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凄厉大叫一声,“妈妈啊!救救我吧!”
化妆室里看热闹的小姐陆陆续续围拢起来,有些同情,有些怀疑,莉莉莎绕有兴致地看着我,翘着二郎腿磕瓜子。
妈妈桑那扑满粉的老脸被我气得一直掉粉渣,扯了扯被我蹂躏过的衣领,抖落着红指甲,张嘴喷得我满脸口水,“还想要借钱?没门!你当我魅色是慈善机构啊,这一圈姐妹你问问去,哪个不是家破人亡一肚子苦水,在老娘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几年!当老娘听不出来是不是,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段凤是什么人?”
我继续演我的戏,声泪俱下哭诉道,“妈妈,我没有骗你,你不要这么说,我真的得绝症了,这下我算是认命了,以前算命先生说我前世是阎罗王身边的磨墨丫鬟,这辈子注定是超级扫把星,不但要克死爸妈,还要连带克死身边人,最后还会克死自己,我以前不相信,就算是成了孤儿我还是不相信,可是自从我养的狗死了,我养的猫死了,我养的乌龟死了,最后养我的三叔三婶堂弟也死了,我才开始有点认命,现在,现在又是这样,我,我真的认命了呜呜呜呜。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啊。我是扫把星,我连自己都要克死了呜呜呜。”
我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到后来,我自己都深深感到,做一个称职的泼妇不容易,做一个饿肚子撒泼的泼妇更不容易,我被自己的敬业感动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妈妈桑气得脸都歪了,我的凄厉哭诉声在一片女人的扼腕中更显悲戚,简直是达到了“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的程度。
生意人最不喜欢人家上门说晦气事,我却口口不离那个生死,简直是犯了生意人的大忌讳,哪怕妈妈桑死也不信我快翘辫子了,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里暗示存在,我估摸着她也怕我真的是个转世超级扫把星,心里已经对我厌恶到极点。
果然她挥了挥手吼道,“滚滚滚,给老娘能滚多远滚多远,别再回来!”
我擦着鼻涕眼泪,怯生生道,“妈妈不要赶我走!!让我再最后赚点棺材钱吧!呜呜呜现在东西都贵,死不起啊……”
妈妈桑气得一直捂着心窝,感觉随时会厥倒,一旁有人给她扇风,劝她,“咱魅色真是,怎么尽进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呐,妈妈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赶她走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算老娘晦气。”妈妈桑虚弱点点头,在我哭咽中,她冲众人招了招手,嚷着,“快,来两人,把这扫把星给我赶出魅色,气死老娘了!”
在场这些女人们无动于衷,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怕沾上我这“扫把星”的晦气。
我楚楚可怜地抬起头,“妈妈,那钱……”
一提钱,妈妈桑面目突地狰狞,“还钱?”
大概是认识到我是个“垂死”之人,下一秒,妈妈桑还是软化了下来,冲我挥挥手,十分疲累道,“把你的工资结一结就给我赶紧滚,别让老娘再看见你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哭得更大声,这时莉莉莎姿态婀娜地站了起来,笑着对妈妈桑道,“妈妈,你歇歇消消气,我把这倒霉孩子送出去,免得她在你面前杵着让你长针眼。”
妈妈桑点点头,白了我一眼,扭头对众人凶道,“怎么?看起热闹来没玩没了了?还不给老娘去上班!!”
众人鸟兽散,而我无限“落寞”地走出魅色,在浮光掠影下,嘴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
莉莉莎陪我站在魅色三四百米外的马路上拦计程车,星星在天上笑着眨眼,莉莉莎冲着我眨眼,调皮得根本不像沦落风尘多年的世故女郎。
我和莉莉莎是属于一见如故的那种,彼此磁场接近,哪怕接触时间不长,但从她那双光明磊落的眼睛和爱挤眉弄眼的调皮神色里,我感受她内心为自己保留的一片净土。
出淤泥而不染,迎合这腐朽世界的同时为自己保留最真的东西,这是我对莉莉莎的评价。
在我看来,一个聪明女郎偶尔露出的孩子神色,比任何语言更富有说服力。
莉莉莎看穿了我。
她弯腰哈哈大笑了一阵后,戳着我滚烫的额头,戏谑道,“你有种,发烧被你绕成白血病,还什么阎王爷身边磨墨的丫头,太扯了哈哈哈。你这女人,简直奇葩,不服都不行。”
刚才的哭戏几乎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我顺势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朝她会心一笑,“不扯那老妖怪能放我走吗?我容易嘛我,老娘一天没吃饭,哭得肝胆都痛了。”
