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根又来了精神,“您把杨百家来后的表现连贯起来想,问题就更多了。”刘强根停顿下来,看了一眼新潮,新潮迷着眼道:“说。”刘强根接着说下去,“上次表扬大会上杨百家实际上是在替陈思齐搞宣传,名义上是咱们的人在作报告,受宣传的却是陈思齐。看来杨百家还是陈思齐的人,这叫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名义上是在辅佐您,实际上根本没和您走一条路上来。杨百家这种人纯粹是吃里扒外,我早就看透了。”
新潮仍不动声色地问:“现在杨百家在哪里?”
刘强根淡然一笑,“谁知道他在哪里,整天也不知道都忙啥,从来到大新他上过几天班?整天往外窜,光指望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靠着。”
“他都往哪窜?”
“这个摸不清——反正有时候也去尚德镇,去周青藤那个寡妇家——你说他窜出去啥事不管,要是一旦来了大的集体访把大门堵了,我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我是整天担心门口秩序不好,影响党委、政府的形象,要是不巧再被哪个多事的人拍个DV传到网上去,事情就大了。”
“你给杨百家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刘强根犹豫了一下,“我?”新潮看了他一眼,“嗯?”
此时杨百家正在周青藤家。在杨百家的担保下,周青藤在拘留所没呆几天就出来了,加上周青藤在拘留所期间杨百家经常去看周欣,赢得了周欣的信任。通过周欣说服了周青藤先接受一万块钱的政府救助——对于这一万块钱,杨百家也想好的,如果将来新潮认可就算公家的,如果不认可就算他自己的——今天又答应杨百家把漏雨的房子修一修。修房子的事那天晚上杨百家已给肇事者李三江说过,希望他能提供人力上的帮助,李三江出于愧疚,没讲任何条件答应了。杨百家又做工作希望周青藤能够同意李三江来帮助修房子,但这种希望最终变成了失望,周青藤说不判李三江死刑她到死不会算完。失望归失望,周青藤毕竟同意杨百家帮助修房子了,这说明事情有了重大转折。杨百家找来村支书孙大海,凑了几个泥瓦匠,为周青藤修房子。周青藤在厨房为工人烧水,杨百家把周欣也推到厨房,一边帮周青藤烧火,一边给她讲解法律。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张玉芳的对象张清泉是乡中学的政法老师,并且是全乡唯一一名通过全国司法考试的人,他要在适当的时候让他们见上一面。
想到这里,杨百家问:“要判李三江死刑的问题,我给你讲你听不进去,我认识一个律师,人很厉害,全国都有名,他要觉得能判死刑,肯定能给你办成。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给你们牵个线。”周青藤一直保持沉默,杨百家看了看周欣,“周欣,你看怎么样?见见没什么坏处,人家又不收你的钱。”
第二十章 墙外开花(3)
周欣看了看周青藤,“妈,见见吧,听律师说说咱心里好有个底儿。”周青藤还是保持沉默,根据经验杨百家知道她在怀疑这个所谓的律师是杨百家找来的托儿,她对杨百家的信任还仅仅建立在初步的基础上,她仍在担心杨百家在背地里给她使绊脚。杨百家猜透了她的心思,但并不想辩解,他知道辩解也是苍白无力,他要进一步用实事说话。
就在僵持阶段,刘强根来电话了,杨百家以为来了集体访,立即接通电话,“喂,有集体访了?多少人?”
“非得有集体访才能给你打电话,没集体访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了?快点,新书记给你讲话。”
“什么,新书记?你在哪里?”电话里已经是新潮的声音了,“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杨百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新潮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新潮打电话,从来都是这样节俭,生怕多花一分冤枉钱。
杨百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有丝毫怠慢,发动摩托就往乡党委赶。新潮正表情严肃地等待着杨百家的到来,他手里已点起了一支烟。一见到杨百家就气冲冲地问:“你上班不在办公室,到哪里去了?”
杨百家已嗅出了其中的火药味,何况又看到了那冒着鬼火的烟,小心谨慎地说:“到周青藤家去了,她家的房子漏雨很厉害,雨季到了,我协调村里帮她修一修。”
新潮很不耐烦地说:“修房子也是你信访办的事?周青藤的事看来是没完没了了,越陷越深了,把精力都用在她身上,还干不干其他的事了?”
“可是她的事不解决,其他的事也很难干成。”
“好了,这个事反正已交给你了,你怎么办我不管,只要不出事就行——她本身不出事,也别给我引出其他事来!”见杨百家不明白,停顿了一下,“别人可有闲话,老往一个寡妇家跑,别把自己陷进去。”
“新书记,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吗?她虽是个寡妇,可也是有对象的。我正在正试着把孙权贵和她捏在一块,这样有了一个像样的家,两个人都会好起来。”
“我看你是越管越宽了,我不希望你的信访办摘牌改成婚介所!他们两个弄到一块还不更有好戏看!”停顿并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烟卷,虽然满脸怒容还挂在脸上,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我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在办公室,你不在办公室办公到哪里办公?”
