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瞎聊了一会儿，突然他想起什么，问我：“你知道前些日子那架飞机掉下来的事吧？”
是的，我当然知道，也就在五一长假的第二天，从北京开往A市的一架飞机在海面上坠毁，机上全部人员遇难。那阵子看到这些新闻，现在还心有余悸，比如在海里寻找黑匣子有多难，什么有个乘客临上飞机前买了五张保单，海上寻找遇难者尸体困难，需要DNA检测，亲属辨认，以及在网上留下的一长串的遇难者的姓名、性别、职业等等。以前老感到空难都发生在外国，离我们很远。波突然说起这事，我倒想好好跟他抱怨一下现在生存的不安全，于是我接上他的话茬儿。
“当然知道，不就是五一期间那架飞机吗，这一掉，恐怕一年内我都不敢坐飞机了。”这是句真话。
“你应该知道吧，小青男友出事了。”
“什么？小青男友？”我脑子里一下子闪过那张皮肤黑黑，眼珠清澈，老是在笑的男
015
我这样的女模
孩的脸。那是一张极为健康、透明的面孔，没有一丝患病的迹象。并且我也突然意识到，
我和小青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自从春季服装博览会结束之后。“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真奇怪！”波惊叫道。“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就坐那趟班机呀！”“什么？你说什么？”“小青男友就坐那趟班机啊！”波重复了一遍。一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提到了嗓子眼。转过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小青
呢，小青她现在怎样了？”我感到自己的疏忽，我和小青居然有这久没联络了。“她回老家了，好像正在料理他的后事。”“她没事吧？你给她打电话了？”“是的，前天我给她打了电话，她的声音很疲惫，很累的样子，她说自己刚缓过来
了些。”“她还说了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也没什么，还挺撑得住的，迷迷瞪瞪的，说什么男友现在在天堂看着她什么的。”我知道，那个男孩，那个看起来憨厚可爱，小青最爱的男人，他时常坐着飞机跑到北
京来看她，给她做饭，陪她待上一个周末后又坐飞机回A市。
“你知道，她男友是趁五一长假过来陪她的，因为赶着第二天上早班，所以坐了那天最晚的班机，小青还去送他了呢。也真是巧了，怎么还会出这样凑巧的事。”波在电话那边喃喃自语，声音充满同情和疑惑。
挂断波的电话，我开始惊诧了好一会儿，琢磨着是不是给小青打个电话安慰安慰她，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太合适，她现在一定处在疲惫期，从发生空难到现在知道男孩去世的消息，之间相隔快一个月了，她最悲伤的时刻也许已经过了，安慰她的亲人和朋友准是很多，她也应付了很多，她现在一定疲倦得要命，我想。我再去给她一个安慰的口气，没准是个打扰，还会使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激动起来。假如我再向她解释，这么大的事情我现在才知道所表现的诚恳状，以换得她对我这么晚才来安慰她的原谅，那么这便把一个简单的安慰搞得越发复杂了。经过考虑之后，我放弃了打电话，沉默下来。
《我这样的女模》 一（6）
从这突发事件之后，我们彼此开始疏远起来，并不是她刻意要疏远谁，我知道她颓
废了，而我也感到继续和她混在一起有些尴尬。这心情很奇怪，其实这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就是有些奇怪的尴尬，我想她也有此感受。我们即使工作上碰面了也只是打声招呼，我知道她失去这个男孩有多痛苦，多寂寞，我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向她说出来，好像她男友还健在，我们的碰面很平淡，从来没有聊到关于这个“重要”的事情，时常没聊几句话就各自忙去了。我不再主动给她打电话，而她也一样。偶然见了面，像约好了似的从不提及她的男友。
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们从前在一起混时曾说过的所有亲密的玩笑话，一起免费用餐的时光，随着这个男孩的消失也一同不在了。那些记忆里的小事件统统裹在揉皱的废纸里，扔进了垃圾桶。
日子在淡漠沉静的气氛中度过，所有的痕迹仿佛都在记忆中被抹去，变得毫无价值，像一粒沙尘没有必要再关注它，至少我们都在这样做了，至少她没有变成个怨妇，成天哭泣着抱怨命运，而我也选择了冷淡态度，或者我的冷漠是可以帮助她的，让她忘记伤痛，这样的距离有助于她的恢复，她可以清醒面对属于她自己的坚强，也许这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理解和关心，那就是不理不问，毫不关心，沉默到底，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什么也没发生过”，生活本来的样子就是如此。
