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第一次在黎珊珊处碰面,只当这女孩有趣。那么第二次在唱片行巧遇,她蹲在地板试听音乐那幕,就是被吸引了。
于是乎,这天,产生这热烈燃烧感的瞬间,就是黎祖驯第一次敢肯定自己爱上小君的瞬间。过去不乏女孩子被他吸引跑向他,这是第一次他想往某人的地方跑去……
运动过后大家饥肠辘辘,早忘了先前说要比赛谁比较会教授冲浪的事,只想着要赶快去大吃一顿。
一伙人收拾装备,张天宝兴致勃勃地说:“晚上要吃热炒还是去吃西餐?还是带你们去吃台塑牛排?”
“吃什么台塑牛排,吃那么好干么?”黎祖驯瞟他一眼。“贵得要死!”
“我请客,你管有多贵?”张天宝表演财大气粗。
黎祖驯不买帐。“你想请就可以请啊?没事我干么让你请?”
张天宝恨恨骂:“马的,你够机车。”
小君跟美美笑嘻嘻地看他们抬杠。
黎祖驯转头,对她们说:“我带你们去吃一种超好吃的东西。”
他们沦陷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在五颜六色的霓虹闪耀中沈没。这黑压压的人们,带着各种气味侵袭他们。空气闷热,气氛浮躁,充斥的各种噪音混成了嗡嗡声,但这些加起来等于生气蓬勃。
小君紧跟在黎祖驯背后,对周遭这些陌生的感触很有点招架不住。
她问黎祖驯:“那个真的很好吃吗?”
他回头说:“你没看见那么多人排队喔?”
“最好是啦,已经排了半小时欸。”张天宝不耐烦,人肥容易热,热了就流汗,流汗就显得狼狈,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只快要融化的神猪,衬衫湿答答贴在肥肉上,他真讨厌变身神猪的时候让如花似玉的杨美美看见,但偏偏杨美美就排在他身后。
美美戳戳“神猪”的背。“我受不了了,你流这么多汗,我看了都没胃口了。”
呜……看吧,张天宝面色阴霾很火大,都是黎祖驯害的!
黎祖驯很坚持。“你们一定要吃看看这家的胡椒饼,我一次可以吃三个。”
“胡椒饼一次吃三个?恐怖~~”美美哈哈笑。“胡椒饼不就那样嘛,能差到哪里去?!”
喝、话一说完,四面八方人们投来“你很逊”的眼光。
“没吃过这家胡椒饼,别跟人说你来过饶河夜市。”黎祖驯跩兮兮地说。
喝、顿时四面八方有人默许的点头有人竖起大拇指,有人拍拍手,不能同意得更多了。
小君肚子发出咕噜声,黎祖驯听见了回看她一眼,她马上低头脸爆红。啊!她第一次饿到肚子咕咕叫,竟然是因为听到他说赞不绝口的胡椒饼。
好不容易,再一个人就轮到他们。老板打开刚烤好的炉灶盖子,热气蒸腾,闻到这热气,在场每个人同时感觉胃融化。排他们前面的是一位穿汗衫夹脚拖鞋的阿伯,他跟老板讲:“我要二十个。”
“哇靠!”张天宝发飙:“阿伯,你买二十个我们怎么办?又要等下一锅,拜托欸~~”
老板跟阿伯说:“你买那么多要不要等下一锅?先给他们买吧!”
阿伯骂道:“×!又没限量,我就是要买二十个,我朋友在等,我代表他们买!”
张天宝气得飙脏话:“哪有这种事,我他妈的——”
“不要闹,他说得没错。”黎祖驯制止张天宝。
“我饿死了,又要等下一锅喔~~”美美跺脚。
给阿伯买走二十个,四人等下一锅,后面队伍都快排到马路去了。时间又过去十几分,起锅时,老板娘问张天宝:“要买几个?”
“三十个,包起来!”张天宝拿出皮夹,数钞票,正所谓输人不输阵,财大气就粗。
三十个?
