剪了吗?出了门他满脸的不痛快,我怕他憋在心里憋坏了,就说给他打条新的。”
金陵笑说姑娘手巧打出来一定好看,跟着才回明来意:“老太太叫姑娘过去一趟。”
薛成娇料想老太太是为了才刚屋里那一幕,便吩咐瑞云把东西收起来,随着金陵往后头去了。
进屋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对着半支开的月窗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金陵小声的提醒了一句,老太太才回过神来,半是打量半是思考的看成娇:“你来了。”
薛成娇看她这个眼神不对,就更警醒了些:“您找我,是有事儿吗?”
老夫人先是嗯了一声,却许久没问话,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认出她腰间的络子了,是不是?”
其实来的路上薛成娇就想好了,章老夫人眼睛毒,在她面前扯谎很容易会被拆穿,对自己实在没好处,虽然她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为了这件事单独再见她,但实话实说,一定是没错的。
于是此时她便点了头:“一开始没留意,后来仔细看,才觉得络子很眼熟,之后就认出来了。”
“你认出来了,为什么要指给你表姐看?”老夫人半眯了眼。
薛成娇被问的噎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是啊,她认出来,为什么非要崔琼也知道?
照理说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懂这种事情。
同样式的络子,打了两根不一样的色儿,一条在姜云璧手里,一条给了崔昱,这是周氏的私心,章老夫人懂,崔琼也可以懂,姜家太太想必也懂,可她薛成娇怎么会懂?
她半天没声,老夫人提声一沉:“嗯?”
“我怕认错了,又觉得有些吃惊……”她轻咬了下唇,带着些怯怯的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露了怯,老夫人反倒没那么绷着了,可也没回她的话,盯着她打量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让金陵送她出去了。
“老太太觉得怎么样?”曹嬷嬷脸上的笑一直浅浅的,从来没化开过,迎到老夫人跟前开口问。
章老夫人摇了摇头:“许是我多心吧。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许是我多心……”
曹嬷嬷端着茶盏奉到她面前:“老太太怕娇姑娘存私心?想借这个事情小题大作,败坏璧姑娘的名声?”
“你不觉得……”老夫人的话到了一半又收住,过了许久才重新接上去,“她有什么心思都好,只要不带坏我的昱哥儿,她长在咱们房头里,我能容她的自然容着。可她要是……”
“我看娇姑娘就不会,”曹嬷嬷嘟囔了一句,“姑娘出身好,家学渊源,姨太太的气度教养摆着,教出来的闺女能错吗?她眼下又长在大太太手里,纵有些小打小闹,还能出格?前儿她能到您跟前给五姑娘说情,就足可见不是个心坏的丫头。”
“那依你说,姜云璧又如何?”老夫人像来了兴致,歪靠着问她。
曹嬷嬷还正经的想了会儿:“三房太太的心思,她或知或不知。倘或她知道,那便不是个好的,小小的年纪这样没羞没臊,将来还了得了?”
“那倘或她不知呢?”老夫人先是问了一句,可曹嬷嬷没急着回,就听她又自顾自说下去,“即便她不知,她母亲也不是个好的。孩子们都还小,她倒急着攀亲戚,小东西塞进来,将来孩子们长大了,可不知道该塞什么了。”
曹嬷嬷没再接话,人都说隔辈亲,放到老太太这里再没那么贴切。
长房这里一共四个孩子,除去润大太太生的崔琼崔旻和崔昱以外,沪大太太膝下还有个崔琅,这四个孩子里,老太太最疼的要数最小的崔昱。
老太太为什么会抓住这根络子不放?还明着给周氏说透了敲打她?不过是因为周氏打错了主意,心思动到了她们二爷身上来,这是戳老太太心窝子了,哪里会轻易放过?
当初娇姑娘住进来,二爷对她百般的好,老太太为这个不待见娇姑娘,不然何至于住进来几个月,连面都没正经见过几次?
如今是娇姑娘自己有本事,能讨了老太太的喜欢,可这喜欢也是有限度的,就好比今次的事情,把她和二爷放到一起,亲疏立明,倘或娇姑娘真动了什么歪心思,只怕第一个不放过她的,就是老太太!
13:一封来信
周氏回到三房的时候,后背都浸湿了,生出一身的冷汗来。
降真服侍着换了身家常衣裳,看她脸色不太好,担忧的回话:“姨太太在松竹馆等您,您还过去吗?”
