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都住在襄阳的伏牛山上?”大家很有默契的把发言权交给独孤吹云,他是当事者,也是老大,众人只有竖尖耳朵的份。
“是。”
“你可害惨我们兄弟了。”戚宁远抹脸叹道。
黄蝶满怀愧疚地冉冉一福。“对不起,因为我,尔真哥避居石谷不肯轻出江湖一步,为了我,海棠大哥屈居天山下多年,一群好好的弟兄风流云散,我……罪孽深重。”她凄楚地环顾大家,不胜唏嘘。
戚宁远干咳。“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她这么一说,就算所有的人对当年的事真的心存芥蒂,也因为她的诚恳真挚和楚楚可怜的模样原谅她了,或者,他们从来就没人认真地苛责过她──死人嘛,谁会跟翘辫子的人过不去?现在她死里逃生,再把罪过都推给她也没意思了。
找出真相才是重点!
“现在不是谈责任的时候,我们想知道的是当年黄姑娘是怎么到伏牛山的?
“不愧是头脑最清晰冷静的海棠逸,一进入话题就切进重点。他平常虽不大吭气却十分明白众人的心意。
“我醒来人就在那里了,最初几个月一直在疗养,最常见到的人只有十贝勒派来的侍女和卫兵,他们看我大病未愈,只派两个小卒看着我,我能起床时,都入冬了。”
她知道所有的事都不对,却无能为力。
“好个移花接木,我们被他骗了这么久,努尔多铎好本事啊!”海棠逸击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真是他暗中搞的鬼!
“伏牛山旌旗飘扬,士气如虹,十贝勒经常忙着招兵买马,网罗江湖绿林人士,我虽然不懂政治的事,看他费心笼络三教九流的人,我才逐渐明白他的企图。”
“养虎成患,我敬重他是个人物,给他三分颜色他倒开起染坊来,有种!”
独孤胤放肆一笑,不仅不惧还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虽然有很久一段时间对政事不闻不问,如今倒也用心整顿过朝纲,如果谁以为他还是个昏君想取而代之,他会打得对方头破血流,抱头鼠窜的。
嘿嘿!他喜欢这项挑战!!
“我不喜欢你那种狰狞的样子,好丑!”平凡偎到他身旁拉下他的头,一手用力地抹平他的表情。
黄蝶为她的举动倒吸一口气……她不要命了!?
却见桀骜不驯的独孤胤任她轻扯着面皮,支吾着。
“我忘了嘛!”口气里耍赖的温柔教人无法生气。
黄蝶先是讶异随即释然了。
“他当真找到自己的归属了。”一匹流浪孤独的狼找到家了。
黄蝶湿了眼圈。他们曾经有过相濡以沫的岁月,曾经以为不可能会落在他们身上的幸福居然有个人得到了,她怎能不感慨、不感恩?!
“不必羡慕别人,我会给你更多的幸福。”独孤吹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温暖地摸着她鬓边的发,也发表标准的大男人的宣言。
“胤对我的意义不同。”她仰头,干净清楚的感情染雾了汪汪的眸子。
“这点我清楚得很,我不会为他吃没必要的醋。”从头到尾他没把自己的弟弟当情敌,黄蝶只属于他。
这么莽撞的独孤吹云大家多年没见过,大伙儿哔然。
“以前没机会对大家说明我对蝶儿的情意,现在……”护着黄蝶,他向众人解释道。
“大哥,你为黄姑娘在天山窝了八年,我们要不明白你的痴情,就全是白痴加混蛋了。还有,我们不反对你谈情说爱,不过,嘿嘿,总得先办正事吧?”锋芒被抢光,好不容易逮到发言机会的蓝非发挥他高度的善解人意。
说得有理。
“狗嘴吐不出象牙!”独孤吹云笑骂。
蓝非挤眉睨向所有的弟兄,大家默契十足的颔首。能看到大哥不再忧郁的笑容是多么难得,他们希望那阳光般的笑靥能永远留在他脸上。
第八章
事情说起来一点都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被厘清了。
“努尔多铎禁锢了你八年,到这节骨眼才让你下山,莫非就是为了要你来杀我?”独孤吹云何等聪明,胤的江山几乎是他年少时打下来的,没有过人一等的机智和勇气焉能成为一国之君!?有关黄蝶的事他触类旁通,掐头去尾,大致就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是的。”黄蝶挺胸坦承。
“他是个可怕的敌人。”虽然不曾见过努尔多铎的真面目,独孤吹云倒佩服起他的慎谋耐心了。
“这家伙果然不简单,知道打蛇要打七寸,他以为了结咱们老大,就能对我们为所欲为了,真是会打如意算盘啊!”蓝非推理能力极强。“可是他什么人不好派,来的人却是黄姑娘呢?”
