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面似锅底,身背打王鞭,正是鄂国公尉迟恭。
尉迟恭奉旨去监修大佛寺,工程差不多要竣工了,就差一座影壁墙没修。这天,突然有人来报:“秦府的家人求见国公。”
尉迟恭一怔,不知秦府家人到此何事,急忙派人叫来家人。家人呈上书信,尉迟恭不识字,叫家人给他念。他听完就急了,也不问家人吃饭没有,回去有没有盘费,只说了一声:“家人,我可不管你了!”说罢叫人鞴好战马,一人一马,带上打王鞭,离开大佛寺,催马而去。
送信的秦府家人,心里说:亏我带着来回的盘费,不然,非把我困在这儿不可!
按说,尉迟恭走时应当找来工头安排一下,可是,他急于回朝救义子,根本没想到这码事儿。他马上加鞭,一口气跑出四十里,忽听后边有人喊:“鄂国公,您先别走,等一等!”
尉迟恭勒住马一回头,见工头催马拼命赶来了。工头从马上跳下来,累得上气接不上下气。尉迟恭瞪眼问道:“你风风火火地追我干什么?有什么事,快讲!”
尉迟恭气冲冲地这一问,把工头吓愣啦!
他追赶尉迟恭是民工们叫他追的,因为大佛寺工程眼看就要完工,工钱还没算呢。
鄂国公这一走,谁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所以,民工们让工头上马急速追赶,请他说句话,以便到时候算帐。
工头见尉迟恭一瞪眼,不敢提算帐这事儿了。尉迟恭双眉紧皱,逼问工头:“你有什么事,快讲!”
工头想:看国公心急如火,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如一听算帐,他给我一鞭,帐算不成还得把命搭上,那可太冤啦!他一转眼珠,说:“国公爷,大佛寺修好了,只剩影壁墙没修了。
我来问问,这影壁墙修在哪儿合适?“
其实,这是没话找话,工头能不知道影壁墙修在哪儿吗?可是,尉迟恭一心只顾火速奔往京城,不假思索,随意用鞭往地下一指:“就修在这儿吧!”说罢,催马如飞而去。
工头这个气呀,还不如不追呢!不但帐没算成,倒惹来了麻烦。国公叫把影壁墙修到这儿,可这儿离大佛寺有四十里;如果不按国公说的办,国公以后知道了,定要怪罪!
又一想:他是奉旨监工,叫怎么修,咱就怎么修得啦!
他一回到大佛寺便叫民工们运料来修影壁墙。
据传说,大佛寺的影壁墙离大庙四十里这事儿就是这么来的。
尉迟恭一路之上废寝忘食。他满腔怒火,不觉得饥渴,连马也忘了喂,也忘了饮。
他赶到长安,也顾不得回府,一直奔往午门。猛然听见炮响,他心头一震,大叫一声:“快闪开,我尉迟恭来啦!”
两旁的百姓们正议论呢:“完喽,薛元帅今天算完喽!朝中这么多的大小官员就保不下薛元帅这条命,太惨啦!”
“哎,你瞧,他干爹鄂国公回来了。这一来,准能救下薛元帅。”
“喂,那也不一定。如今是太平年间了,武将不那么吃香了。若是在战时,能杀薛元帅吗?”
尉迟恭催马来到法场,文臣武将惊喜万分:仁贵的命真大呀!一拥而上,迎接鄂国公。
尉迟恭风尘仆仆,浑身上下挂了一层土。他看看大家,先问了一声:“仁贵死没死?”
没等别人回答,程咬金过来了:“大老黑,你怎么才来呀?
仁贵他……“
“他,他怎么样了?”
“他还没死,你快下马吧!”
尉迟恭刚要甩镫,这匹抱月乌龙驹,四腿一软,趴在地上七窍冒血,活活累死了。
鄂国公目瞪口呆,心想:我还未曾下马,马却死了,真不吉利呀!
尉迟宝林、尉迟宝庆急忙跑上前扶爹爹下了马。大家一端详尉迟恭,见他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很不好看。群臣上前问安,有的叫伯父,有的叫叔父,有的论兄弟,尉迟恭什么也没听进去,叫人先用芦席把马盖上。他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程咬金,不由一阵气往上撞,说:“老蓝呀!”