我时常不解属于我自己的自私和冷漠，那就是越是碰到大悲伤就越冷漠，我讨厌感伤这个词，就像看到软体虫子在眼前蠕动一样，令人作呕。往往在最大伤痛降临之时，我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相信真的等它到来的时候，人的心是会冷漠的，那种仿佛天要塌下来的哭天喊地的模样，会让我厌烦，产生逆反情绪，我对别人的伤悲一向缺乏同情心，觉得那样轻易就表露了自己的悲伤，太过小儿科，相反我喜欢看到把悲伤隐藏起来的人，这样的人能得到我尊重。很多时候，我把尊重看得比爱重要，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天性使然，或许这是我内心里的自私和不懂表达在作怪，我希望保有自我，需要秘密和自在，而当我遇到一个随便在我面前抹鼻子甩泪的人时，很容易就会被激怒，觉得有被要挟似的不愉快，我讨厌被别人利用了怜悯心，我也讨厌被人怜悯。
反过来说，其实我又是个极容易落泪的人，小时候我会经常哭，当然那些哭并不是真的悲伤，而是为了告诉那个伤害我的人：你伤害了我，你应该受到内疚的惩罚。小孩子是聪明的，他很小就懂得要挟大人的伎俩。所以后来看到别人伤心而痛哭，就会有本能的抗拒。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少落泪的，落泪都是为了让别人看到，必须一个人落泪的话，也是出于莫名、无以名状的原因，我的泪水一向空洞、毫无实质，从无具体到某一个实物之
017
我这样的女模
老用余光盯着他看，看到后来他都不好意思了，干脆直接把头低了下来。还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呢，看得我心里直乐。
“赶紧化妆，还有五分钟开始彩排！”编导的大嗓门又开始叫起来，我老觉得他有性焦虑，他的声音永远都在抱怨和谩骂。这家伙据说也是gay，但是在外头从来不承认。各种奇奇怪怪的编导见识太多，大同小异，都有点泼妇的路子，尽管他是个男的。他其实也非常势利，对待名模的态度和对待新的模特儿姑娘是不一样的。这些小姑娘总是被他骂来骂去的，常常会有些小姑娘被他说哭了。不知为什么，他对我总是很客气的，可能因为平时我话说的少，他搞不清楚我是怎样一路子的女孩儿。挺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这样的女模》 一（7）
彩排，没完没了的彩排。模特儿就是时尚玩偶，被人指使过来指使过去。先是被设
计师，后是被编导，接着客户……这份工作太让人感到被动了。你有那么多内心活动做什么，人家根本不需要看到你这个，你只要长得好看，足够标致就成。模特儿不需要大胸的，假如有某个姑娘挺着个大胸进来，不是被设计师淘汰，就是被姑娘们私下笑话。记得有一个半红不火的浙江模特儿，小小年龄就垂着个大胸来做模特儿，后来实在忍受不了各种眼神的戏谑，从头到尾整了个遍，人家是隆胸，她是缩小。同时还花了巨款，加长了自己的大腿。我不知道忍受这样的手术，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但是为了美，姑娘们受了太
为了争夺每场秀的主秀地位，很多名模都在暗地里较劲儿，如果某位名模没被安排在主秀位置，她的沮丧劲儿可想而知。某些名模还会耍大牌，如果不安排她是主秀，她干脆就不来参加演出了。这样不平等的模特儿后台，也是以往长期遗留下来的习惯，后来因为需要跟国际接轨，尤其国外著名品牌的介入，极简风格的入袭，这些势利而张扬的后台安排少了很多。我想我是属于国外设计师比较喜欢的类型，因为从面试的成功率来讲，似乎他们看中我要多一些。而且跟他们工作也相对较为轻松，至少没有那么多繁复的彩排，他们对待模特儿的态度都很和善，经常在后台摆放许多点心水果，化妆间播放着英式摇滚乐，让你工作起来感觉愉快。有时候碰到这样的工作环境，我会变得高兴很多，我会一边配合他们的工作，一边跟他们大侃关于英国那些著名的摇滚明星。我是个摇滚乐迷，对西方摇滚乐泰斗级人物如数家珍。这个时候，我突然找到了知音一样，终于不用面对那些乏味姑娘们的闲聊，以及傻乎乎编导们的教训了。主秀的位置，你们爱争爱抢，跟我无关。我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秀场舞台中间被设计成一湖水，模特儿需要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围绕那湖水走上一圈，还要面对镜头摆各种pose。记得那场秀，我差点掉进湖里。
023
025
我这样的女模
自身毛病的，否则怎么能长时间对着一面镜子过不去？
音乐响起，演出终于开始了，我的舞台激情继续得到释放，回到后台换衣服，就像打架似的。我想我好像刚才对穿衣工不客气来着，因为她递给我衣服，递翻了，我的鞋带还没系上，时间不够了。演出结束时，我想应该向她道个歉。我又风光着出场了，然后再下来，模特在后台排队的时候，有人踩了我的长裙，导致我出场的一霎那，差点给绊倒。
终于演出成功结束，排队谢幕，设计师出场，鲜花掌声一片，闪光灯狂闪。而这个时候，我却有种想睡觉的感觉。秀完了，有些姑娘到舞台下面，开始了交际。而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赶紧回后台卫生间，把这厚厚的妆给卸了。然后换上我的休闲运动服，偷偷地走出大门，长舒一口气，开始去“混”。舞台的上下都是一场梦，令人郁闷的梦。只有夜晚才是最真实的，空气才是最清新的，这城市的霓虹灯和漫步在长安街的脚印才是我最向往的节奏，只有回到真实，我才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