“笨!亲者痛,仇者快,这是努尔多铎高竿的地方。”戈尔真一语点破。
“黄姑娘,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大哥吧?”海棠逸最担忧的就这一项。
她复杂地看着大家。“事实上我已经做了。”“红袖招”的店家、铺子、路人全是他的眼线,为了取信努尔多铎她非狠下心不可。
“我不在乎。”独孤吹云压根儿没把她那一刀放在心里。
“我在乎。”这一刀会在她心里永远留下疤痕。“可是,为了北都我还是非要你的命不可。”还有她说不出口的理由。
可是,在见到独孤吹云──她最爱的人之后,她还下得了第二次手吗?她嘴硬心软地反问自己。
唉,乱纷纷地愁结啊!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全部停下吃食的动作。
咦?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你这么说?我要摘了努尔多铎那混球的脑袋不可!”跳起来的人不消说谁了,正是怒发冲冠的海棠先生。“大哥,你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只是小伤,你别急。”独孤吹云安抚道。
“可是──”
“真要出事了我还会站在这里吗?”担心则乱,独孤吹云点醒他的好弟兄。
海棠逸仍是忧心忡忡的目光。
“别愁,事有轻重缓急,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才是。”
“是。”
独孤吹云一手拍他的肩,一手轻敲海棠逸的胸,兄弟情谊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我想,他们肯定也制造了一具北都的尸首混淆了她的视听,让她误会我们,努尔多铎想离间我们的感情,这人心机之深沉不可计谋。”独孤吹云分析道。
“我是看到北都的尸首没错。”黄蝶承认。
回忆起来,她的确无法确认白布下的人是否真的是努尔北都,因为一再受打击的情绪和虚弱的身子使她不得不被动地接受这残酷的讯息。
“居心叵测,无所不用其极的布局。”当年那场毒雾就是关键,在一片扑朔迷离里他们带走了真的黄蝶留下假替身,而执刀的戈尔真陷于昏迷,人事不知;伤了双眼的他被突来的恶讯打倒不辨真伪带走了替身的黄蝶,所以造成这天大的误会。
这些年他们因为一时的疏忽被人玩弄在股掌间呢!
“他让蝶儿下山的意喻再明显不过了,第一,是下战帖,第二,是宣告他羽翼已丰要咱们准备应战了。”就事论事,独孤吹云发挥犀利的判断。
“他充满信心呢!”海棠逸附和。
“那可说不定。”独孤吹云若有所指地讪笑。“带兵打仗讲求的是步步为营,一场战争没打到最后,谁输谁蠃还没个准呢。”
或许,事实不是他想像中的简单,不过八九不离十了。
独孤吹云注视着独孤胤。“你觉得呢?”