周氏净了手,本来是要往内间去歇,听了这句话就收住了脚,想了会儿又提步出门:“你去把姑娘支出去,叫大姑娘陪她逛逛,就说是我说的。”
降真是周氏娘家带来的丫头,既知根知底,又贴心贴意,她这样吩咐,降真就知道这是有话要跟姨太太说,便应下来,又想了个由头到松竹馆先去支了姜云璧出来。
周氏领了蕙香跟她过去见小周氏,到了门口要把丫头留在了外间,大有让她把着门的意思。
小周氏见了姐姐进来,又见她脸色不好,因而皱眉:“这是怎么了?章老夫人留姐姐说了什么?”
周氏脸一沉,从怀里掏出那根剪坏了的络子丢到桌案上:“自己看吧。”
小周氏眼风扫过来,跟着就呀了一声:“这是怎么说的……”
“老太太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周氏又恨她妹妹没脑子,张口啐她,“好好的你让云璧带着那根络子到长房晃悠什么?”
小周氏也是做太太的,让她啐骂觉得没脸,白了一眼回去:“我哪里想了那么多?缀在姑娘腰间的物件,谁知道老太太也看到眼里了?”
周氏恨得咬牙切齿的:“你猪油蒙了心?吃坏了脑子?一点儿也不警醒,我有再多的计较,也都叫你败坏了。”
“你也太……”小周氏听她说话越发难听,拉下脸来,“今儿早上见云璧,你没看见她的络子?怎么都成了我的错?”
她说着,深觉崔家姜云璧是不能住了的,招手叫莺哥:“快去给姑娘收拾东西,一会儿她跟我回家去。”
周氏虎着脸拿脚在地上一跺:“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带她走,又算怎么回事?只会让老夫人觉得你心虚,更看不上云璧!”
小周氏的脸一下子白下来,这是怎么说的?好容易盼着老爷调任应天府,人还没到就先给姐姐递了书信,虽也有借托崔家庇护之用意,可更多的还是为姐妹两个能时常见面而高兴。
可是如今呢?她们才进府,听了她姐姐的话,动了点儿歪心思,塞了根云璧自己打的络子给崔昱,谁承想叫章老夫人抓了包。
“你究竟想做什么?”小周氏语气也冷下来,“云璧留下来,给章老夫人活打脸吗?若传到了外人耳朵里,她就算完了。”
“怕什么?老太太压着不发作,就不会让这些事情传到外人耳朵里去。”周氏乜了她一眼,“你还要不要姜家好?”
小周氏生来没主见,不像她姐姐,原本知道事情败露,只想带着女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人都说出嫁从夫,她嫁给姜镇十几年,才跟着他从镇江府到了应天府,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再熬多久,才能跟着他搬到顺天府去。
于是周氏问她要不要姜家好,她便立时又精神了:“我怎么不要姜家好?要是老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眼下……”
周氏看她总算肯听进去,稍稍放松了些:“你也忒小心,左右一根络子,能有多大的事儿。难道我会坑云璧吗?”
小周氏心说你说的好听,这回不是已经把云璧坑了一把了吗?就有些不信的瞥了周氏一眼。
周氏看的又无奈又生气,暗暗地发恨:“总之你不能带云璧回去。大哥哥位列九卿,承的是父亲爵位,旻哥儿去岁中举,将来前途如何你自己想。这样的人家,你是要赌一把,还是看着妹夫在应天府再苦熬十几年,你可想清楚了。”
小周氏无疑是动摇了的。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
十几年前,她亲姐姐嫁到应天府崔家,她又如何想过,家里会把她许给姜镇呢?
小周氏没回话,周氏就干坐着等她想。
而就在这时,松竹馆正间堂屋的纱帘被人从外头撩开,姜云璧踩着她那双秋香色的绣鞋踏进了屋内来。
小周氏立时横眉:“谁叫你进来的!”
周氏见是她,也是吃了一惊,板着脸朝门外喊蕙香。
姜云璧浅笑盈盈步上前去,恭谨的蹲福:“母亲和姨妈别生气。”说着她又抬头去看周氏,“我愿意住在崔府。”
周氏喜出望外,伸手去拉她:“好孩子,姨妈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小周氏原本犹豫不定,又怕女儿留在崔家将来要出事,可又担心姜镇仕途上无所助益。眼下女儿自己说愿意留下来,她又觉得心头不是滋味,眼神复杂的看过去。
姜云璧笑着安抚小周氏:“母亲担心什么呢?这里有姨父姨妈,还有两位表兄在,能叫我吃了亏吗?”她从周氏手里挣出来,凑到小周氏跟前去,“我愿意赌一把。”
“云璧……”小周氏爱怜的伸出手来摸她头顶,“你叫母亲怎么舍得……”
周氏听不下去,咳了一声:“怎么还说起这个了?我这里是龙潭虎穴吗?有吃人的妖怪会吃了云璧吗?”