怎么叫老蓝呢?程咬金是蓝靛脸,尉迟恭是黑脸。程咬金叫尉迟恭大老黑,尉迟恭叫程咬金老蓝。两人都叫惯了。
“老蓝呀,皇上要杀我干儿,你怎么见死不救哇!”说罢,又一指宝林、宝庆:“别人不救,你二人为什么也不救?如果你二人救了仁贵,为父何必这么风风火火地回朝?如不回朝,哪能累死我的宝马抱月乌龙驹!我要你俩何用?干脆打死你们吧!”
尉迟宝林、尉迟宝庆急忙跪下:“爹爹饶命!”
程咬金过来拉住尉迟恭说:“大老黑,你来到法场,不问青红皂白,先是责怪于我,现又要打死你儿子,你这是跟谁发脾气呀?我程咬金为救你干儿子金殿碰头,才保薛仁贵活到今天,你知道吗?我们大家什么招儿都想了,都要一同去辞官,只因李道宗领下圣旨和天子剑,不许我们上金殿。我们在这儿急得火烧火燎的,死的心都有。你一回来,不进去看你干儿子,你跟我们发什么脾气?有能耐,你把这火留着跟皇上发去!”
尉迟恭一听这话,不吱声了,分开众人,抢步来到桩橛前,抱住薛仁贵,放声大哭:“仁贵,我可怜的儿啊,想不到你落到这般光景啊!”
尉迟恭有过不少伤心事,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伤心。
薛仁贵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少吃缺喝,扛长活,受磨难。投军后,一次又一次被张士贵陷害,遭了多大的委屈呀!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伤心。他的头扎在义父的怀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程咬金说:“仁贵,这回可算见着亲人了,把你的委屈跟你干爹说说吧。”
尉迟恭止住哭声:“儿啊,你有什么委屈对为父说吧。为父替你做主,就有你的命在!”
群臣一听这话,都高兴了,程咬金心里更痛快:这回可用不着我再着急啦!“仁贵,你干爹给你做主,你就说吧!”
薛仁贵眼望义父,泪水顺腮边滴滴答答流着:“爹爹,孩儿浑身是口,也难以分诉呀!”他把事情原委简要诉说一遍,又说,“翠花公主已死,无法对证。孩儿实在冤枉呀!孩儿并不怕死,可落个这样的名声,连亲友都难抬头呀!如不是卢国公相救,你我父子早就见不着面啦!”
尉迟恭一听,环眼圆睁,气冲牛斗,大叫一声:“宝林、宝庆!”
“在。”
“你们俩保护着你大哥,如果刀斧手敢杀你大哥,你们二人就动手。闯出祸来,有为父担当。”
“是。”
刀斧手一听,吓得也往后退了。尉迟恭又拜托众位国公保护法场,他直向午门奔去。
程咬金叫道:“大老黑,你先等一等!”
尉迟恭一回头:“有什么事?”
“你要上金殿,可得当心。”
“当心什么?我这打王鞭还未曾用过,今天就要试上一试。”
“午门有虎。”
“有虎?有狗我也不怕。”
“嘿,你说这话多新鲜,如不怕虎,还能怕狗吗?我告诉你,李道宗奉旨带着天子剑,文武百官不准上殿。如果谁要上殿,李道宗的天子剑先斩后奏。”
“老蓝,你怕我不怕!”尉迟恭迈开大步径直走去。
李道宗正要命人去催放炮,忽见尉迟恭走来,大吃一惊:不好,他怎么回来了?他准是上殿为薛仁贵保本,能拦得住他吗?嗐,我害什么怕呀?这儿有圣旨,有天子剑,怕他何来?
尉迟恭迈开大步往前走,一扭脸,假装没看见李道宗,想从他眼前过去。李道宗心想:不行,我得上前拦住他。站起身来,迎住尉迟恭:“哟,鄂国公回来啦!”
尉迟恭躲不过去了,只好说了一句:“回来了。”
“鄂国公要往哪儿去呀?”
“金殿面君。”
“现在去不得。”
“为什么去不得?”