“大哥,有你策划,我这一次就任你差遣吧!”倨傲的人心服地低头。
独孤吹云会心一笑。“你终于叫我大哥了。”语中欣慰的成分大过。
“大哥,咱们今晚可以好好浮它三大白了。”说起庆功宴是蓝非的最爱。
“且慢,我们还缺个人,你忘了?”独孤吹云调皮地朝胤眨眼。
“是喔,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独孤胤欢畅拍手。
大家挤眉弄眼的,弄得所有女眷全是一头雾水。
独孤吹云握住黄蝶的小手,俯首瞰她。
“这是我们大家送你的见面礼。”
“大家?”黄蝶意外极了。
想她的所做所为,不仅没人斥责她还全心全意地接纳容忍,她……没能深想,随着独孤吹云的指示,由远而近,黄蝶的眼光被一庞大巨人所吸引住。
而更让她瞪大眼珠子的是巨人怀中的那个人。
赫然是她以为死掉多年的努尔北都。
他更清瘦了,眉目间虽然脱俗非凡依旧,病入膏肓的痛恨却隐约浮在淡黄的皮肤里。
“怎么可能!?”黄蝶大叫。
“没什么不可能的。”独孤吹云却她鼓励的微笑。“去确定啊!”
“北都大哥!”忍住夺出眼眶的泪,踏着疯狂的脚步,黄蝶冲到努尔北都的身旁紧紧抓住他的衣摆不放。
“傻瓜!哭成这样,会变丑喔。”努尔北都澄辙的眸子还是笑意盈盈,宠爱地抚摸黄蝶的头。
泪,掉得更凶了,黄蝶婆婆着眼,千言万语,却什么说不出来──
“我说过会好生照顾他的,你不信我?”独孤胤悄悄走到黄蝶身旁,带着一如旧故的傲慢说道。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出奇的温柔。
“我都被搞混了。”黄蝶哭着、笑着还要忙着说话。
“事情再简单不过,那年桃花岛遭劫,不见的不见,伤兵又一堆,我只好收破烂的将就把这没人要的家伙带回京城了。”独孤胤拭干黄蝶的泪,无比温柔地说。
说穿了是当年还是皇帝的独孤吹云收留了他们,他虽然为情远奔天山不再管事却将事后料理得清清楚楚。
独孤胤也是至那一刻才真正了解独孤吹云不是个承受祖先庇荫的二世祖皇子。
“我还是不懂。”事情真就这么简单?
“哈哈,我的好姑娘也学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啦?”他又抓她鬓旁的发辫。
“你说话太笼统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努尔北都,想用力确定他是真实性。
“还是让想冲过来杀人的那个笨蛋多发挥吧,他可是熬了多少年才等到你,我抢他的锋头可就有点不够兄弟,今天就算了。”他坏坏地笑。“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哦,有没有吓一跳?”
说要兄友弟恭又不住饶舌,他存心要气独孤吹云的。
一整天下来,出乎意料的消息太多了,多到黄蝶没办法消化。乍听,又是悲喜一阵。
“你说够了没?几时变得这么多话?”独孤吹云忍了又忍,看见胤“毛手毛脚”的乱来,再也憋不住了。
他“客气”地拿下胤的魔爪,眼光里的警告再明白不过。
独孤胤摸摸鼻子。“我要了你的王位你都不曾拿这种杀人的眼神看我,唉,老婆,快来安慰脱受创的心啊!”
他转向平凡求救,真真假假的打闹中终究是流露出对独孤吹云的感情了。
“你就别来搅和了,你看大家都没来捣蛋,就你唱独脚戏。”平凡握紧丈夫的手,越发亮丽的幸福缀在原本平淡的脸上。
“不趁现在欺负他以后就没机会了。”他振振有词。
“别闹了……哎唷,我肚子疼呢!”她朝黄蝶眨眼,弯腰着隆起的小腹。
“怎么突然……快宣御医!”四平八稳的表情从胤的脸上消失,他急忙吼人。
“哎呀,你又大吼大叫。我耳朵也疼了。”
“罗唆的女人!”独孤胤索性拦腰抱起平凡娇小的身子往内宫跑,撇下前殿上的一群人。
他跑得飞快,只见把脸藏在他肩头的平凡悄悄朝大家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后,被抱进后殿去了。
“她真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平凡姑娘吗?”戚宁远怔了一会儿才回神。
“你以为呢?”蓝非一耙太极打了回来。
“呵呵,真有趣!看这光景不知道是大狮子征服了小老鼠,还是小老鼠收服了大狮子?嗯,值得研究。”戚宁远恍然明白以柔克刚是怎么回事了。
他安静地搂过自己新婚的妻子,有许多话是毋需多说的──另一方面,蓝非瞟向戈尔真。
“真相大白,你没什么话要说啊!”