姜云璧对着她母亲摇头:“母亲何必这样,前途未知,是福是祸还不一定。说不得女儿命好,合该是做太太的呢?”
那天早上,周氏带着小周氏和姜云璧又走动了二房和四房,到了中午时,在三房的含芳馆内用了午膳,才命仆妇送了小周氏出府,另又支使了小丫头们收拾出蓼香居给姜云璧住下。
而这一日黄昏将近时分,崔润自外回到家中,带回了一封书信来交给润大太太。
彼时润大太太才往敬和堂请安回来,正等着崔润回家后传饭,岂知他进了家来就遣了屋里服侍的出去,与她独处屋中,从袖口掏出个信封。
润大太太接下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兄崔润启”,便狐疑问他:“这不是老爷的信吗?”
崔润声音浑厚沉重:“你只管拆了看。”
润大太太这才动手拆信,里头洋洋洒洒写了一通,落款竟是薛万贺。
她看完了信,竟气的指尖都在发抖,信纸随手撂开:“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崔润倒了茶来给她,一边儿劝她消消气,一边儿解释给她听:“薛万贺三年前捐了个五品官,他又不像妹夫正干,还是到今年妹夫殉职后,皇帝给了个恩典,授了中议大夫。可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他在保定府大行贪污事,足足敛了有两万多两银子。保定府新任的知府秦祎璋又不卖他面子,如今已将他收押,要不是他求到老泰山那里去,只怕秦知府的奏表已发往京师了。”
润大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信里的内容:“薛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怎么会教出他这样的子孙来!”她抖着手指那封信,“什么叫以银填纳后事不究?什么叫家私变卖别无他法?这意思是借钱来了?”
崔润脸色也很难看:“我料想老泰山出面替他求情已觉丢脸万分,后面的事是绝不会再管。”
“他又写信求到老爷这里来,是指望老爷替他填补这两万两的亏空不成?”润大太太怒极反笑,“不要说妹妹跟妹夫如今不在了,就是尚在,这个事儿也求不到咱们这里来。”
可崔润却黑着脸摇了摇头:“怕没那么轻易。”
润大太太皱着眉看过去,等他后话。
果然崔润叹了声气:“送信的小厮说,她们太太已经带了大爷动身,不日就到。”
润大太太腾的站起身来:“这太荒谬了!”
14:章老夫人的话
也无怪润大太太生气,这事儿换了谁,都不会高兴的起来。
崔润也端的极为无奈:“所以我先告诉你知道,她便是托了看望成娇的名,咱们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的。既然这两日就要到了,你也回母亲一声,家里预备下待客的礼才是正经。”
润大太太鲜少有这样厌烦人的时候,可薛万贺来的这样一封信,加上早年前办的那些事,实在让她心里生恶。
崔润见她并不情愿,拍拍她肩头:“你先不要忙着生气,也仔细想想这件事。”
润大太太仔细的品了品这话,把这件事也又想了一遍,其中的确是有蹊跷的。
薛万贺开口跟崔润借银子自救,崔家不至于拿不出这两万两的银子,只不过是看崔润肯不肯帮忙罢了。
然而即便是崔润不肯帮忙,也没道理让太太带着孩子到应天府上门来借吧?
“老爷的意思是……冯氏此来,另有用意?”
崔润往她身旁的小塌坐下去,点点头:“成娇的手里,不是还有妹夫留下的财产吗?那可是薛家的财产。”
润大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两眼发黑,脑子嗡的一声像炸开了似的。
她扭脸去看崔润,像要找出他在说笑的痕迹。
可崔润一双眼睛如夜星明亮,闪着光,却又那样沉重:“想明白了吗?”
饶是润大太太再好的教养,此刻也绷不住了:“黑了心的混账!竟连孩子的钱都要来抢吗?只管叫冯氏来吧,我且要看她怎么跟我开这个口!”
“说这些意气话有什么用?”崔润直冲她摇头,“当初他死活要分家,妹妹不愿纠缠麻烦,依了他,如今薛家太太来,你只管拿这些话堵她的口也就是了。我放下不下的,还是母亲和成娇那里。”
润大太太的眉头始终紧锁,没舒展开,大口的呼吸换气,胸膛起伏也很厉害:“老太太那里我去回禀,又是见过世面的人,遇上这样的混账,老太太想是比我的主意大。”
“那成娇呢?”崔润只顾摇头,心中又不免可怜成娇,“她还是个孩子,倘或薛家太太说要见她,那是她正经婶娘,难道能不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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