不只老板,众客人,连同小君、祖驯、美美都震惊地看着张天宝。
看到大家质疑的眼神,张天宝一个个瞪回去。“我吃不完买回家冷冻不行吗?!三十个、我要三十个!”×!排那么久,谁阻止他,他咬谁!老子就是有钱,就是有钱啦~~
买好胡椒饼,趁热找地方吃,黎祖驯带大家到夜市旁的庙宇前石阶坐下,拿胡椒饼就吃。
张天宝跟过去,坐下,拿胡椒饼嗑。
杨美美跑过去,往黎祖驯跟张天宝中间坐,拿胡椒饼吃。
江小君傻在他们面前,惊讶地望着他们——坐地上?在那么多人来往的地方吃?这有违她的教养。
“斡么?”张天宝催促:“来坐啊!”
“怎么了?”黎祖驯拍拍身边空位。“快来吃。”
杨美美知道小君为什么犹豫,她跟他们解释:“唉呦,小君家教好,坐地上吃东西她会不好意思啦!”
奇怪,是事实但小君怎么听了很呕。今天她的星座跟美美的星座一定对冲,好像她不管做什么,美美都有意见、都要嘲笑。
“原来如此。”祖驯笑着问小君:“原来你是不好意思啊,这样吃很丢脸吗?”
小君窘得脸红红。
张天宝揶揄她:“喂,跟我们出门少装淑女,别别扭扭的干什么?”
美美踢他。“少挖苦她,人家本来就比较害羞,干么笑她?”明明她就是最先笑的那个。
张天宝辩驳:“我是劝她快点坐下趁热吃。”
“你没看她穿洋装啊,白色很容易脏欸!小君怕脏,而且坐在这里吃很难看嘛,她跟我们不一样啦!”
“是喔。”张天宝哈哈笑。“难道还要找个隐密的地方?难不成还要配现煮的咖啡?听古典音乐?”
够了,他们的话让小君难堪死了,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正,但小君受不了被排挤的感觉。
“我又没说脏……”她马上否认,上前要坐,打算违背自己的原则和习惯,迁就大家。就怕黎祖驯觉得她难搞,以后不约她出游,她也拿了胡椒饼,就要坐下——
“等等!”黎祖驯拦住她。脱下身上衬衫,铺好。“你坐这里。”
张天宝吹口哨。“反常喔,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没想到黎祖驯也会出现这种偶像剧才出现的举动。
黎祖驯白他一眼。“白裙子脏了很难看!”
“对啊,小君,你坐在衬衫上好了。”美美笑,内心在淌血。
“没关系,我可以坐地上。”小君不好意思,想抽掉衬衫,但黎祖驯大手一按,就将她稳稳按定在衬衫上。这带点蛮横的一按,小君的心就融化。
“快吃。”黎祖驯拿胡椒饼给她。
捧着烫手的胡椒饼,坐在他的衬衫上,转头,看黎祖驯只穿着汗衫,大口吃着胡椒饼。小君低头,望着手中的胡椒饼,咬一口,肉馅散发甜腻的气味,硬硬的饼内,怀着葱末的馅儿睡在饱满肉汁里,她饥肠辘辘,唾液汹猛,觉得这分钟,她好饿,身体被热爱吞没……
胡椒饼真好吃,经过这天,四人结为好友,玩到深夜,小君跟美美作伴离开。从巷口回家的路上,两人影子在地上亲爱,袅袅依依。可实际上,亲如姐妹的好朋友,因为爱情,开始有隔阂。
美美甩着手袋。“你有多喜欢他啊?”