当年戈尔真蒙受医术不精的不白之冤,今天水落石出,他却一声不响,令人费解。
“要说什么?”
“总得说点什么啊!”蓝非不死心。
“没什么好说的,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就这样。
“那起码跟黄姑娘打个招呼嘛。”
“锦上添花不是我的习惯。”
“哼,懒得理你了,孤僻鬼,你这冷血个性活该替人背黑锅,背到死最好。”
“关你什么事?”他斜眼睨人,换言之,他还不领情呢。
真是热脸贴到冷屁股,蓝非呕死了。
“别瞪了,蓝非,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尔真,别为难他了。”独孤吹云见状过来解危。
蓝非闻言。“我是好心被雷亲,这年头好人不能做了。”
“是啊,我这冷雷专劈花心风流鬼。”戈尔真闲闲地回应。
“你们呐!”独孤吹云笑着摇头。
是啊,不是冤家不聚头,能做兄弟或许前辈子真的有什么特别的纠葛,今生才会在一起吧!
“太后驾到!”
高亢的声音未了,一组宫女、太监、侍从组成的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内殿蜿来到众人面前。
大家停下所有动作行了大礼。
皇太后猛哥帖木儿氏一身穿金佩银,雍容华贵,五十出头的年纪端是风韵犹存,斜飞的柳眉,精悍的凤眼,飞凰祥兽的锦衣玉袍,威严的姿态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她母仪天下的名声冠盖京华,掌管后宫十多载不曾让后宫传出任何败坏的风闻,她恩威并重的管理方式让后宫的宫女嫔妃们又怕又恨,一直到独孤胤纳平凡入宫后她专制的情况才有了改善。
“好热闹的气氛,也让哀家凑上一脚吧!”她十指尖尖搭在象牙扶手的銮椅上,姿态高贵,眼光睥睨。
织金梭银的羽扇、高盅盛放的新疆蜜果,宫女忙不迭地轮番上阵,扇风的扇风,剥水果的剥水果,侍候着,极尽小心之能事。
“母后!”独孤吹云硬着头皮喊道。“多年不见,您的身子还是安康依旧,孩儿给您请安。”
猛哥帖木儿氏曾是通古斯族,也就是东胡的公主,当年被当成贡品送来中土,因为个性骄蛮并不得宠,直到独孤吹云的生母,也就是锦绣皇后去世才被扶正。
“哀家的身子骨一向不错,不过年岁总是有了,体力已经大不如前,至于请安,老身可担待不起呢。”她疏离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为人母亲的慈祥亲热,语中的不屑嘲弄谁都听得出来。
独孤吹云淡然置之,他们之间隔着楚河汉界般深的距离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曾经跟他共过事的朝臣们没有人不知道,身为他兄弟们的群龙更是清楚他跟猛哥帖木儿间水火不容的情形。
“倒是你,回来做什么?”
蓝非等人早就不满她作威作福的态度,多年不见,讨厌的程度还是有增无减,但是看在她曾扶养过他们大哥的情分土,每个人都能忍则忍,放手让独孤吹云处理自己的家务事。
倒是黄蝶不以为然地蹙起蛾眉来。
她踅回独孤吹云身边和他并肩。
独孤吹云莞尔微笑,察觉她的善解人意,伸手握住黄蝶的小手。
两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爱回来就回来,就这样。”独孤吹云深藏不露的黑眼里有着冷漠。
“哼!皇宫大苑可不是你们这群老百姓说来就能来的地方,还有,在大庭广众下跟个女人眉来眼去,人变得一无是处不说,你的品味可是越来越低俗了。”
她说的话益发尖锐。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