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别这么正经八百的好不好? ”小兵笑呵呵。“那个科学家说得有道理,我的心,很久没跳得这么快了,我很久没感到这么过瘾了……”
严守御的心跳也很久没这么快,那是因为小兵跳舞时,他一直紧张她的安危。现在他心跳更快了,是因为此刻他的视线模糊,而小兵的笑声震着耳膜,他觉得像被什么打中心脏,感觉飘飘的、麻麻的。
往常一过十二点,不上床睡觉,严教授就会开始昏昏欲睡。现在,被小兵这么一闹,他精神大好,还想着——如果那个科学家说得对,那么今天他也要做一件跟平时不同的事,譬如三点再睡……
如果葛小兵慢慢开,开到凌晨三点,他也可以忍受,并原谅她。他还会说服自己,享受这趟车程。
严守御感到好笑,他竟不急着回家,当然,他没说出口,他竟有点喜欢,和她待在车里的感觉第三章
凌晨一点,小兵回到家,妹妹已经回房休息了。
她跟妹妹住租来的三十坪大的房子,月租一万五,两房一厅,一间让葛飘飘住,但飘飘从不分摊房租水电,住得理所当然,飘飘会这么依赖姐姐,全归功于有个超级溺爱她的妈妈。
洗完澡,小兵关灯睡觉,她习惯性地将手机放枕头旁,随时等男友常博森召唤。
常博森大小兵五岁,是市立医院的耳鼻喉科医生,梦想是自己出去开诊所。医生嘛,多神圣的职业!时间仿佛就比小兵珍贵,只要他打给小兵,任何时候,小兵会撇下手边工作奔去见面。几年下来,小兵配合得很自然,他也被小兵配合得很习惯,几乎快忘了小兵是有工作的。恋爱嘛,当然要互相体谅,谁都不想配合谁,那爱情还怎么谈下去?
只是,小兵没想到和医生恋爱这么辛苦,除了配合对方工作,还得配合他的人生规划。常博森这几年将重心放在工作,她于是不再提议结婚生子。常博森排斥她爱闹事又嗑药的妹妹,小兵就尽量不要常博森送她回家,省得惹他不高兴。常博森觉得感情太早曝光不好,等稳定才想公诸亲友,小兵就以好朋友身分陪在左右。常博森认为这样也是为小兵好,万一两人将来没结果,她也不会有困扰。
小兵接受这成熟的想法,常博森的顾虑是对的,他比她年长五岁,头脑又好,听他的没错,没想到三年过去,她还是他的好朋友葛小姐……
小兵累极,懒得再想。
清晨五点,葛小兵的手机响了,电话彼端传来个困极的声音——
“我刚下班,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是常博森。
小兵两点才躺下,八点要上班,现在五点,她只睡三小时。爱情真伟大,小兵摸黑开始穿衣。
她问:“去哪吃?”
“我十点要回医院,直接来我家好了。”
“约在忠孝复兴站附近好不好?我八点要到那里拿衣服。”
“喔,可是我懒得出门了……”他呵欠连连。“还是算了,我睡了。”
“喂,你的早餐呢?”
“不吃了,好困。”
“那怎么行?”