莉莉莎狡黠一笑,夸张道,“哟,没吃饭你就这么了得,要吃饭了那不得去演琼瑶剧了。”
我扒扒乱发,晕眩了一阵,“那是,我有才有貌的,沧海中一颗遗落的明珠,不瞒你说,琼瑶奶奶就是根据我的原型写的还珠格格。”
莉莉莎又笑得花枝乱颤,我跟着她一起开心笑,过了好半天,莉莉莎倒是颇为感伤道,“这么多年,你倒是头一个这么快从那个鬼地方脱身出来的,出来那么难,听姐姐的话,以后可别进去了。像姐姐这样,洗都洗不干净身上这股味道。”
我听出她话里那掩之不去的忧伤,淡淡的,却进到听者的心坎里去。
我紧了紧她的手,有个了决定。
我微笑站好,伸出手面向莉莉莎,“来,美丽的小姐,咱们重新认识下吧。”
莉莉莎楞了楞,眸子闪亮美丽。
“方亮亮。”
“倪莎。”
我抱住莉莉莎,在她耳边真诚道,“做朋友吧。”
“早就想了。”她嘻嘻应着,“姐姐很寂寞呢。”
回家前我用最后的体力去药店买了点退烧药,在路边小店买了碗白粥,怕饿死备了点饼干,经过眼镜店外面的镜子时,我稍稍停了下来,只见镜子中的自己双眼黯淡无光,憔悴,毫无血色,刚才痛哭流涕了一场,眼皮还是红肿的。
身边有一对情侣手牵手微笑走过,我瞥了一眼,回头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想起唯一此刻说不定正枕在傅辰的肩膀上撒娇,我落寂地再看一眼镜子中的可怜虫,忿忿离开。
烧吧烧吧,烧死我这可怜虫最好。
我气喘吁吁回到家,在沙发上苟延残喘了一阵,起来把粥喝了,喝了一半实在咽不下去,也不勉强自己,吃了两片退烧药,发了个短信告诉东子我已经后撤了,让他自己机灵点,再坚持个几天我们姐弟就能跟那鬼地方彻底拜拜了。
发完了短信,我调出康子弦的号码,用力地呸了一下,然后关机,拔出SIM卡,潇洒地往后一抛,也不管扔在哪个角落,心情顿时愉快,摇摇晃晃地站起躺下,闷头睡我的大头觉。
大概是出门又吹了凉风,我发烧的症状越加严重,全身酸痛无力,整个人昏昏沉沉,皮肤是滚烫的,却还是冷到骨髓里,非常痛苦。
每一分钟我都觉得难熬。
好在后来还是睡着了,等我悠悠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灵魂还在,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沉重到挪一寸也费力。
我爬着下了床,几乎一天一夜没进食,早就没了力气,我是扶着墙走进卫生间的。
草草刷了牙,洗了把脸,却依旧精神不济,于是又扶着墙回去,打算吃点饼干补充体力,可笑的是,平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拆开的包装纸,这次我却死活拆不开,我越拆越暴躁,最后一把将饼干扔在墙上。
扒着头发在沙发上生了会闷气,瞥了眼这所房子里唯一能吃的食物,我刮了刮鼻子表示投降,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剪刀,一通乱找,最后终于在报纸堆里找到剪刀。
一番动作下来,已经是要了我的要命,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就着凉水,啃了点梳打饼干,又吃了退烧药,后来实在坐不住,我又扶着墙壁躺回去睡了。
兴许是睡多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放眼冷清的四周,这边有面墙,那边有面墙,左边有面墙,右边有面墙,墙内只有蟑螂,没有亲人走动,没有人爱怜地摸摸我的额头,给我安心的笑,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确确实实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好男人傅辰被我赶走了,我怪他不理解我的工作,嫌他婆婆妈妈,嫌他不给我自由,所以我潇洒地说,“既然你不能理解我,那么我们趁早分开,早分早超生。”。
回想起半年前我们天天吵架,原因只因为他乱吃飞醋差点误了我的工作,我跟他冷战,他也跟我冷战,最后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如果现在有一颗后悔药摆在我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吞下它,让旧时光重回我身边。
这寂寞啃噬心灵的时刻,我终于认识到我是多么的任性,多么的孩子气,多么口是心非,又是多么渴望从前。
可是回不去了,因为他的肩膀已经留给了别人。
我有点想哭,可是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因为流眼泪是要花力气的,
我那点力气我得省着点花。
后来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吵闹的门铃声吵醒了,一直十分坚韧不移地响,让人心烦意乱。
我脑子还混沌着,蒙上被子嘟囔着,“她妈谁家的门铃啊?吵死人了。”
门铃声停了一下,又开始响,我终于清醒过来,这不是我家的门铃吗?
这个时候,是谁打算来给我雪中送炭了?我妈飞回来给我惊喜?还是菲哥比赛完回国了?