“嗯……”小君紧紧抱着手袋,就好像奢望将今晚的快乐全收在怀中,又像是当那个手袋是黎祖驯。“我非常非常喜欢。”
“喔。”美美意志消沈。“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耶,他又没说。”仰着脸,小君笑盈盈。
她听人说过,夜晚花的香味会更浓,她此刻闻到浓烈的茉莉花香,人有点恍恍惚惚,又有些神魂颠倒。
想到前几日,黎祖驯在公车上吻她,今天在车里,又牵她的手,方才那么体贴,脱下衬衫给她坐,她本来对这份暗恋没信心的,可检视这些蛛丝马迹拼凑起来,她热血沸腾,感觉到希望无穷。
“美美,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我想也是。”美美垂头丧气,这天她经历好几次的失望,嫉妒,无助,扫兴。“他喜欢你的,没错。”不得不低头,黎祖驯对她和小君的态度天差地远。唉!她输。
她听说到黑的夜晚,鬼怪就出没吸人精血,她肯定是有鬼怪的,要不怎会整个人虚掉?很没劲?以前从不曾这样的,不曾有这种整个心空掉的感觉。因为黎祖驯喜欢的是她的知己,于是除了失恋的痛苦,还有种自尊受损的微妙情绪在里头。
不只是输掉爱情,还输给小君,输给这个身材瘦扁,个性拘谨的好朋友。惨!
“我决定了。”小君忽地站住脚步。
“决定什么?”美美止步,望着好友。惊觉好友眼中,出现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眼神。
小君的眼珠,在暗中黑亮黑亮地,有种笃定到像着魔的神采。
“这个月我要每天去找他。”
“啊?”
“以后我不管他怎么想了,如果想打电话就打电话,想去他家就去他家。想煮饭给他吃就大煮特煮,想对他好就大大方方地对他好……”不再顾及自己的面皮,不顾虑太多他的想法。
“这样好吗?你不是很容易不好意思吗?”这整个人在发亮的,真的是她的好友兼跟班——江小君?
“顶多再三个月我就要出国留学了,那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黎祖驯了,趁现在我妈出国,我要每天都看见他,我没有时间了。”她想尽量去试,看看能跟他好到什么地步。
“话是没错啦,但是——”美美泼她冷水。“但是他不一定想天天见到你啊。”
“那就等他开口叫我不要找他为止。”
“这样脸皮要很厚才行,你不怕丢脸喔?”
“当然怕啊,可是……可是跟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比起来丢脸就不算什么了。”小君哽咽了。“如果我们恋爱了,我就能有个很棒的回忆啊,就算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也没关系,总比什么都没有就要道别的好……”
美美傻傻地望着好友,小君这种豁出去的魄力,连她都被震撼了。她打开手袋,拿出黎祖驯家里的钥匙。
“还你。”
“他家的钥匙?为什么在你这里?”
“本来要还他,他说先放在我这里。”美美把钥匙塞进她手里。“小君……加油!希望你成功。”美美也跟着泪汪汪。她失恋了,呜呜呜呜。
“美美……”小君抱住美美。
两个哭一团,一个高兴着爱情光临,一个感觉到少女情怀总是“失”。
妈啊,这是怎么回事?
负责照料江氏母女的刘阿姨,固定早上九点到江家报到,今天一开门,就被小姐吓到。楞在鞋柜旁,她瞪着江小君。
看见她老人家惊愕的模样,小君笑出来,问:“很可怕吗?”
“怎么变这样?”这……这是那白净秀丽的小姐吗?这……这活像一条正脱皮的小红蛇。
刘姨活见鬼的表情,让小君忍不住笑嘻嘻。周末冲浪回来,翌日开始脱皮,从肩颈,到大腿,斑斑剥剥,一块红一块黄一块白,出娘胎至今,江小君从没那么缤纷过。那天晒的阳光量,超越出生至今的量,也难怪细皮嫩肉的江小君要大变身,变成脱皮超女。
就这么开始了,爱情发生。像蜕皮,一小块一小块旧时习惯褪去,开启新的生活模式。
连着几日,小君晚晚打电话给黎祖驯,黎祖驯也时时约她出去。他们一下讲电话,一下一起吃饭,后来几乎天天碰面,很快形影不离。
黎祖驯和朋友聚会,带小君去。他每周两天晚上,在市立运动场兼差教网球,小君想跟,就带着小君去。小君会在网球场外等候,看他给学生们上课。
很自然地,不用明讲,他的朋友们明了到小君是他的女朋友。
很自然地,他们走路会开始牵手,他们给对方打电话时第一句问候,不再是问你是某某某吗?而是直接问“你在干么”,或“你在哪里”、“你睡了吗”、或“你吃晚餐没”、“晚餐吃什么”……
他们恋爱了,爱情发生,生活起变化,在刚交往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同时感到这世界变美了,俯拾皆是感动。
下雨天,小君冒雨去找他,那斜飞的点点雨滴打在皮肤,江小君不讨厌,还觉得淋雨更好,因为待会黎祖驯见着了,会骂她不该淋雨,又一边拿纸巾帮她擦拭脸颊的雨水。被关心的感觉,是这么美好。
黎祖驯开始觉得时间别有意义。以前他是想吃饭就吃饭,想去哪就去哪,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现在不同了,他的时间被江小君影响。
五点下班,他四点就开始心神不宁,直往店门口看,直看到那小小人儿出现了,他微笑,才安下心来。
感谢江小君的母亲出国,他们得以放肆来往。
黎祖驯热爱户外活动,和黎祖驯相处多了,小君晒黑了,身体结实了,精神变好了,整个人朝气蓬勃,但爱情不是万灵丹,世界变美了,变美的同时,也产生不良的后遗症。
小君去上钢琴课,黎珊珊好纳闷。“你这阵子皮肤怎么越来越黑?都跑去哪了?”