一直站在新潮旁边的刘强根生怕杨百家怀疑到自己头上,立即插话道:“新书记打办公室的电话找你好几次了,我都忘了告诉你了。”
杨百家瞪了一眼刘强根,“新书记,是这样,我跟刘强根说过多次,信访干部与其他干部不一样,信访干部办公地点很多,办公室只是处理文件的地方,不是上班的主要地方,都蹲在办公室等老百姓来不是个科学的办法,刘强根在家值班,我就到乡下跑,到老百姓的田头去,到老百姓的家里去,有什么矛盾就地化解。把大量的问题在下面解决了,到上面来的自然就会少。刘强根,你没有感到现在到乡里来的人少了?”
刘强根只好实话实说,“是少多了。老杨不来上班了,老百姓也不来‘上班’了。”
新潮却皱起眉头说:“老杨,你到下面转悠不要给我没事转悠出事来!”
杨百家笑着说:“新书记,您放心,能转悠出什么事!本来有的事,下去一转悠,与群众拉一拉,什么事都没了。我干这么多年信访,这也算一点经验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十章 墙外开花(4)
新潮不爱听这话,自己参加工作时间短,没有可炫耀的经验,就不爱听人谈经验,于是板起脸严肃地说:“经验不能当饭吃,不要以为你干的年数多了就不出事,正因为干的时间长,容易产生骄傲情绪,容易过于自信,就容易出问题,这就是平地里翻车的道理。像刘强根他虽然干的时间短,经验不足是缺点,可他处处小心谨慎不惹事,这是最大的优点,干信访工作就要有这样的优点,不要动不动就标新立异。”
刘强根心里明白新潮在借机敲打杨百家来提高自己的地位,他知道这时候不便发言附和,但感激的内心世界还得要通过某种方式传达出来,小眼骨碌碌一转,机会来了,新潮长长的烟灰就要掉下来,刘强根一时没有找到烟缸,急中生智拿手去接,结果手心被烫出泡来,刘强根强忍着疼痛没有吭声,新潮会意地看他一眼,“我不止一次给你们说过,不要轻易搅那个上访的浑水,他不泛起来你就别管它,沉淀时间长了,整个池子里的水都是清的,你如果一搅,好了,全起来了,整个池子里的水都变浑了。”见刘强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笑,“不是这个道理吗?”
刘强根急忙回答:“太是这个道理了,都让我想起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来了,太深刻太形象太精辟了,我都听傻了。”
新潮说得高兴,把烟掐死扔到一边,正琢磨着要不要说说尚德镇搞救助资金实质上就是在搅浑水,同时问问这救助资金与他杨百家有没有关系,可问吧,显得心胸太狭窄,不问吧,他杨百家吃里扒外太气人,正犹豫着,杨百家的手机响了,杨百家看了看电话急忙要出去接,新潮向他摆手意思是说在屋里接就可以用不着出去,杨百家站立着欲出不能,随即摁通了电话。新潮和刘强根各自瞪着俩眼看着杨百家,电话里面的声音很小,什么也听不见。只听杨百家像发电报似的说着“很好”、“还那样”、“以后再说”之类简短得类似暗语一样的话。新潮什么也没听明白,杨百家就挂了电话。
“谁的电话?还要出去接,弄这么神秘。”新潮故作无意实则试探性地问。
杨百家不好意思地说:“陈书记的。”
一听是陈书记的,新潮连说话都冒醋味,“没看出来你和陈思齐私下里走的还挺近,藕断丝连啊!你给他出了不少好点子吧?”
杨百家听出新潮话里有话,也笑着说:“哪里的事,刚才陈书记说宣传张玉芳事迹的事他那里工作都准备好了,评优秀更没有问题,问她那案子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新潮听了哈哈笑起来,“这好象不属于他管的范围吧?这起码得是个县委副书记、副县长什么的才能管得着吧。看来陈思齐真把自己当县领导了,你们说是不是早了点?”
刘强根立即应付道:“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心有点太急了吧。”
新潮见杨百家不说话,压根也没指望他说话,他只要能听明白自己的话就行,最好能把这话传给陈思齐。于是伸了个懒腰说:“哎哟,陈思齐提前进入角色了!这个事我啥时候还得专门给他汇报去。” 他这懒腰一伸,伸得他满脸皱纹舒展得像秋天里的*一片。
杨百家道:“他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新潮仍然面带笑容说:“你怎么知道他没别的意思?难道他什么意思都给你说?我也不怕你学给他,陈思齐那个人啊,谁也说不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章 墙外开花(5)
杨百家没有跟着新潮去评价陈思齐的是与非,而是问:“新书记,张玉芳那个案子现在有进展吗?”