五分钟,小兵着装完毕,来不及化妆,速速奔往男友爱吃的有机潜艇堡早餐店。一小时后,小兵出现常博森家里,披头散发,双手拎着早餐,还因为小跑步一直喘。
“我好想你~~没你我怎么办?”常博森给小兵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后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早餐。
小兵环顾四周。“哇~~几天没打扫了?”四十坪大的房子搞得像战场,堆满衣服、书报、杂志。
“最近转来一个肿瘤病患,每天会诊,压力大得要命,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他滔滔不绝地数落院长的不是,还有护士的愚蠢。
葛小兵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收拾满地资料、书籍、过期报纸,她跟男友聊起掉手机的事。“……没想到那个教授真搞笑,当教授的都很爱说教吗?戴奥新打给我时,骂了脏话,竟然被他教训,我送他回家的时候……”轻微的鼾声打断她。
常博森吃完早餐,已经瘫在沙发睡着了。
唉,医生是多么神圣伟大的工作啊,从事这么神圣伟大工作的人,有权利在她讲起日常琐事时睡着吧!小兵这样安抚自己。
帮他盖好被子,她走到阳台,望着微雨的早晨,望着天空一朵朵灰云。她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燃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小兵站在湿冷的空气里,觉得自己像昨夜沿街站的路灯,冷雨中,不断呵出寂寞的烟气,像在和无声的空气对话。
慢慢地这段感情,令她越来越疲惫。可是习惯是多可怕的事,三年感情已在小兵世界长出坚毅的大树,树底的根,深入记忆之土绵延着,要拔除需要多大力气?光想就懒了。这份感情也许不好,但抱着,还有温暖,若失去了,她会慌……
同时,严守御正走在校园小径里,心不在焉。他戴上另一副眼镜了,一景一物清晰明朗,怪的是,他觉得今天和之前看见的世界不一样,好像有什么已经改变。或者改变的不是眼前风景,而是他自己。
向来他觉得一个人很自在,但昨夜。他失眠,一直怀念和葛小姐在车子里的时光。
相片洗出来了,〇杂志社一连三日开会开不停,确定要刊登的照片,送相片给厂商过目,大伙儿忙得不可开交,赶着如期出刊。
企划部确认无误后。葛小兵就将借来的衣服,送到洗衣店干洗,领回来后,还给店家。
今天她从早上忙到下午两点才坐下来休息,刚坐下,立刻被恶魔总监叫进办公室。
年近四十五,一头白发。衣着时髦,身材维持得很赞的马轲达,一见小兵,咚地跳下椅子,将小兵迎到沙发去坐。
“宝贝啊,我听美黛说了,前几天要不是有你,我们〇杂志就要开天窗了,你知道开天窗对一间杂志社是多严重的事?我们〇杂志很可能因此倒闭,那么我跟同事们都要流落街头了,中年失业是多残酷的事,就算去104求职,也不一定找到好工作。”
“喔。”小兵懒得回应他的恭维话,啜着咖啡,很想快点回座位休息。笑笑笑,这只老狐狸一笑就有鬼。
“宝贝,你知道你对我们〇杂志有多重要吗?”
“所以你要给我加薪?”小兵睇他一眼。
马轲达笑容僵住,但立刻回复镇定,又笑着说:“欸……那有什么问题,不过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啊,规定一年调薪一次,而且要经过股东们同意。”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这真是一句非常非常好用的话,可代替回答任何不想答应员工、又不致伤感情的事。
“不能加薪?那要给我奖金吗?”再笑嘛~~哼!
马轲达不笑了,板起面孔。“虽然没有奖金,但是有奖品。”他掏出两张五星级饭店餐券给小兵,厂商给的公关票,不花白不花,借花献佛是他最大的本领。
“谢啦,我要跟男朋友去~~”小兵高高兴兴收下。
“OH~~NONONO,别跟男朋友去。”马轲达摇头。
“为什么?”忽然,小兵愣住,她转头,瞪着马轲达那张从英国运回、超级大的书桌。她听见窃笑声,从桌底传出。小兵冲过去,弯身一瞧,喝,吓得僵在原地。
桌底下。谭美黛懒洋洋地侧卧在地,脸色绯红,撩着长发,姿态妩媚,一双大眼睛笑意盎然,迎着小兵惊恐的目光。
小兵指着她叫。“你在这干么?!”
“我在休息。”谭美黛眨眨眼。
小兵大惊小怪地唉叫:“你拜托一点……”见鬼了,连马轲达都搞上了。穿窄裙躺这样,刚刚发生什么事,明眼人看了都知晓。小兵瞪马轲达,马轲达一副没啥大不了地调整领带。
小兵问马轲达:“她要在这休息多久?”