“法场上杀薛仁贵,万岁有旨,叫我在此镇守。文武大臣,下殿可以,上殿不许。
你先回府歇息歇息。等杀了薛仁贵,再上殿吧。“
尉迟恭闻听,火冒三丈,说:“你杀你的人,我上我的殿。”
说完,就要往殿上走。
“鄂国公,你站住,我有圣旨,你不能上殿。”
“你把圣旨拿来我看。”
李道宗把圣旨双手高举:“鄂国公,圣旨在此。”
尉迟恭往前一进步,双手把圣旨抢过来,三把两把撕了个粉碎,往地下一扔:“江夏王,有圣旨不准上殿,现在我把圣旨撕了,可以上殿吧?”
“尉迟恭你大胆!撕圣旨有欺君之罪。我桌上有天子剑,待我取来杀了你。”
尉迟恭说:“我叫你杀!我不但撕圣旨,还要打你呢!”说罢,一把扯住李道宗的蟒袍,往怀里一拽,自己一侧身,同时一松手,李道宗一个狗抢屎摔在地上。
“哎呀!”李道宗俩门牙磕掉了,血流了出来。尉迟恭抬腿一脚踩住老贼,举拳便打。
黄门官和守门的御林军大眼儿瞪小眼儿,谁敢管呢?可是,他们都为鄂国公捏一把汗。撕圣旨,打亲王,这还了得?
有抄家灭门之罪呀!
尉迟恭上用拳打,下用脚踢。李道宗虽然也会武艺,但被打倒之后,翻不过身来,所以,只能当挨打的角色了。
别人看见这场合,都不愿靠前。可是,程咬金却往前凑合,他暗自叫好,一高兴,不知不觉地喊出来了:“使劲儿打!”
他这一喊,李道宗听见了,可是没听清他喊的是什么。
李道宗一眼瞥见程咬金:“卢国公呀,快来拉拉吧,求求情,让鄂国公饶了我吧!”
也许他让尉迟恭给打蒙了,他还向程咬金求援呢!
程咬金心想:嗐,我怎么喊出声来,叫他听见了!求我讲人情,管不管呢?如果管,还真不愿意,因为我恨他;如果不管,显得我不近人情。哎,有啦!程咬金急忙走过来说:“鄂国公,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可以好好商量嘛,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打别人还可以,打亲王还了得!他是万岁的皇叔呀,如同太上皇一般。你又撕了圣旨,难道就忘了国法王章不成!”
“程咬金,你少管。你要多说,连你一块打!”
“你疯啦!我这是为你好。亲王这么大年纪,什么地方冒犯你鄂国公了?就是亲王不对,你也不能打个没完没了哇!再说,眼是心中苗,你千万别打眼哪!”
尉迟恭一听,哦,叫我打眼哪!啪,一拳打一个乌眼青。
李道宗疼得直叫唤:“哎呀,打死我啦!”
“鄂国公,我不叫你打眼睛,你偏打眼,这不是跟我这讲情的过不去吗?打一个不要紧,你可千万别打俩呀!”
啪,又一个乌眼青,两眼全打了,可把李道宗疼坏了!
“尉迟恭,你好不识抬举!不叫你打那儿你偏打那儿。老爱胡须少爱发,你千万别薅胡子呀!”
尉迟恭伸手把李道宗两边的胡须全薅掉了,只剩下下巴颏儿当中那一绺儿了。嚄,成了老山羊啦!
李道宗叫开了:“程咬金呀,有你这么求情的吗?”
程咬金一看,把老贼打得够厉害的了,刚想叫尉迟恭住手,可没想到,尉迟恭伸手要从背后把打王鞭抽出来:“我打死你吧!”
这一来可把程咬金吓坏了:“大老黑,大老黑,别打!”冲着尉迟恭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万万打不得,打死可就不好办了。
尉迟恭看出程咬金的意思,才没有抽鞭。
程咬金说道:“看在我的面上,你就把亲王饶了吧。别再打了,再打就熟啦!”
尉迟恭放开李道宗:“起来,我不打躺着的!”