“没有啊,大概是最近常常在阳台看书,老是不小心就睡着了,不知不觉就晒黑了。”撒谎的时候,小君感觉着心脏咚咚地撞击胸口。撒谎不对,但假若不撒谎,她的初次爱恋就要被逼着夭折,她没办法。
“要小心,万一中暑就糟了。”黎珊珊半信半疑,又问:“‘悲怆'练得怎样?可以背了吗?”
两个多小时的钢琴课,高难度的贝多芬曲子“悲怆”,被小君弹得既不悲伤、也不怆痛。正恋爱中,心里甜蜜慌乱,如何模拟悲怆的情绪?
第一个小时黎珊珊还指正小君的错误,第二个小时后,黎珊珊异常沈默。小君不敢抬头,知道自己弹得很差。
黎珊珊摇头叹息。“我不明白,你一直在退步,是什么事让你分心了?你妈不在,你就偷懒吗?”
这就是爱情的后遗症,初次恋爱的人就明白,满心里都是他,加上小君还年轻,这爱情一下子撞乱了她的生活步调,她无心顾及爱情以外的事情。
小君不吭声,热恋像发烧,她每分钟都想着黎祖驯。今天又挨骂了,黎珊珊演奏“悲怆”,示范给江小君听。
盯着老师灵活的指尖,指尖们慷慨激昂,陈述悲怆的体会。
黎珊珊闭上眼,弹得不能自已,总结所有悲怆经历,都付诸于这首曲子里。她用心良苦,用情颇深,转瞬间,就像施展了魔法,令琴室笼罩在深沈的哀伤里。
江小君却越听越兴奋了,精神越来越好……她低头看老师的手指,但不时瞟向手腕上的表,快了,快了,再十分钟就下课,她要去找黎祖驯。
一曲结束,黎珊珊缓缓睁开眼,眼中蕴藏隐隐的泪光,连声音都变得沙哑:“听到没?这才是悲怆……这样诠释才正确。”她悠悠叹一口气,别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这样你会了没?”转头,看小君一脸恍惚。“有没有问题?”这家伙怪怪的喔!
“没有。”没问题,她急着想快下课。
黎珊珊看了看墙上时钟。“啊,时间到了,那么……”
“谢谢老师,我回去会好好练。”没等老师说完,小君已动手收拾琴谱,连表演一下矜持都不会,就算几乎天天跟他见面,仍觉得不满足。
黎珊珊脸色微变。“等一下有没有事?”
“嗄?”小君顿住动作。
“要不要跟老师参加周芷鹃的家庭聚会?她四点在别墅办外烩,老师有邀请函,顺便带你认识一下目前台湾一些顶尖的音乐人。”周芷鹃是竖笛演奏家,前阵子才开过演奏会。“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喔。”
没兴趣!小君面有难色。“可是,……可是我等一下有事。”想去找他。
“哦?什么事?”黎珊珊微微笑。
“和朋友有约。”小君觉得老师很故意。
“什么朋友?”