马轲达清清喉咙。“她要休息……”
“很久。”谭美黛娇滴滴地说:“我跟马大有事要商量。”马轲达的官方绰号叫“马大”,员工私下叫他的绰号是“马达”,他就像电动马达,勤于工作玩乐冒险犯难从不累,喔,他当然不累,他只要出张嘴,做死的是员工。所以小兵跟同事私底下都叫他“死马达”。
“小兵啊……”死马达清清喉咙。“餐券送你了喔,你开心吗?”
“谢谢总监,我出去忙了。”懒得管那只八爪鱼了,小兵告辞。
“小兵啊,我话还没说完呦!”马轲达叫住她。
小兵停步,感到不祥。死马达又想干么?该不会送两张餐券,就想叫她付出惨痛代价?
上次他送一盒瑞士莲巧克力,事后小兵被叫去他家,临时帮他看顾前妻生的四个小孩整整八小时。哇靠!一盒巧克力就让一名服编变廉价保母,死马达太厉害了!还有上上次,马轲达良心发现,感念小兵连续加班七天,送小兵一瓶法国香水,事后小兵接到通知,出差到高雄去,帮马轲达朋友的服装店准备开幕。哇哩咧~~气得小兵把那瓶香水拿去浇花,暗!花还死翘翘,呜呼哀哉!历史的教训历历在目,心痛的感觉挥之不去,此刻拿着死马达给的两张餐券,小兵怎不心惊?怎不害怕?
“听说戴奥新把人家的眼镜弄丢了。”马轲达说。
“嘿啊,你要叫他赔。那是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镜,限量款,很贵很贵很贵很贵~~”小兵还以为美黛已经处理仔,看样子他们还没陪人家。
“戴奥新不想赔,他说可能是其他工作人员干走的,早上我跟他为了这事还吵架,他说要是我硬要他赔,他就不干了!”
“好啊!”小兵凶巴巴道:“不赔是不是?公司赔啊,人家帮我们拍照才领多少,搞丢眼镜是我们的责任!”葛小兵讲得义愤填膺,气魄十足。在〇杂志这凶险之地,人人自危,只有她仍保有侠女气概,敢行正义之事、讲正义之话。但是,大魔头马轲达才不把这只“小兵”看在眼里。
“所以我才要你请他去大饭店吃饭啊!你就说我们免费提供三年的〇杂志,唉呀,这样很够意思了,其实我们要是坚持不赔,他也不能怎样对不对?没证据对不对?搞不好是他自己弄丢的对不对?”
“不对!是戴奥新弄丢的!”小兵急得跺脚。“真的是他弄丢的,不信你问谭美黛~~”
“我不知道。”桌底下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当时人家正在忙,不清楚事情的经过。”
小兵口气颤抖,尾音拖长长,朝桌子嚷:“你~~忙~~什~~么?”好胆你就说出来!跟汤雅顿乱搞,现在还装傻!
“好了,反正就是没人看见啦?”马轲达只想赶快息事宁人。
“不对,我看见了。”小兵坚持。
这家伙是听不懂喔,马轲达讲更白了。“你可以假装没看见啊!他能怎样?只是一副眼镜好不好?难不成为了一点钱要跟我们打官司啊?别傻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戴奥新弄丢的!”小兵跳脚,哇哇叫。
马轲达敷衍她。“唉啊,这种事哪需要赔?眼镜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请他吃顿饭,跟他撒娇一下,我想他不会太为难我们,就交给你喽,哦~~”
哇咧XXXXXXX!小兵哇哇叫:“我不要!我不会撒娇,那个严守御也没这么好打发,你们不要把难做的事都交给我处理,岂有此理!叫戴奥新去撒娇,他最会了。”
“戴奥新的能力哪有你好啊?”谭美黛懒洋洋从桌底爬出来。“小兵啊,你就把他当成你心爱的常先生,那么你就会撒娇了啊!”说完,跟马轲达哈哈笑,自以为很幽默。
小兵想捏死谭美黛。她急了,跟死马达说:“你叫美黛去,谭美黛跟人家的好朋友汤先生感情好得很咧,她去讲比我有效,她是大美人哩!”快快把烫手山芋丢出去砸别人。
谭美黛岂是省油的灯,马上扑进马轲达怀里,小手捶着马大胸膛,嗲声嗲气地说:“我不要,马大~~那个人的朋友好色喔,一副想跟我上床的样子,我去了很危险……”
马的,色的是你吧!小兵眼角抽搐。
马轲达搂着美黛,命令小兵:“人是你找的当然你去处理嘛,对了,谁叫你去找一个戴那么贵眼镜的?”