李道宗急忙爬起来,转身就往金殿跑。一边跑,一边喊冤。
李治一看,吓了一跳:“皇叔,你……这是叫谁打啦?快快讲来,朕为你做主。”
“臣奉旨监斩薛仁贵,不想尉迟恭回朝要上殿面君,微臣上前劝阻,他不但不听,反而把圣旨撕了,将臣一把抓拄,打倒在地,摔掉臣的两个门牙;又打臣的双眼,几乎打瞎;还薅掉臣的胡须,把臣打得浑身是伤,求万岁与臣做主哇!”
李治一听,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呀,皇叔,你怎么单惹尉迟恭呀?他有打王鞭,上打君,下打臣,代管三宫六院,嗐,朕当给你做主,可谁给朕做主呀?”
李道宗一听,完了,这顿打看来白挨啦!“万岁呀,他就是有打王鞭,也得讲理呀!
撕圣旨难道白撕?打臣难道白打?“
话音刚落,黄门官来报:鄂国公上殿鸣冤。
第八回 闹金殿初试打王鞭 下圣旨一请薛仁贵
尉迟恭打了李道宗,怎么还上殿鸣冤呢?这是程咬金给尉迟恭出的主意。
李道宗跑了之后,程咬金过来对尉迟恭说:“大老黑,你把亲王打得那么厉害,你这官司非输不可呀!”
“这还不是你指使的吗?你不说,我怎么想起打眼、薅胡子来呀?官司若打不赢也只能怪你!”
“大老黑,你要真听我的话,官司还真不一定输。”
“嗐,你就别卖关子了,干脆你就说说怎么办吧!”
“好,李道宗不是上殿告你去了吗?你也上殿去告他呀!
你就这么这么说。万岁如若问起,我给你作证。“
就这样,尉迟恭才上殿鸣冤。
李治说,“宣鄂国公上殿。”
尉迟恭见了李治大礼参驾,李治一看鄂国公满面怒色,忙说:“爱卿,免礼平身。”
“谢万岁。”
“大佛寺可曾修好?”
“现已修好,回朝交旨。”
“爱卿为何暴打江夏王,并且还撕了朕的圣旨?”
“臣不敢。臣奉旨监修大佛寺日久,现得以回朝面君,恨不得肋生双翅飞上金殿,谁知法场今日杀我义子仁贵。微臣不知他身犯何罪,急于要参见我主问个明白。江夏王不让我上殿,他让我看圣旨。我识不了几个字,捧在手上看了半天,也念不成句。不知江夏王嫌我看的时间长了,还是嫌我笨,伸手一拽,把圣旨就给扯碎了。接着他说我把圣旨扯了,并且还要拿天子剑斩我。我一怒之下,就同他打了起来。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请万岁与微臣做主。”
“爱卿,江夏王已经把你告了。”
李道宗说:“万岁,臣并未打鄂国公。我被打,卢国公亲眼得见,万岁可以把他宣上殿来,他可为臣做证。”
李治一听,暗想:皇叔,你是不是让尉迟恭打蒙了,怎么找程咬金来做证呢?就冲着你这个证人,你的官司算赢不了啦!
尉迟恭说:“对,卢国公在场,也可作证。”
两个人说的是一个证明人,李治只好宣卢国公上殿作证。
程咬金大摇大摆上殿。李治问道:“程爱卿,方才鄂国公和江夏王争斗动手,你可看见?”
“微臣在场。”
“好。你做个证人吧。他二人谁打了谁,你要实话实说,一碗水端平,不准有一点偏向。”
“万岁,人所共知,我程咬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要问江夏王和鄂国公谁打谁?
说实话,江夏王打了鄂国公,鄂国公也打了江夏王。圣旨呢,我看见的时候,是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半,怎么扯的,我没看见。反正,这么说吧,江夏王与鄂国公,鄂国公与江夏王,他们俩是两块豆腐炖汤——一个味儿!“
李道宗气得嘴唇直哆嗦:“程咬金,你说话可要有舌头哇!”
“李道宗,没舌头怎么说话呀!”程咬金转身对李治说,“万岁呀,我看江夏王八成疯了,他怎么见谁咬谁呢?”
李道宗暗想:程咬金,你就做损吧,你这不是拿我当狗吗?
李治心想:这官司也说不清啦!说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