这一问把新潮给问沉默了,同时也问得没了脾气,立即改变了神情和脸色,用一种非常无奈和恳求原谅的目光看着杨百家,并用一种非常消极和低缓的口气说:“老杨啊,这案子就这样吧,那个张玉芳自己不主动找,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刚才也说了,我们不要做那个搅起浑水的棍子。水很清,你非要搅浑它干什么?人家自己都不找,你操那个心干什么?那不是又当棍子了吗?”新潮的话就像头顶上飞过的一群乌鸦留下的叫声,令杨百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可此时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强根看了一眼杨百家道:“她一次也没有找过,我们就是不管,她也怨不着谁,管了管不好还可能落埋怨。”
杨百家愤怒的子弹正没地方发射,刘强根的话给他提供了最及时的靶子,目光如柱地看着刘强根道:“你知道现在的信访无序状态是怎么造成的吗?罪魁祸首就是对群众信访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的态度和做法!对难缠的、不讲理的就多给点好处,对老实人就眼睁眼闭、不管不问,这样做信访工作永远得不到群众的拥挤,也永远不会做好!做信访工作必须要先把一个正气树起来,决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也不能让不讲理的沾光!”杨百家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搅浑水的棍子该当的时候必须得当!”
刘强根躲躲闪闪地说:“我们也不是不管,什么都想管,关键是能管过来吗?我们又不是太阳,哪有那么多光辉照耀那么多人!尼采不是都疯了吗?”
“刚开始可能管不过来,一旦把这个正气树起来了,时间长了就根本不用管了。可是没有开始的艰难,永远没有以后的顺利,我们现在正在开始,肯定有很多头疼难办的事。尚德镇当年也是这样,有今天是经过一个很长的阵痛期的。”
新潮见杨百家又拿尚德镇说事,不高兴的情绪油然而生,“好了,这是大新,不是尚德,你要永远记住你拿的是大新的工资!不要言必称尚德,现在大新的第一要务是发展,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去管太多的琐事,凡事总得有个轻重主次吧!”
杨百家道:“新书记,不光大新的第一要务是发展,全国的第一要务都是发展,这个不会变,但发展是有多重含义的,不单指发展经济,中央为什么讲科学发展观,就是要防止只一味强调发展经济而忽略其他方面。再说了,就是发展经济还有一个发展环境问题,环境不好,老百姓今天上访,明天闹事,谁敢来投资,怎么去发展?您是高材生,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您比我学的好,我没资格班门弄斧。可是我讲的是现实,就张玉芳这个案子,您仔细分析分析,里面包含着多少社会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能那么容易发展吗?这一个案子是这样,成百上千的案子又会怎样?矛盾不怕有,就怕积累,积累时间长了就会出问题。远的陈胜吴广是怎么出来的,就是矛盾积累出来的;近的瓮安石首事件是怎么出来的,也是矛盾积累出来的!”
听到这里新潮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杨百家,你反对我可以,难道还要反党吗!你什么意思,你要当陈胜吴广?你胆子不小啊!”
刘强根看了看新潮又看了看杨百家,从中和稀泥,“杨乡长,你这话说的太重了,怎么把陈胜吴广给扯进来了,这比喻太不恰当了,要是在*期间非打成反革命不行!”
杨百家调整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放缓语气说:“有什么不恰当?道理完全一样!共产党最怕什么,最怕失去民心!难道我们不怕?新书记,您常说要保卫党中央,我们拿什么保卫党中央?难道就靠把老百姓看在家里?这样就能把党中央保卫住了?”
新潮把头往椅子背上一靠,顺势将脚往办公桌上一搁,讽刺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就你能保卫党中央,我们都不行——给你这种人什么时候都说不明白,根本尿不一个壶里去!那个老师的事不只是你上心,不要自以为这世界上就你是救世主。我不是不想管,一下子说不清楚,找机会专门给你汇报行不行?”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新潮走出办公室,杨百家、刘强根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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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演戏(1)
杨百家往回走的路上,路过一个小集市,集市不大但却繁华,平时为了节省时间他都绕道而过,今天因为要完成儿子的一个心愿专门从这里路过。明天是母亲节,儿子要给张玉芳送一束花,张玉芳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这个花该送。自己过去也没有给母亲过过什么节日,也不知道送什么花,来到花摊前,就按照儿子事前的嘱咐选了几支康乃馨和几支白百合,儿子的用意多着呢,他也记不清都是些什么,别管什么用意,反正两种花不会买错。刚买完离开,忽然又想起给儿子的老师买了不给儿子的母亲买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又回去多买了几支。卖花的旁边有一螃蟹摊,每只螃蟹两只大爪子被绑得紧紧的,其他小腿还在不停地蹬,这一蹬蹬得杨百家心里直痒痒。朱桂英整天羡慕老牛家的海参、鲍鱼和螃蟹,过母亲节了,狠狠心买上几只,也让老婆孩子解解馋,这日子过得再紧,也不至于让老婆孩子在人家的螃蟹面前流口水,咱大小也是个副乡级干部,一个月也有不少的进账。想到这里,杨百家大大方方地走到螃蟹摊前,连价格也没问,上去就挑了几只最大的让老板上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