又是我的错喔!“靠!”小兵快吐血。
“她~~骂~~脏~~话!”谭美黛指着小兵跟马大告状。
“不要因为上司好相处就没礼貌。”马轲达正色警告。
小兵咆:“死八爪鱼~~”骂完出去,砰地甩上门。要不是有经济压力,需要这份工作,葛小兵真想冲上去狂踢马轲达跟谭美黛,真会被气死。
大饭店灯火辉煌,矗立在市区中心。西餐厅里,小提琴手站在舞台,拉着小提琴,琴声悠扬,气氛浪漫。自助餐区,摆放各国美食、昂贵料理,蚌壳大得要命,螃蟹红咚咚蒸着也大得吓死人,虾子排排放像不要钱似的,还有饱满鲜美的甘贝,美味食物目不暇给,衬着醉人情调,这是多高级、多昂贵的晚餐哪!
可恨的是葛小兵无福消受,食不下咽。
“为什么请我吃晚餐?”严守御正不苟言笑地问着葛小兵。葛小兵今晚穿着随兴,白衬衫、牛仔裤,长发扎成乱乱的马尾,她面色苍白,眼睛下方有疲倦的暗影。没化妆,眼色迷惘,笑容有些尴尬。
她笑着,努力表演真诚、实则坑人的戏码。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来做事,不要放感情,道义先忘了吧,呜呼哀哉!
“是这样的,我们总监很感谢你帮我们拍照……”谢个屁!丢脸丢脸,思心思心。她也开始说这种不是人该说的话,悲哀。
“怎么没连汤雅顿一起请?”严守御纳闷道。
“因为你拍出来的效果比汤先生的好……你比较帅嘛,呴呴呴呴呴~~”
“我不喜欢被拿来跟朋友比较,何况,帅不帅是很主观的感受。”严守御冷着脸,讲起话来哽邦邦。
哇咧,夸你也有事喔!小兵竭力保持微笑。“是是是,教授说得是,我道歉。”可悲喔,小兵真看不起自己。
严守御啜着香槟,静静打量小兵不自然的笑容。“帮我谢谢你们总监的招待。”
小兵笑得脸快僵了,此行目的还是说不出口。“不客气……”啊,开不了口,就是开不了口啊,那个眼镜怎么办啦?
“葛小姐。”
“欸。”
“今天心情很好吗?”
好个屁!“还可以,普通啦!”
“我还以为你心情很好,因为你一直笑。”
“噢。”小兵不笑了,猛灌一口酒。喝多一点看会不会醉,醉了胆子大再来撂疯话,讲那些死马达交代的屁话。
“葛小姐,你心情很差吗?”
“欸?”
“一口都没吃。”严守御下巴指了指满桌子的食物。
“唉!”小兵肩膀垮下来,这家伙观察力真惊人。“是这样的……”她抓抓头尝,又拿纸巾抹抹嘴,又喝一大口酒,因为理亏,脸都红了。她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关于眼镜的事。”
哇咧~~冰雪聪明哪!“你怎么知道?”
早猜到啦,她表现得那么心虚。“你们不想赔了对不对?”
“其实……其实……因为……”小兵支支吾吾,低头不敢看他,觉得很丢睑。
“所以那时候我才坚持要开单据,我就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人是最不能信任的动物,没白纸黑字作证,事后只能任人宰割。
“……”小兵头更低了,马的,明明不是她的错,但她羞愧得要命。
“我早料到会这样。”他看小兵,小兵脸很红,头低得快要撞到桌子。他有些不悦地说:“那副眼镜是限量款,手工订制,已经买不到了,我戴了三年,跟它很有感情。那是我拿到聘书时,给自己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