我连滚带爬下了床,有些兴奋,除了少数几张脸,大多数人的出现都能让我感恩戴德一辈子。
等我欣喜打开门,抬头一看,只觉一桶凉水劈头淋下,我骂了声娘,眼前这个人目前位居我的拒绝往来黑名单首位,我恨他恨得牙痒痒。
门外站着的分明就是康子弦。
唉唉唉
他还是一身笔挺黑西装,白衬衫蓝领带,一丝不苟,几乎完美地阐释着精英群体的那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气质。
我是打死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所以见到他时我还是微微愣了愣,脱口而出,“是你?……他娘的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说完我就要关门,可是一双大手忽的横过来不让我关上门,康子弦深沉说道,“我听说你病了。”
我恍然大悟,敢情他是来探病的,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来着: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可不愿意当耗子。
我面无表情点点头,“对,病了,性病。你可以走了。”说完我就又用力要关门。
但是我现在也就是能虚张声势,一点力气没有,更是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就想回床上躺着挺尸。
康子弦面色不好看,他的手依旧顶在门上不放手,我们力量悬殊,我关不上门很气恼,有气无力道,“你干嘛?手放开!我不欢迎你,你TM识趣的就快走。”
我已经破口大骂了,可他还是不放手,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他说,“你气色很不好。”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暂时死不了……”
“既然生病了,就应该把你的爪子收起来。”
“好好,我客气点。那康先生,请你把你的爪子从门上挪开,让我关上门好吗?Ok?”
“方亮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我从小就没家教。”
“看起来遇到知己了,我也没有。”
我抚额头痛,这个男人让我很无力,现在我身体飘摇,却拿这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我额头抵在门框上支撑身体,还是不肯松手开门。
这一切举动,都意味着我承认自己被击败了。
我都这副惨样了,康子弦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一定生来就没有怜悯之心。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我忽然警觉起来。
“我问了艾东。”
我就知道又是那家伙卖了我,嘴巴这么不可靠,真不适合干卧底工作。
“你到底来干什么?我跟你不熟吧。”
“来看看你是怎么一夜之间得上白血病的,”他硬邦邦的声音充满戏谑,“结果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惨,还得了性病。”
我真是高估这个人的道德了,他哪是来探病,分明就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抬起头来,气呼呼瞪他,他嘴角却分明有一丝淡笑,明显是在消遣我。
我无计可施,只能软绵绵说道,“是,做小姐的命苦,我说康先生,民间疾苦你也亲眼见着了,那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关上门回去躺着,算我求你了。”
“你为什么要离开魅色?”他杵在门口,答非所问。
我愤怒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我打开门,一步跨了出去,仰头站在他面前,“姓康的,你要玩小姐包二奶是吧?”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拽着他,他却纹丝不动地站着,我指了指电梯口,“你坐上这电梯,往下,出门往右,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个公园,那里一群莺莺燕燕能满足你一切需求。”
我冷着脸转身回去,没想到刚踏进门,这瘟神也紧紧跟了进来,在我发愣之计,他已经啪的关上了门,气定神闲地侵入我的私人空间,脸上竟找不到一丝内疚和不安。
妈呀,今年走的什么霉运啊,遇见顶级禽兽了。
随着关门声清脆落下,我全身汗毛猛一哆嗦,吓得连连后退,做出防御动作,“你,你干什么?”
我脚步急乱,结果被地上的球鞋绊了一脚,我身体失去平衡顺势往后栽,“啊”一声惨叫,在康子弦急呼“小心”声中,脑壳重重地和地板亲密接触了一下,一时之间,痛的我只剩下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有几秒,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黑暗,金星,疼痛,以及巨大的挫败感。
流年不利,遇上歹人了。
康子弦一个箭步,蹲下来要检查我的头,眉紧紧皱起,“怎么样?除了头,还有哪里痛?”
我痛得眼泪直流,蜷缩着好半天动弹不了,等缓过来,抱着头忍不住朝他大吼,“你给我滚出去,都是你害的,出去出去!!!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一声吼完,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而下一秒,我被他打横抱起,人已经在半空中,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里,我一声惊呼,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干嘛呀?……喂喂,我只卖艺不卖身的!!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叫非礼了!”
康子弦蹙了蹙眉,“非礼你?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
“你你你,你就是……”
“你一直都是这么狗咬吕洞宾的吗?”
“吕洞宾才不会随便进女孩子闺房……”
我嘴上不饶人,他笑了笑,“这可只有吕洞宾自己知道了……不过有哪个女孩子的闺房乱成这样的。”
“我乐意!”我气得张牙舞爪,在他怀里扑腾,像溺水的鸭。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走进我的卧房,将胡乱扑腾的我轻轻放在床铺上,我见状,立刻机灵地滚到床那头,以床为掩护,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嚷道,“喂,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我心里叫苦,我方亮亮本来就是警察,居然被逼到打110求助同僚,这事死活都不能让同事们知道。
这招看起来也没用,康子弦打量一圈我的房间,云淡风轻道,“好啊,我倒想见识下警察的效率。”
我深感无力,人至贱而无敌,这康子弦无敌了,也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我方亮亮甘拜下风。
我咬牙真想打电话时,眼睛无意间落到他旁边的床头柜上,那里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